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位姊妹?!
林燕然错愕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定是那群被抓进县衙大佬当替罪羊的可怜花魁。
她忙道:“王姑娘所言甚是。”
王首春眨了下眼,声音越发柔婉:“那不知恩公这里,可容得下小女子及小女子的众位姊妹呢?”
原来是想要自己收留所有的落难花魁。
林燕然挑了下眉毛,暗忖,接下来马上要开工大建,到时候不止配药作坊里需要人,宣传销售不也需要人吗?这些花魁岂不是最好的销售员?
反正她只需要管饭付工钱,到时候将人都交给顾玉婉带。
林燕然心中计定,便泰然自若地道:“既是王姑娘的姊妹,当然是要一家人整整齐齐,王姑娘若是不嫌弃,尽可以让你那些姊妹都来住下,寒舍虽然简陋,遮遮风雨还是可以的。”
王首春流转的眸光里掠过一丝疑惑。
这位恩公是不是太好说话了点?
自己虽然是清倌儿,但毕竟在春香楼待过,若真是留下来,少不得要惹来许多闲话,何况还有那么多青楼女子?
届时风言风语的,她不怕被人嚼舌根吗?
听惊鸿说,她虽然只是一位乡野猎户,却文韬武略过人,不费一兵一卒便将自己从县衙大牢救出来,自己这个弟弟向来眼高于顶,绝少在自己面前夸人,能得他这样说,定是真的有过人之处。
而她随手写下的诗,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能做出如此美丽动人的诗句,又岂是寻常人?
这样的人怎么会屈居在凤凰镇这种穷乡僻壤?
她心念一转,眼底闪过了一抹狡黠,语气幽幽道:“恩公竟如此磊落豪迈,小女子感激涕零,无以言表,只是有一桩事要先叫恩公知晓——”
林燕然道:“王姑娘不必客气,有话但讲无妨。”
王首春眸光盈盈落在她面上,正色道:“皆因小女子的弟弟,性子顽劣,且难以管束,日后恐要惹出事端,小女子也常常为此头疼,恩公如此端方君子,若是日后被他气到,小女子恐要于心不安。”
王惊鸿:“?”我只是想看个热闹,可没想到热闹竟是我自己?
林燕然心里一乐,这个王首春挺有意思,居然对自己弟弟的剖析如此精准,她真想握着她的手道:“同志,天涯若比邻,海内存知己啊!”
王惊鸿羞恼的面皮泛红,尖叫道:“姐姐——”
王首春看也不看他,只将一双明眸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林燕然,柔柔弱弱地道:“恩公如今既知道了,是留下我们姐弟二人,还是任由我们离去,小女子都感恩戴德,铭感五内,今生无缘报答恩公大恩大德,只求来生结草衔环,图报一二。”
林燕然一听这话,顿时更乐了。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王惊鸿聪明又桀骜不驯,还狡猾刁钻,没想到她姐姐也不遑多让嘛。
刚才说了那么多好话夸自己,又是磊落豪迈,又是端方君子,现在自己要是因为她弟弟顽劣就将人送走,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脸?
怪不得她当上春香楼第一花魁还可以保住清白身,光是这份挖坑的本事,就叫人望尘莫及了!
此时,若换了其他人,定然会继续风度翩翩地道:“令弟还年幼,顽劣些无伤大雅,王姑娘何须客气,只管留下便是。”
可惜,她遇到的林燕然。
林燕然笑了一笑,道:“不瞒王姑娘,其实答应令弟救你,乃是因为令弟许下了一笔价值不菲的银子,这一切,都是笔交易,所以王姑娘万万莫要为此感到不安,想留下便只管留下,只需要继续给银子便是。”
王首春:“!”
她猛地绞紧了手里的帕子,头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棋逢对手,这位林郎君竟然不按常理出牌?
王惊鸿在旁气恼道:“林郎君,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你为何要对我姐姐说?”
王首春立时偏过脸去,也不见她说什么狠话,只是黛眉轻蹙,眸光那么微微一凝,王惊鸿瞬间偃旗息鼓,小声道:“姐姐,我知错了。”
王首春声音仍是文文弱弱:“既然知错了,便向恩公认错。”
王惊鸿垂着头,冲着林燕然的方向鞠了一躬,不情不愿地道:“林郎君,是我失礼,对不住。”
林燕然看的饶有兴味,这个王惊鸿如此刺头,没想到在自己姐姐面前是个乖宝宝。
有意思,找到他的死穴了。
这时,王首春回过头来,脸上已恢复一派温婉娇怯的表情,恰好和林燕然饶有兴味的目光对上。
林燕然眨了眨眼,虽没说话,却仿佛在说:王姑娘,我发现你是条狐狸了。
王首春面泛娇羞,眨巴了下含羞带怯的眼睛,仿佛在说,恩公,既然发现了,可不要拆穿哦。
林燕然好险才没有笑出来。
王首春眼波流转,轻轻横了她一眼,正色道:“恩公救命之恩大于天,区区黄白俗物,岂能与之相提并论,小女子愿和弟弟侍奉恩公左右,当牛做马亦甘之如饴。”
林燕然不得不再次感叹,真是好一张伶牙俐齿,这番话轻轻巧巧地将王惊鸿欠的债给变成了恩情,他们留下来便是报答了恩情,那自己不止没法要债,还要管两张嘴吃喝。
不,二十张嘴。
她忍不住嘶了一声,面色看起来为难极了,流露出来一种“我真的很想要黄白俗物啊!但是佳人当前我怎可如此粗俗?”的肉痛表情,但其实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王首春估计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最想要的就是他们姐弟留下来啊,哈哈哈哈。
林燕然面色一整,正色道:“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既然留下来,以后都是自己人。”
王首春明眸顿时一亮,自己人?那蠢弟弟欠的债岂不是不用还了?
她马上拽着蠢弟弟王惊鸿盈盈下拜:“如此小女子便代舍弟和众位姊妹多谢恩公的收留之恩了。”
王惊鸿撇嘴:“姐——”他刚喊了一个字,便被王首春眼神杀制止,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鞠了一躬:“林郎君,多谢你救我姐姐出来,也多谢你收留我和姐姐,还有姐姐的朋友。”
林燕然暗乐,王惊鸿,你小子可算是栽在我手里了。
盯梢到这里的暗影听得大怒,好你个林燕然,居然敢背着我家殿下收留青楼花魁在家里,更胆大的是不止收留一位,而是收留二十位!!!
反了天了。
她立刻潜行回房间,将这番话一字不漏地禀告给有琴明月。
有琴明月正在看书,闻言从书里抬起头来,沉默片刻才问道:“那个叫王惊鸿的,可在花魁身边?二人是否一起留下?”
暗影错愕不已,殿下这关注点是不是跑偏了?
她赶紧道:“是的殿下,林燕然不止打算收留他们姐弟二人,还要收留所有青楼女子,她们都是春香楼的花魁,很多人都听说过,若真的都留下来,可能会招来闲言碎语,请殿下三思!”
三思,孤要三思什么?三思林燕然又开始拈花惹草,花天酒地,还将青楼头牌带回家同住吗?
这个暗影,枉费孤如此信任她,汇报事情毫无重点!
有琴明月眸光一冷:“王惊鸿此人五日前便出现在凤凰镇,你却未能及时禀报于孤,如此办事不力,罚你去黑龙寨盯梢,换暗云回来。”
暗影面色大变:“殿下——”
可迎着有琴明月冷淡慑人的眼神,她所有话都咽回了嗓子眼,立刻灰溜溜地走了。
剩下那名死卫暗风马上跳了下来:“殿下请吩咐。”
“继续去盯着林燕然的一举一动。”
暗风头皮一紧,殿下刚才还因此罚了暗影,现在又要属下继续去盯梢,到底是何用意呢?
殿下随着年龄增长,真的是越来越深不可测了。
她不敢有丝毫揣度,立刻俯首:“属下遵命!”
恰在这时,柳蓁蓁挽着顾玉婉从岸边上来,林燕然便找她们说了收留之事,又对柳蓁蓁道:“柳大夫悬壶济世,最是菩萨心肠,如今王姑娘罹遭大难,我这院子又实在狭小,烦请柳大夫带王姑娘去你家暂住几日,可好?”
柳蓁蓁其实心里不大情愿。
她来这凤凰镇皆因师父提及凤凰山上有一味奇花异草,乃是调配清凉丸的绝佳药材,且又正和家里赌气,便不管不顾地过来了。
但她自小往来之人,俱皆是清贵名门子弟,谁也不会自降身份去和一位青楼女子结交,现在林燕然要把一位青楼花魁往自己家里塞,还要暂住多日,她心里是本能排斥的。
皆因这与她自小受到的教育和生长环境格格不入。
可是看着林燕然笑意嫣然的模样,那双明亮的眼睛期待地望着自己,她一时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林燕然当她同意了,喜道:“柳大夫你真是比观音菩萨还要心善,我先代王姑娘谢谢你了!”
王首春察言观色,立刻敛衽拜谢:“小女子王首春,多谢柳大夫收留之恩。”
柳蓁蓁扫了她一眼,见她一袭素衣,气质出尘,心里那份排斥减轻了许多,便略略颔首:“不必谢我,要谢便谢林燕然,我清静惯了,也只有她这个厚脸皮敢来搅扰。”
王首春察觉出她的疏离,便含笑不语。
林燕然笑道:“索性已经麻烦了柳大夫,柳大夫便好人做到底,将这包药材顺带捎回去吧,待会儿我还要借你的药房一用。”
说着抓过林江河怀抱着的药材包裹递过去。
柳蓁蓁见她这般自来熟,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又气又恼:“林燕然,本小姐不是你的佣人!”
林燕然笑眯眯看着她,眼睛亮堂堂的灿若辰星:“柳大夫怎么会是佣人,柳大夫明明是我的朋友。”
柳蓁蓁哼了一声:“船上说我知己,现在又成了朋友,你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林燕然无奈地叹口气:“柳大夫,古道热肠的柳大小姐,你就行行好,稍带回去吧?”
柳蓁蓁也不知怎么地,就喜欢看她吃瘪,听着她这个央求的语气心里别提多得劲了,将包裹接下道:“那你可又欠了我人情。”
林燕然爽快道:“俗话说人情往来人情往来,便是要有来有往才好,这次我麻烦了柳大夫,柳大夫下次尽可以来麻烦我。”
柳蓁蓁眼睛一亮,仿佛抓住了把柄:“这可是你说的,届时你可不能不认?”
林燕然心道,我除了会配药丸,也没什么可图的,难道还怕你借钱不成?当即信誓旦旦道:“本郎君说的话,自是一言九鼎。”
柳蓁蓁这才放了心,有些得意地哼了一声。
林燕然又对王首春道:“你那些姊妹如今住在何处,可要我遣些人手去接?”
王首春本打算主动提及,没想到林燕然也想到了。。
那些花魁昨晚出狱后个个担惊受怕,又身无分文,幸好王惊鸿在城中还有个住处,便带着众人去那里暂住,虽然拥挤简陋,但总好过沦落街头,到时候又要被巡夜的兵丁驱赶,一个不慎,很可能再次被抓进大牢里。
她道:“有劳恩公惦记,此是小事,恩公若是有人手,便借小女子两三人,小女子明早带人去接。”
林燕然道:“关乎安危的事都不是小事,我既答应收留大家,便会处理好首尾,对了,你弟弟是不是知道地址,我安排人随他去接人如何?”
王首春见她安排的如此妥当,本来还忐忑的心便稍稍放下了一些。
她一个名门将女沦落至青楼卖艺,在下九流中挣扎求生存,还要苦苦保住清白身,早已炼出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和一双火眼金睛,逢人只一照面,便可辨出是人是鬼,可方才和林燕然那一番你来我往,愣是没试出深浅,此时林燕然这番妥善安排,又切中了她的急需……这位恩公,还真不是寻常人。
王首春暗暗称奇,当即敛衽拜谢,随着柳蓁蓁走了。
林燕然又招来顾玉婉,向她说明关于其他花魁的安排,顾玉婉一听,立刻心领神会,两只水灵灵的眼睛崇拜地望着她:“恩公,你不止救危济困,还授人以渔,小妹好生佩服,你放心,小妹一定会教会她们一技之长,绝不让恩公失望!”
林燕然被她小迷妹的眼神看的怪不好意思的,便道:“其实我就是看咱们缺人才留下她们。”
顾玉婉正色道:“这正说明恩公心善,其他人便是缺人用,也绝不会考虑青楼女子,难得恩公一视同仁,肯给她们一个好出路,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前程呢!”
顾玉婉没说错,一旦养生丸宣扬出去,压根不愁销路,到时候药铺在各大城池铺开,自有那些善于揽客的伶俐人找上来自荐,而自古以来,可怜的青楼女子便是从良了,也难被世人接纳,多数都是找个更加卑贱的穷苦人嫁了,如此了度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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