林燕然松开了她的手,将万钰也放下了。
她头也不回地道:“你们自己搀扶着走吧,我先回家看看我娘子。”
说完身形便疾驰而下,冲下了山坡。
柳蓁蓁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长叹道:“我快要碎了!”
万钰虽然是被背着,可是也被颠簸的头昏脑涨,这会儿断裂的骨头正戳着肉,疼得她眼前一阵阵发昏,勉强笑了笑,想要安慰下柳蓁蓁,却不想眼前一黑,就那么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柳蓁蓁尖叫起来:“万姑娘!”
她扶住她,又冲着林燕然的背影喊:“林燕然!”
林燕然仿佛没听见,一阵风朝着自己家门跑去。
“啪啪啪!”她大力地拍着门,林翠翠听见是她声音,跑来打开门,惊喜道:“燕然姐,你回来了?”
林燕然脚步匆匆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问道。
“你们嫂子怎么样?”
“嫂子很好,在房间看书。”
“可有生人来过?”
“没有。”
有琴明月早在窗缝看见她归来,正在向她汇报事情的死卫察觉她神情有异,立刻低声问询:“殿下,可是此人威胁到您,是否要属下立刻除掉此人?”
有琴明月直直盯着林燕然走近的身姿,听见那矫健的步伐一步一步越过院落,踏上台阶,穿过堂屋,下一瞬便将掀开门帘。
她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的恨意,做了个退下的手势。
死卫飞快地跃上房梁,像阵风般消失了。
林燕然掀开门帘,满脸急切地看了进来:“明月,你怎么样?你还好吗?”
她问完便大步走进来,来到了她身前两尺的位置,那双焦急关切的眼睛在她脸上仔仔细细地凝视着。
有琴明月听见她剧烈的喘息声,闻到她身上散发出阵阵热息,是那种极速奔跑后的热腾腾的气息,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汗水味。
她是奔跑着赶回来的,身上气息浓郁,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脸上更是盛满呼之欲出的关心,像是一张网一样将她笼罩。
她竟然乱了一瞬。
微敛了眼神,打量着她,却没说话。
林燕然嗅觉极端灵敏,闻到了一股生人味,猜测可能是林翠翠或者陈小花进来过。
“你的伤势怎么样了?后来还发烧过吗?赌坊的人没找来吧?”
林燕然又是一番询问,她的关切毫不作假,直白,热忱。
有琴明月暗地捏住了指尖。
她恨她。
两辈子了,这股恨已经深入骨髓,像是毒蛇时刻噬咬她的心,又像是噩梦永远伴随着她的灵魂。
只有杀了她,将她挫骨扬灰,她才能得到安息。
恨意像是一根琴弦,在她身体里疯狂拨动。
只需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她的死卫就会悄无声息地来到林燕然的身后,将她的脖子拧断,让她死得不能再死。
可是这么杀了林燕然,压根不能令她痛快。
她那些恨,不是一刀一剑能化解的。
这瞬间,有琴明月心中五味杂陈,万般心绪纷至沓来。
林燕然却丝毫不觉,见她看着自己不言不语,有些担心,又近前半步,轻声道:“明月,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有琴明月猝然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
她的心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这一刻她不再是任人宰割的落难孤女,而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掌握了生杀予夺的大权,林燕然在她眼中,是一个虫子、蝼蚁,可以轻易斩杀的贱民!
因为这份心态,她的眼神中透出一抹睥睨之色,浑身气势也倏地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两人是平视,可她的姿态却仿佛在俯视着一只尘埃里的臭虫。
林燕然天生敏锐,乾元的强大更加强了这种敏锐度,她立刻感受到了这种变化。
心头暗暗一惊,还不及细想,门外传来大声地喧哗。
“林燕然!林燕然!”
“你快出来!万钰她不行了!你快来——”
是柳蓁蓁的声音,她忙对有琴明月说道:“明月,我出去看看。”
她拔腿便走,有琴明月浑身的气势随着她的离去,松懈了下来,她心里那根快要崩断的琴弦也为之一松。
攥捏到发红的指尖,也松开了。
理智迅速回归身体,她明白过来,此际还不能杀了林燕然,她还需要林燕然做遮掩。
但是她已可随时杀她。
这令她好受了许多,命运被人掌控在手中的耻辱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发自身心的耻辱,那是一种让人羞于启齿却更加崩溃的耻辱感。
伴随着情色、无法宣之于口的羞惭,丢失清白的惶恐和不安。
只要一想,她脑海就会涌出林燕然怀抱着赤裸的自己的耻辱画面。
有琴明月愤恨地摔下了手中的书。
贱民,孤不是不杀你,孤随时可以杀了你,什么时候杀,孤来决定!
第019章
林燕然大步走出堂屋,大门洞开,一群人随着柳蓁蓁挤进来,她们搀扶着万钰,神情焦急。
“怎么回事?”她连忙走过去。
柳蓁蓁气喘吁吁道:“刚才你一走,万钰就昏过去了,接着她又开始发热——”
林燕然忙上前查看:“她发烧了?”
万钰双眼紧闭,苍白的脸色变得赤红一片,牙齿也在拼命咬紧,身躯不住打颤。
一起来的中庸和坤泽正帮忙搀着她。
林燕然急忙道:“她必是被河水浸泡,受了风寒,柳大夫你快开一剂药。”
柳蓁蓁神色复杂地道:“不是,她信息素爆发了。”
林燕然猝然抬头:“信息素爆发?”
柳蓁蓁点头:“对,我诊断不会失误。”
林燕然急道:“她信息素爆发,你抬我家里来干什么?你是大夫,你赶紧用清凉丸救她啊!”
柳蓁蓁怒道:“我最后一颗清凉丸不是给了你吗?”
林燕然惊愕:“原来你当时说的是真的?”她还以为她是托词呢。
不过她很快又反应过来:“那你也不该将人抬到我这里来啊,我又不是大夫。”
柳蓁蓁理直气壮道:“你看看周围,在场只有你是乾元。”
林燕然茫然地看了眼周围人,来帮忙的邻居里,一个女性中庸,三个女性坤泽,大门外探进来五颗脑袋,正是自己小队里先赶回来的五个中庸,剩下打猎的人尚未归来,镇上留下的人除了中庸就是坤泽。
她一脸懵逼:“啊?”
柳蓁蓁一脸郑重道:“你是乾元,你临时标记下她,就可以救过来了,不然她肋骨断了,又信息素爆发,很可能活不了。”
林燕然气得差点骂人:“我是乾元,又不是专门标记人的种马!”
柳蓁蓁被她语气弄得有些心虚,别开脸道:“那你快想个法子吧。”
她才不要承认她是急昏了头,竟然莫名觉得她让人安心,她肯定有办法,才将万钰抬到她这里来。
林燕然咬牙道:“你的清凉丸可以救她吗?”
她身上还剩下最后一颗,一百两呢,她真的好肉痛。
柳蓁蓁蹙眉道:“难。她是人生第一次爆发信息素,最为严重,要么有大医师的药丸,要么需要标记才能解决。”
这时万钰嘤咛一声,勉力睁开了眼睛。
她一眼看见林燕然,这一刻,林燕然不再让她安心,反而让她惧怕。
作为坤泽,她从出生起就学着熟悉自己的身体,了解信息素的变化,所以立刻知道自己是信息素爆发了。
可是她一直随身携带的药丸被抢了,黑龙寨的匪徒其实是第二波劫匪,遇到柳蓁蓁时她已经在逃命路上!
她已嗅闻到林燕然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的乾元气息,那是一种对坤泽的致命吸引。
万钰拼命用指尖掐手心,保持着最后的清醒,挣扎着道:“恩公,我随身携带的银两被歹人抢去了,可否麻烦你先帮我买抑制药丸,我——”
她猛地咬住嘴唇,眼中落下泪来,没有坤泽希望自己在信息素爆发时,随便被个乾元标记。
尤其这还是人生第一次信息素爆发,对坤泽来说至关重要,弄个不好可能会留下残疾。
可是身处陌生之地,身边又都是陌生人,抑制信息素的药丸如此昂贵,这些人怎么会帮自己垫付?
她心中惶恐至极,嘴唇咬的出血,柳蓁蓁不忍道:“万姑娘,此地荒凉,恐一时买不到药丸……”
万钰泪流满面地看着林燕然,她不想被标记,声音带出脆弱的央求:“恩公,我不想,求您……”
林燕然暗地叹了口气,蹲下身来看着她道:“万姑娘,今天是你的幸运日。”
她神情镇定,眼睛里涌出一抹安心又无奈的笑。
“我买不到药丸,但是我可以制出药丸。”
她摸出柳蓁蓁送的那枚清凉丸,塞入了她口中:“放心,会救你。”
只五个字,万钰立刻感受到了一股从所未有的安心,而口中的药丸迅疾化为一抹清凉,融入了喉管。
她所有的意志力于这一刻溃散,彻底昏迷了过去。
林燕然立刻吩咐其他人:“将她送到房中,用凉水给她擦身。”
来帮忙的邻居立刻行动了起来,林翠翠和陈小花也赶来帮忙。
众人手忙脚乱,整座小院都沸腾了起来,有琴明月在房中听见全部经过,心绪越发复杂。
以前的林燕然讨狗嫌,所过之处,人人厌憎,可现在,大家都围着她转。
林燕然大步来到堂屋,快速摊开笔墨,飞快地写下一张药方。
“柳大夫!”
柳蓁蓁从房内疾步而出:“怎么了?”
林燕然把药方递给她:“速速按照这个去买药,要快!”
柳蓁蓁张了张嘴,可看见她满脸庄肃的神色,又将话吞了回去,在场她是大夫,确实她去抓药合适,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外走,走出一半才想起来问:“买药做什么?”
“你先别问,只管去买。”林燕然头也不回。
柳蓁蓁默默出门,猛地扶住了门框,她身体已疲惫到了极致,脚底的血泡全都磨破了,都没来得及处理。
可是林燕然说的话,却令她十分重视,遂咬牙,一步一挨地走去鹤年堂。
林燕然站在自己房门口看了一眼,几个中庸坤泽正在照顾万钰,她喊出林翠翠和陈小花:“速速去厨房淘米做饭,我快要饿死了。”
林翠翠早发觉她一身风尘仆仆,回来连口茶都不曾喝,赶紧去提了水壶来给她冲了杯茶,这才和陈小花赶去了厨房。
林燕然端起茶盏,一口喝尽,可依旧顾不上休息,去行囊里取出采来的那株药草处理了起来。
这才是抑制信息素的关键,是非成败,在此一举,她必须全神贯注地处理这株药草,才能使其药性发挥到最大,同时还要和其他药物完美相融。
等柳蓁蓁买药回来,她立刻抓着她去了她的家中。
“你来我家里做什么?”
“你这里有我要用的工具。”
林燕然顾不上解释,迅速来到她的药室,她将所有药材打开,排成一排放在长案上,接着吩咐柳蓁蓁:“柳大夫,麻烦你过来帮我打下手。”
她喊了一声,柳蓁蓁却没有回应,扭头瞧去,柳蓁蓁靠在门框上,神情疲惫,用手扶着额头。
“你怎么了?”
柳蓁蓁依旧扶着额头,声音郁卒:“我很累。”
林燕然走过去,她身体猛地摇晃,朝她倒下,被她一把抄住,扶起来时才发觉,柳蓁蓁站都站不稳了。
她吓了一跳:“你怎么回事?你不会也信息素爆发了吧?”
柳蓁蓁勉力看着她:“林燕然,我双脚要废了……”
林燕然赶紧拖着她放在椅子上,拽掉她那双绣花鞋,又扯掉两只足衣,一看之下也吃了一惊。
那双脚的脚底,已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全都是破碎的血泡,黏糊在一起,血呼啦嚓地看着触目惊心。
“你怎么不早点说?”
这句话立刻让柳蓁蓁所有的委屈决堤:“你是不是以为我和你一样强壮?我是个坤泽!我从黑龙寨逃下来就没喘口气,我从未走那么久的路,从未走那么难走的路,我……”
她捂着脸哭出来,可是又觉得丢脸,忙背过身去。
林燕然转身走去药室,柳蓁蓁以为她不想搭理自己,越发难过,又觉得自己对着一个别人家的乾元哭哭啼啼,实在是丢面子,便咬住嘴唇挣扎要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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