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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泰耀没有听到宋英杰哭泣的声音，但是听着宋英杰说的每一句沙哑的话，每一句忍着哽咽的解释。
泰耀都很清楚宋英杰滴在自己手指上的水痕是什么。
宋英杰有太多和宋宝贝的回忆充斥在他的脑海里。
短短的五年时间，哪怕此时此刻不用语言去说，任由谁来看也不敢认这是五年前的那个宋英杰。
正是五年之前的今天，也是泰耀和宋英杰一样坐在椅子上好声好气的说话为开始。
宋英杰张扬的神气，青涩的脸庞都如同一场隔日的幻梦。
完全都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发生什么的宋英杰，甚至还曾大言不惭的追问“到底什么时候我能丢掉身上的累赘？”
泰耀说五年，真就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老神仙似乎永远都比生在尘世的凡人更早知道结局。
他知道什么时候缠绕宋英杰的厄运会结束；他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小弟子会遇到情劫；他也知道九尸镇棺的幕后凶手何时了结；他还知道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宋宝贝什么时候会离开...
老神仙就是应该什么都知道，甚至包括他自己的死亡时间。
但是知道了死亡就应该为此感觉悲伤吗？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宋英杰终究是从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在意的年轻人变作如今的样子。
泰耀虽然听着宋英杰哭的伤心，脸上却都是因为宋英杰的话感到欣慰的表情。
听着宋英杰说那些有关于和宋宝贝相处的点滴，哪怕泰耀一天都没有和宋英杰父子俩生活过，他也好像能够看到生气满满的爸爸带着小调皮蛋儿子生活的场景。
人间的美好与幸福往往就是如此。
你拥有它的时候，总觉得不满足。总觉得好像什么都没拥有，渴望着更多不切实际的东西。
但当有一天，你一旦失去。似乎又会在没人告诉你的情况下瞬间领悟，原来自己曾经拥有的那些琐碎的，讨厌的，无聊又平淡的一切就是这世上只属于你最珍贵的东西。
所有人的情感和记忆似乎都不能被分享，也不能被复制。
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呼风唤雨。
唯有你被不可躲避的大雨从头到脚从内到外淋湿的模样，可以让站在你不远处的人感染到大雨的些许凉意。
龙啸阁藏书楼露台外的秋风悠然的卷起那些不小心堆叠的落叶，仿佛是无意一般正好将它们吹拂到最近才翻过的土壤里。
青蓝色的秋日天空干净的犹如一张画纸，散淡的云懒懒的挂在热烈的枫叶稍上。
龙啸阁内门食堂正前方那颗百年银杏，叶子金灿灿的好像比往年的时候都更加绚烂一些。
纷纷扬扬的一散，就连路过用餐的弟子都忍不住驻足仰望落叶飞洒的场景。
终究泰耀因为宋英杰的真心实意，敛去了他本来最后一次的试探。
而且毫不意外的，当泰耀问起宋英杰如果要用自己的命去换宋宝贝的时候，宋英杰甚至都没有犹豫就请求泰耀救下宋宝贝。
泰耀说“你自己的命就不重要了吗？”“你的人生不是也才开始吗？”
宋英杰跪在泰耀面前，良久都没吭声。
可那份没有否认的沉默，反而无比明确的告诉了泰耀他想要救回宋宝贝的意愿。
如果真的只能二选一的话，宋英杰做了当初的他可能根本都不会理解的选择。
躺在泰耀禅室里的宋宝贝，身上的伤早都已经被妙手回春的泰诚师叔治好。
虽然穿着一身和宋英杰配套的小病号服，可是宋宝贝在午后温暖的光洒在身上的情况下，那均匀起伏的小肚皮还是显然昭示了宋宝贝的生命力。
宋英杰还红着眼睛，一脸憔悴的推开门站在门口。
远远的看着还在睡觉的儿子，宋英杰忍了半天才总算是没有在儿子面前掉下眼泪。
到底是谁以前老和宋宝贝教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啊？
真到了难过的时候，眼泪这种事情根本就不是能忍住的事儿。撑死自己哭完不给人看见，到底了老子还是一条血气方刚的好汉！
宋英杰迈着还有些虚浮的脚步慢慢走到了儿子的床边。
在宋宝贝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宋英杰满眼高兴的伸手把儿子的小手放到了手心。
小心的把宋宝贝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发现宋宝贝小腿肚上的伤痕仍旧很显眼，宋英杰心疼的伸手想看但是还不等他碰到宋宝贝。本来做梦的宝贝就抬起小手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叫着“爸爸”。
当模糊的视线发现真的是宋英杰之后，宝贝眨巴着大眼睛一副又惊讶又不敢置信的样子。
“爸爸。”
宋英杰又听到儿子叫爸爸，抿着嘴努力绷着一脸严肃才没在儿子面前失态。
可是宋宝贝看着爸爸一副严肃的表情看着自己，想到之前自己惹爸爸那么不高兴。而且爸爸以前原来还那么讨厌自己...
宝贝缩回了自己的小手，有些委屈的看向了宋英杰。
过了一会儿，宝贝的小脑瓜又不知道想到什么，竟然开口和宋英杰说想吃冰淇淋。
“爸爸，我想吃冰淇淋。就是之前...我想吃的那家。”
宝贝一边怯生生的说完，一边观察着宋英杰的表情。
看到宋英杰把手收了回去又转身离开了房间之后，本来见到爸爸很高兴的宝贝躺在床上悄悄转过头，忍了半天没忍住，哭了。
他知道爸爸果然还是讨厌他的。
虽然立奇哥哥他们说都是无赦设计一切害了大家互相误会都很惨，但是无赦说爸爸以前讨厌他这件事并没有撒谎。
他不是被爸爸爱着的小孩。
宝贝躺在床上，自己扁着嘴巴哭的止不住打嗝。
宋英杰不知道突然离开了龙啸阁去干嘛，在宝贝一个人哭了好半天之后，还是路过的泰诚师叔发现了异常走进了宝贝的房间。
“宝贝，怎么啦？怎么谁又惹你不开心啦？”
泰诚一脸和蔼的弯腰站在宝贝身后哄宝贝开心。
宝贝吸溜着小鼻子，又委屈又糯糯的和一直照顾自己的泰诚解释。
“爸爸讨厌我了。他不要我了。”
“宝贝怎么会这么想呢？宋爸爸可是很疼宝贝的。
他要说是这个世界上第二爱你的人，都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第一的。”
“那为什么爸爸走了？”
“走了？刚刚宋先生过来了？”
泰诚也奇怪的问了一边的弟子一句，弟子点点头。
“宋先生进来了没一会儿，刚刚急匆匆的出去了。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情。”
泰诚想了想虽然也不知道宋英杰这是突然丢下刚醒过来的孩子去干嘛。但还是回头朝着哭的伤心的宝贝开口安慰。
“宝贝放心吧。爸爸肯定是突然有什么急事要去忙。他一定不会不要你的。”
“宝贝千万不要怀疑宋爸爸关爱你的心情。你这个小宝贝蛋啊，能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是因为跨越了生死的爱才诞生的。
如果你的爸爸不爱你，那他怎么会照顾你这么久还在你离开家之后到处找你？”
听到泰诚这么说，宝贝一下子就不钻牛角尖了。
他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罪恶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原来，他也是因为爱才会来到爸爸身边的。
虽然宝贝根本不懂泰诚嘴里跨越生死的爱是指什么，但是的确，宝贝是宋方残留的灵魂经历了不知多少次轮回转世都不曾磨灭的爱意巧合之下造就出来的生命。
尽管这个因为意外诞生的生命，给宋英杰的人生带来了意外，也给当初封印情海劫狱的君上带来了意外。
可不能不说，因为这个意外。某些被隐藏了不知多少岁月，横跨生死轮回的秘密才终有一日变得清晰可见。
藏在龙啸阁山外的老金，利用职务之便悄悄看着一路紧走怀里还抱着冰淇淋包装袋的宋英杰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在宋英杰背后摇头长叹。
当年，在炼魂炉里不知道承受了多少的苦楚，连骨头都碎了也硬是没有吐出一个字的能吏宋方。
阴界之中，即便是都知道鬼侍宋方心有不正，企图祸乱秦君殿最终导致魈山塌陷的。也没有哪个当事的了解了来龙去脉之后相信过宋方对君上真有什么所谓的感情。
有的只是因为宋方的野心塌了的魈山，和许多被释放的恶鬼。
宋方犯了大错，也受了罚。
按理说人轮回转世，那些藏在灵魂里的东西再深刻，过了生死往复的盘也该烟消云散才对。
但是偏偏有的时候，有些事情它就是这么离奇。
藏了都不知道多少年的阴界隐秘，就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居然可以直接给出当年困惑多少灵魂的真相。
宋方受尽惩罚竟然真的不是因为魈山无故崩塌，而是因为他真的对君上有不能言明的心思。
可谁又能知道，即便是宋方爱到这种程度。他自始至终也是个值得老金这般旧臣时时怀念感佩的真君子。
虽是心爱，但从未真的越雷池一步。
虽然倾慕，可哪怕开口表白也不曾有一次。
鬼主那样石头一般冰冷的存在，唯有宋方敢冒死在近前侍奉。
就连老金都曾疑惑过，宋方到底是怎么就能喜欢上君上的。可每每问起，宋方都满脸惶恐，生怕他不小心说错一次君上的尊讳就会被‘言灵’。
老金因此也只知道好友宋方是真心爱着君上，并且惟愿君上对他的单相思一无所知最好。
这份感情当初刚知道的时候，老金也短暂的诧异过。
但诧异了之后，就像是往常见过那些人间的痴男怨女一般，归为寻常。
无非就是情爱嘛，人要是活的闲生了，都会找点情情爱爱的打发时间。像是他们这些趟过黑水的干将又凭什么没点私心的享乐和自己消遣？
老金一直都以为对君上的那点小心思，就是宋方自己的消遣而已。
甚至直到宋方被销魂剔骨，差点连一丝元魂不剩的时候，老金都觉得宋方为了维护自己的那点消遣搞到那个地步实在是不值得。
怀着这样的心情，老金都不知道替自己的好友不值得多少回了。
直到重新在现世见到了宋英杰，直到亲眼看到了宋英杰怀里的那个同时拥有生魂和死魂的孩子。
人鬼相合，即便是九成的真心用上各自一半的命都没多少可能生的出一个新的灵魂。
可宋英杰所诞的那个孩子不仅阴阳融合不说，且人鬼两体一者不缺。
别说用跨越生死的爱来形容宋宝贝的诞生了，就是用奇迹这个词来形容，老金都不觉得有一点过分。
宋宝贝，大概真的就是宋方这个本该因爱泯灭的灵魂，送给后世的‘自己’最大的礼物吧。
这样想着，老金也忍不住摇头笑了笑。
看着宋英杰的身影消失在逐渐攀升的缆车上。
他好像也能看到一个平凡的父亲为了满足大病初愈的孩子，不烦劳顿买来冰淇淋喂给孩子吃的画面。
虽然现世的宋英杰好像真的在过自己的人生，而且和当初记忆里的宋方压根都不是一个人了。
但看着肖似老朋友的灵魂还活在这个世界的角落里，老金心中是觉得温暖的。
只是不晓得君上那边到底会怎么处理‘宋方’这个意外给他留下的‘宝贝’。
毕竟按照情海劫狱被重新封印之前的供词来说。
当初君上会把自己的血脉留在宋英杰身上，也就单纯是想用最省力的办法抵消留在宋英杰身上的封印而已。
毕竟君上都那么大一个封印下来了，情海劫狱这个麻烦精要是还能死灰复燃，也实在是太折损君上的面子了。
可是意外真来的时候，就算是算无遗漏的老神仙也有算不着的一天。
情海劫狱豁出全部和宋英杰链接元魂的操作，会直接导致宋英杰不仅记得那一晚发生的全部事情，而且还非常奇迹一般的怀上了孩子。
就这种情节，给老金的脑子。想一百万次也想不出来，君上好好的力量抵消怎么就能被情海劫狱留在宋英杰身上的力量给反过来融化了。
之前情海劫狱说宋宝贝从一开始就是个小工具人这话，还真是没撒谎。
如果宋宝贝没诞生的话，应当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是君上留下的力量彻底把封印情海劫狱的印记抵消。
宋英杰身上什么都不会留下，什么记忆都不会有，一切都会在顺其自然中解决。
但偏偏...
该说这就叫命运弄人吗？
但不管命运到底打算干嘛，老金还是在心底里希望，君上可别出尔反尔。
都已经把情海劫狱重新封印进宋英杰的身体里，又因为宋宝贝的存在，再把宋宝贝这个小可怜给抽魂削骨和宋英杰身上的封印做消消乐。
又几天之后，景林山上上下封山，敲响了许久不曾动过的晚钟。
宋英杰也是在泰耀已经灯枯油干回光返照的最后，才知道为救宋宝贝他们父子俩，泰耀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宋英杰又一次跪在了泰耀的面前。
但这一次，泰耀是躺在床上，屋子里站着所有内门弟子以及师弟泰诚。
宋宝贝还傻乎乎的爬在泰耀的身边，调皮的伸手去摸泰耀的胡子。
泰耀回头抬手拍了拍小调皮蛋的脑袋。
“泰耀爷爷，你怎么都躺着啊？”
“因为爷爷要去很远的地方旅行了啊？”
“很远的地方是什么地方啊？”
“就是远到以后都回不来的地方。”
宝贝皱着眉头想了一下，有点不能理解。
“那是什么地方？爷爷你干嘛不回来啊？”
“呵呵，就是想自己去玩，到处看看。走的远了睡着了就回不来了。”
“唔~”
泰耀看着宝贝一派天真的样子，好像也对这个模样怪怪的小家伙很喜欢。
宋英杰跪在一边半天想和泰耀说什么，但是张开了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周围的弟子都红着眼，表情很悲伤可是谁都不敢在泰耀面前掉泪。
泰耀是不许这些弟子在自己面前为了他的百年哭的。
他都活了一辈子了，知道自己活是为了什么，死是为了什么。
根本没什么好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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