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阙反手握住了温珣,认真道:“以后你说的有关民生的事情,我再也不会反对了。”
温珣乐了:“这什么话?我又不是圣贤,我说出口的话哪里都是正确的?咱该商量还是要商量,若是万事都依我,那不成了一言堂了吗?”
秦阙闻言颔首:“对,圣贤都会犯错,何况你我,确实要多商量商量。”
见秦阙心情好了不少,温珣宽慰道:“行远,你知道我最喜欢你身上哪一点吗?”
听见温珣说喜欢自己身上的特质,秦阙下意识坐直了身体:“哪点?”
温珣的声音不缓不急,“我喜欢我们家行远有自己的原则,能听得进话,能知错就改。”
秦阙吸了一口冷气,半晌后难以置信地问道:“就这?没了?”
温珣坦率的笑了笑:“不要小看这点。身居高位者见惯了别人的阿谀奉承,时间长了就会固执己见,能听得进话,就证明你不是刚愎自用之人。听得进话还能知错就改,就证明你一直在进步。”
秦阙咧嘴笑了笑,笑完了之后神情就落寞了下来:“张岩给我做幕僚时,总是说我难成大事,所以他才会背弃于我,没曾想琼琅你会觉得这是个优点。”
温珣缓声道:“那是他的问题,反正在我看来,行远很好。”
秦阙彻底被顺毛,伸手将温珣搂在怀里,蹬鼻子上脸地要求道:“有多好?我要听琼琅多夸夸我。”
温珣深深看着秦阙的眼眸,笑道:“那可太多了,一只手数不过来。”
秦阙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道:“不着急,晚上你慢慢数给我听。”温热的气息撞在温珣耳垂上,温珣老脸一红,挣扎着从秦阙怀里退了出来,这人真是越来越没个正形了。
在第一村呆了几日后,秋收就差不多结束了。第一村的地窖里存足了来年的种子,剩下的种子要跟着温珣等人回蓟县。
幽州的冬季来得格外早,返程的路上,天上落下了洁白的雪花。车厢中点了碳炉,热气烘得人昏昏欲睡。温珣将车帘掀开了一条缝,让冷风能透进来:“也不知师祖他老人家有没有出发,一路冷不冷?”
秦阙伸手摸摸温珣的手背,眉头皱起:“你就别担忧你师祖了,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你阿兄果然没说错,到了冬天你的手脚冰凉。大小伙子气血不畅,难怪你师父说你娇气。”说罢端王爷掀开自己的衣襟,将温珣的双手揣在了怀里,“还是让本王给你捂捂吧。”
温珣本想拒绝,可是秦阙的怀抱太温暖了,比碳炉的温度都要合适,于是身体放弃了挣扎,嘴上还在坚持:“王爷,我真不冷。手脚凉也不是什么大事,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秦阙瞅了温珣一眼,不服气地嘀咕着:“哪里是从小到大,分明是落水之后留了后遗症。”长福对他说,琼琅小时候求学坐船时落了水,那时候正当冬天,等船上的人将他从水中救起时,他已经受了凉。那之后每年冬天,他的手脚总是冰凉,寒风一起还容易生病。
温珣将秦阙的嘀咕声全部听进去了,眨眨眼后,温珣无奈叹了一声:“阿兄怎么什么都告诉你。”
秦阙隔着衣衫用掌心去搓怀里的两个冰坨子,“你是我的王妃,我关心你不是正常的吗?”顿了顿后,他建议道,“方才你说担心师祖受寒,不如我们转道去接他老人家?前方官道可以转道至范阳,我让秦甲先送种子回去,我们取道范阳?”
温珣想了想后应了一声:“也好,反正没几天就到竣工宴了,提前将师祖接到王府住几日,也好让师祖和师伯他们见面说说话。”
风雪中,端王的车队一分为二,一队朝着蓟县方向开去,另一队转弯向南。
*
前些日子,范岭收到了家书,他外出游学的爷爷和叔伯们要归家了。得知消息后,范岭请了假,雇了马车,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家的方向出发了。如今的他再也不是只会吃喝玩乐的败家子了,他可是为端王效力的文艺兵部部长了,如今他的文艺兵部已经发展壮大,里面已经有十几名部曲了。
掐指一算,他也算是个什长了。这要是回去告诉爷爷和太爷,谁还敢说自己是纨绔?!
一路风驰电掣顶霜冒雪,驴车终于进了范阳城。范岭摸了摸衣袖,顺利摸出了二两银子,可别小看这二两银子,这是他入部曲大营至今攒下来的。自己能赚钱了之后,他才知晓,原来每一个铜板都来得这么不容易啊!
想当初他出去喝个花酒都得问太爷要十两银子,现在看来,确实是自己不懂事了。
不过没关系,从进入部曲大营的那一日开始,纨绔子弟范岭就一去不复返了。如今的范岭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的范岭,是深知民间疾苦的范岭。
“去城东老胡家买肉饼,太爷爱吃他家肉饼。再去南市的崔氏酒馆打两斤高粱酒,爷爷喜欢那一口。”范岭美滋滋地盘算着,驱使着驴车往目的地走去。
花光了银钱换来了给家人的小礼物后,范岭美滋滋向着范府的方向前去。还没到范家大门前,他一眼就看到了幽州铁骑。范岭呵呵一笑:“区区铁骑,也敢在我家门前造次?”
如今幽州谁不知道端王爷快要接手铁骑了?那卫椋和自家作对这么久,现在才想办法寻求合作之道?
晚了!不干!他堂堂端王府部曲大营文艺兵部部长范岭第一个不同意!
范岭本想驱赶着驴车停在范府门前,让大家看看自己的威风,然而铁骑的人马太多,他只能怂怂地将驴车停在了巷口,然后提着点心和酒水装成求学的学子向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刚走到门前,范府中走出了一行人,范岭一眼就看到了他家太爷,他的爷爷,还有范府一群只有过年才能见到的亲戚们。范栗身边那个长身玉立的青年,不是端王妃又是谁?!最可怕的是,端王爷竟然也在!
一瞬间范岭的大脑疯狂运转,这又是什么情况啊?
这时范岭就听温珣对自家太爷说道:“师祖和师伯坐前面的马车。”然后自家太爷满脸欣慰地轻拍温珣的手背:“琼琅啊,有心啦。老夫这么多的徒子徒孙,只有你和你师父最贴心啊。”
一瞬间,范岭大脑一片空白:“啊?”
什么情况?
端王妃和他的师父难道是太爷的学生吗?!啊……若是如此,那自己先前遭的那些罪算什么?
范岭手中的油纸包“啪嗒”一声落地,一瞬间,范岭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油纸包中的酥饼一样,碎了。
第53章
温珣是太爷徒弟的徒弟这件事给范岭带来了极大的冲击,自从知道自己应该管温珣叫“小师叔”之后,范岭呆呆坐在椅子上,双目放空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不管谁来同自己说话,他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
因着范岭的原因,原本今日要北上去蓟县的众人不得不留宿在了范家。等范府的人安顿好随行的部曲时,雪又开始下大了。
温珣从没见过北方的雪,他站在廊檐下,静静看着雪花落在打了骨朵的腊梅树上。秦阙进院时一眼就看到了廊檐下的亮色,顿时端王爷无奈了:“屋内有暖炉,你怎么站在外头受冻?”
温珣闻言向秦阙展示了刚入手的手炉,扬起下颚语气骄傲道:“师伯刚派人给我送来的,甚是精巧,王爷要捂一捂吗?”
范栗作为大景的大儒,他的关门弟子其实只有五人,其中两人还是他的亲儿子。这次来范府,温珣有幸见到了他的两位师伯,这两位师伯常年在外游学,这次回家一是为了过年,二也是得到了范栗的传讯,让他们回来认一认人。
看到温珣后,两位师伯甚是欢喜,二人拿出了不少好东西来。得知温珣到了冬日手脚冰凉后,大师伯甚至拿出了先帝御赐的手炉给他取暖。
秦阙发现了,在范府,温珣就像个有了依仗的孩子。看到温珣豪不遮掩的炫耀模样,秦阙只觉得这样的琼琅直率地可爱。他一边向着温珣的方向走去,一边笑道:“师伯给你的东西,你留着自己用就是了。方才我从前厅过来的时候,看到二师伯正在准备家宴,没想到有生之年,我竟然也能蹭到大儒家的家宴。”
等站到温珣身边时,端王爷眨眨眼,小声道:“哎呀,竟然有些紧张了。”
温珣微微歪着头看着秦阙,笑吟吟道:“不用紧张,相信我,他们现在比你还要紧张。”若是不出意外,两位师伯年后就不准备出幽州了。范栗特意给他们传讯,就是想要让他们回来给秦阙还有自己搭把手。
秦阙显然知道温珣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还是要调皮一下:“不啊,他们这会儿不紧张,我过来的时候正见他们围着范岭团团转。”
范岭是谁啊?范家的小祖宗,范家第四代中的小霸王,从小在长辈的溺爱下长大的心尖宝,失去了爹娘的小可怜……
范家的这些大儒们习惯了给上蹿下跳的范岭擦屁股,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失魂落魄的范岭,一时间范家人不知如何是好了。
好话说了一堆堆,银票塞了一张张,范岭还是双眼无神地瘫坐在大厅前的台阶上。温珣过来时,正见大师伯摇着头叹着气从范岭身边离开。
温珣缓步走到了范岭身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后,缓声道:“若是你觉得先前受委屈了,不想再继续呆在部曲大营,我现在就可以对王爷说,让他撤了你的职。”
范岭身体猛地一颤,失神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抬头看着温珣含笑的脸,吸了一口凉气后一蹦而起:“不行,不行不行。怎么能撤我的职呢?我做得好好的。”
温珣好笑道:“既然不觉得委屈,那为何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范岭嘴唇扁了扁。下一刻范家的小公子仰起头,嘴唇翕动,哭嚎声还没传出,两行清泪就滑下来了:“你是我师叔啊,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还让崔昊欺负我!你不知道那十天我是怎么过的啊,我险些被崔昊杀了啊——”
虽然范岭哭得很可怜,可温珣还是认真地解释道:“崔昊不会杀你,他若是想杀你,就算是一百个你,他也能杀得了。”
“谁家师叔这么缺德啊——”范岭涕泪交加,“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对我说,偏要这么折磨我。好歹你也受着太爷的恩惠,好歹你也是我师叔,你一点都不关照自己人就算了,你还不告诉我真相——”
“太爷他们也是,和你一丘之貉,你们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这苦命的孩子——”
别说,范岭哭起来挺有感染力,像吟唱诗歌一样,抑扬顿挫的,“我在你们心里就这么不堪吗?告诉我真相又能如何?”
一边哭着,范岭还一边悄悄观察温珣的脸色,结果正好和温珣四目相对。嚎哭声顿了一顿后,又上提了好几个调,温珣被吵得脑瓜子嗡嗡的。
轻叹一声后,温珣缓声道:“没告诉你,是因为你没问过我这个问题。若是你问我,我会如实相告。”
范岭突然就哭不出来了,他觉得温珣说得很有道理。转念一想,他又委屈上了:“不是,哪个正常人会想到这一茬啊?”
温珣根本没接话,他淡定道:“事已至此,你嚎两嗓子意思意思就算了,难道还想让家里人继续为你担忧吗?或者你有什么要求和意见,提出来我看看能否答应。”
话音落下后,范岭抬起衣袖飞快地擦去了脸上的泪痕。他破涕为笑,紧接着从袖中掏出了一张黄麻纸:“小师叔你说的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他将黄麻纸递到了温珣面前,嬉皮笑脸地说道:“第一眼见小师叔时,师侄我便惊为天人,觉得这世上怎会有师叔这般清风朗月玉树临风之人啊!这么好的容颜,这么棒的才学,怎能被泥沙掩埋?现在师侄想给师叔一个展示的机会,来我们文艺兵部吧!凭小师叔的这张脸,表演的时候我让你站中间!”
温珣:……
他就不该来劝范岭,这种厚脸皮的玩意根本不可能伤怀。不过往好处想想,他这师侄倒是个可造之材,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招人。
范岭的招人计划显然不能成功,温珣忙得都快起飞了,哪里有空陪着范岭胡闹。婉言拒绝了之后,范岭委委屈屈,就在他哼哼唧唧还想从温珣这里掏点好处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背心发凉。回头看去,只见秦阙正不动神色盯着他看。
范岭又怂了,再也不敢提要求了。
*
第二日,温珣和秦阙便带着范栗和他的两个师伯以及范岭折返回了蓟县。离竣工宴还有几日,温珣本想着带着范家人去端王府小住,然而范栗他们却想先看看被范岭吹上了天的部曲大营。
车队离部曲大营越来越近,掀开车帘观察外面情况的范父子们震惊了。
范栗的两个孩子,长子名为范琉,是个斯文俊秀的大儒,天生的笑面,宠辱不惊,就算天塌了他都能面不改色。次子名为范璃,生了一副虎相,不怒自威。
这三个以冷静和淡定出名的范家人,在看到部曲大营前的围墙时便惊讶地睁大了双眼:“这是围院?”
高一丈的院墙由石头建造而成,每个方向上都开了营门,院墙内每隔百丈便有一座高三丈的瞭望塔,塔台之上可见身披甲胄巡视的部曲。如此坚固的外墙,加上瞭望塔和巡视的部曲,说是铜墙铁壁不为过。
范琉恍然大悟:“难怪岭儿先前说,他根本跑不出营房,这营房和城寨有什么区别?大门一关除非飞檐走壁,不然谁能跑出去?”
瞭望塔上的部曲远远就看到了秦阙一行,营房的大门缓缓打开,崔昊带着几名统领迎了出来。秦阙和温珣搀扶着范栗从马车上下来,范栗拢了拢衣襟,浑浊的瞳孔盯着巍峨的大门久久不能回神。
待众人步入大营后,范家人更是震惊。他们先前也去过其他的营房,可从来没有哪一座营房像端王府的部曲大营一样坚固整洁美观。众人赞不绝口,也逐渐明白部曲大营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范岭心甘情愿地留下了。
当时建营房时,温珣便留了一栋营房出来。这栋营房就是用来招待范家人这样的客人的,一入营房,范家人便惊奇地睁大了眼。刷了白石灰的房间温暖异常,可是他们完全看不到屋中的碳炉在何处。
范岭兴奋地介绍道:“太爷,爷爷,二爷,我们的营房墙壁里面是中空的,有烟道。营房的烟道和膳食房的大灶相连,只要大灶开火,营房里面就有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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