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感情丰沛的美男子谢世卿才止住了泪。因为哭过而显得格外闪亮的眼睛紧紧盯着温珣,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厚厚的册子递给温珣,抽着鼻子瓮声瓮气道:“这是我查到的一些线索,你带回去看看,或许有帮助。”
见温珣接过册子,谢世卿认真行了一礼:“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此事若有水落石出之时,琼琅定要只会我一声。”
温珣正色回礼:“多谢仲文。此事我一定会给你我一个说法。”
正事说完之后,温珣眉眼弯弯:“还没恭喜你入太常寺。”
谢世卿扯着嘴角笑了两下:“其实没什么可喜的。”入了朝堂,谢世卿才发现自己的家世在各大世家之间不过如此。刚上任没多久,小谢就被职场霸凌了,太常寺的那些个老家伙,把难做的事都推给了自己。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本该休沐的日子里去加班,硬生生拖到现在才能和温珣见面。
温珣宽慰道:“刚入职总有手忙脚乱的时候,适应就好。”
谢世卿点点头,“是这个理。等我忙完这一阵,就去端王府拜访你。琼琅,多保重。”
*
今日送来的鳜鱼果然新鲜,清蒸后淋上热油和酱汁,鲜香的味道引得秦阙都忍不住动筷了。可温珣的目光却没在鱼身上停留,他跪坐在案桌前,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翻着谢世卿给他的册子。看到兴处时,还会唇角上扬笑一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秦阙敲桌子的声音:“吃完了再看,鱼要凉了。”
温珣猛然回神,不好意思地笑了:“抱歉王爷,这东西有点意思,不小心看得太入神了。”
秦阙也来了兴致,“一会儿也让我看看。”
晚饭后,秦阙翻开册子粗粗翻看了起来。越看他越迷惑:“这不就是宾客名单吗?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册子上记着那一日参加宴会的宾客姓名和职务,只不过有些名字是黑色的,有几个名字是红色的。人名后面还记了他们说的话,厚厚一本册子,在他看来全是废话。
秦阙百无聊赖地将册子还给温珣:“看得头晕,还是你来说说吧。”他最烦看长篇大论,一堆堆字挤在一起让人烦躁。
温珣笑着接过册子,随意翻到一处被标红的名字处:“谢世卿写这份册子一定花了很多精力,当日参加宴会的人有二三十人,一一调查着实需要精力和钱财。就比如这人,考试时得了第四名,他被标红的原因是,他进了去了大农令。”
“而我当初的意向,也是想去大农令。我的恩师曾在大农令任职,他也希望我能留在大农令做一番事业。谢世卿将此人标红,是觉得这人有可能害我然后顶替我的职位。不过我倒是觉得他没有必要这么做,此人也是世家子,考核成绩优秀,入大农丞也是正常的。”
听温珣解释了之后,秦阙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那这本册子上,你看到可疑之人了吗?”
温珣翻了几页,修长的指尖落在了“朱禄”这个名字上:“应当是他了。那一日我并没有醉得不省人事,但是喝了他端来的蜜水后,就彻底地睡了过去。我怀疑他许久了,直至今日看到了册子上的这句话。”
秦阙探头看去,目光随着温珣指尖滑动,一字一字地读着:“我运气好,受了贵人的提携——嗯?这有什么问题吗?”
温珣笑道:“这次考核,朱禄考了七十名,这样的名次,就算是做县令都不够格,何以能做刺史?”
“若是说先前我只是怀疑他,现在我断定是他。他家世不显,才学普通,因何能得到贵人赏识?”说道此处,温珣轻笑一声,隐去了眼底的讽刺。入长安的路上,他还为朱禄垫付过客栈费用,却没想到他捅自己刀子毫不手软,果真是自己天真了。
秦阙“啧”了一声,沉着脸起身:“他娘的。本王最恨这些小人,我去把这厮提回来,好好招呼他。我倒是要问问,到底是谁让他这么干的,岂有此理!”
温珣好笑道:“朱禄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角色,他能暗算我,也只是因为不起眼。王爷若是去找他,会让他变得起眼。问不出什么也就罢了,说不定还会沾染一身腥。”
秦阙身体一僵,有些不可思议:“我是在为你出气,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还说我沾染一身腥?这不是咒我吗?”
温珣抬头直视着秦阙的双眼,“暗算我的人明了了,王爷,暗算你的人又是谁?”
秦阙面色一僵,郁闷地坐回了原处。
温珣温柔的声音再度响起:“听吴伯说,事发之后,王爷毁了泰来楼一批酒水和酒具。看来王爷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并非偶然,可是您确定那一批酒水酒具就是当日你们用过的那一批吗?”
“谢世卿组建了酒局,我出了事,他为了洗清冤屈帮我调查了很多人。王爷醉酒当日的酒局是你组的吗?美酒是你亲手倒的吗?参加宴会的那些人都是自己人吗?你更衣方便之后,身边没有伺候的小厮吗?为何会走到我的房间?这里面可操作的事情太多了,王爷要说身边没有别人的眼线,你自己信吗?”
秦阙张张口想说点什么,可是面对温珣认真的眼神,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温珣的每个问题都像刀子一样扎他肺管子。他确实不知暗算他的到底是谁,那一日和他一起宴饮的将军平日里都和他关系不错,他和张先生盘算许久也没能盘算出什么来。
沉默一阵后,秦阙憋闷道:“那现在怎么办?放着那姓朱的家伙不管吗?要不我找两个人看着他,看看他和谁来往?”
越说秦阙越觉得这招可行,他双手猛地一拍,笃定道:“对了,他不是说受贵人提携吗?我就让人盯着他,看看提携他的贵人到底是谁不就知道了?”
温珣笑了:“王爷信不信,你的人只要派出去,朱禄这条线就断了。”
秦阙没说话,只是眼神中明晃晃地写着“不可能”三个字。温珣知道凭自己和秦阙目前的关系并不能让秦阙改变主意,但是他还是细细分析着:“能暗算王爷的人手眼通天,他们不会让王爷继续追查下去。王爷可愿和我打个赌,我怀疑你身边有叛徒,您的人一旦开始盯着朱禄,用不了多久,您就会看到朱禄的尸体。”
秦阙呵呵笑了两声,很有自信:“我会挑两个手脚麻利做事利索的部曲盯着他,不会让别人发现我们的踪迹。这事我会处理,你等着我的消息。”
说完这话后,秦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就在他的脚快要迈出大殿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偏过头对温珣说道:“去做几身好看的衣裳,皇姊那边的赏花宴不要忘记了。”
温珣应了一声,目送着秦阙的身影消失。
*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赏花宴当日,一大早温珣就被红玉和袖青拉着换衣裳了。她们使出了浑身解数,要将温珣装扮成赏花宴上最靓的崽。
温珣摸着鬓边比他脸还要大的簪花哭笑不得:“只是赏个花罢了,不必如此张扬吧?”
两个姑娘摩拳擦掌:“琼琅你别怪我们,这是王爷交代的。”“今日你若是不能成为赏花宴上最美的那个,王爷就要禁我的足。”
闻言温珣也不方便说什么了,只能张开双臂任由两个姑娘折腾。他大概能猜出秦阙的意图,春日的赏花宴说白了是贵族男女的相亲宴。端王府正妃之位还空着,如果所料不错的话,长公主是想借着这场赏花宴给秦阙物色一个正妃。
秦阙不愿意再生事端,至少现在他不希望府中多一个需要他应付的女人。因此他需要自己为他挡一挡,让那些觊觎端王正妃位置的人歇了这份心思。
正想着,韩恬惊喜的声音传来:“公子,您果然料事如神,王爷他真的回来了!”
温珣笑而不语,秦阙稍后还要在赏花宴上当众和他“秀恩爱”,他不回来,这场戏自己一个人唱不了。
秦阙黑着脸闷着头阔步走到了水榭亭中,一见温珣,他面色柔和了几分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艳,不过很快那份柔和又被肃杀冲淡了:“今天早上,城南的河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是你那同乡朱禄。”
温珣了然地点了点头,朱禄的死在他的预料之中,就是没想到他会死得这么快,他还以为朱禄会在上任的路上出点事。
秦阙瞅着气定神闲的温珣,咬着牙:“真被你说准了。”怕打草惊蛇,秦阙派出了心腹之人去盯梢朱禄,现在人死了,看来他的心腹中确实有眼线。
来日方长,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辜负了自己的信任。
第8章
不得不说,御赐的马车乘坐起来就是舒服。温珣背靠在软垫上,目光透过窗户看向了街两边的商铺,可惜这一路上走的都是大路,没办法欣赏到小贩们沿街叫卖的场景。
见温珣唇角上扬心情很好的模样,秦阙没忍住,伸手摸向了温珣鬓边的大簪花。粉色的牡丹型簪花艳丽无双,若是落在别人头上倒是会显得俗气,可是插在温珣鬓边,却让人觉得恰到好处。
就在秦阙的手指快触碰到簪花时,温珣的脖子往车厢那边靠去,“别碰哦,这可是红玉姑娘压箱底的东西,碰坏了我赔不起。”
秦阙嘴里说着:“这么小气,哪有这么容易坏,坏了我赔她十个。”手却规矩地缩了回来。
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不断传来,温珣不说话,秦阙憋闷得难受,只能主动找话题:“前几天的赌约你赢了,想要什么样的奖励?”
温珣偏过头,好笑地看着秦阙:“王爷当时不是没和我打那个赌吗?”
秦阙呵呵笑了两声,意味不明道:“当时我也没觉得自己会输。说吧,想要什么样的奖励,只要不过分,我尽量满足你。”
温珣歪头想了片刻:“那……王爷能说一说你的家事吗?免得待会儿我出错丢了王爷的脸面。”
秦阙眉头轻扬,“就这个?这算是什么奖励。”他还以为温珣会趁机要些金银器物,没想到是想了解皇室中人。
温珣笑而不语,或许秦阙看来这是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对于他而言,很重要。说白了,贤才只是比普通百姓多了一些信息渠道,而他获得的那些信息,远没有身为皇子的秦阙了解得透彻。
秦阙翘起二郎腿,随意道:“父皇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我之上有皇姊,大皇子,二皇子,我之下有六皇子,七八两个皇妹……”
纵然温珣脑子不错,也被这迎面而来的复杂的家族闹得有些晕,他揉了揉眉心,从袖中摸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册子,又从册子里抽出了一根裹了布的小炭条:“你慢些说,我记不住。”
秦阙瞅着那小小的册子有些无奈:“你是去赏花的,不是去上学,怎么还准备了这些?”
温珣握着炭条在册子快速书写着:“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写下来以后还能慢慢看。我们就从长公主开始说起吧?听说长公主和大皇子都是先皇后的孩子?”
秦阙嗤笑一声:“皇姊是先皇后亲生的,秦睿不是,他也就是运气好,才能被抱养在先皇后名下。贪财好色的东西,要不是有皇姊在,他也不知道死了几回了。”语气中浓浓的不屑,看来他和大皇子秦睿不对付。
秦阙不止和大皇子不对付,他和二皇子也不对付。主要是因为小时候他没少受这两位皇子的欺负,大皇子是圣上第一个皇子,从小就得到了格外的宠爱。二皇子又是当今皇后的亲子,身后站着强大的世家母族。
而秦阙什么都没有,他的母妃只是个宫女,生了他之后才勉强抬了位份。要不是母妃后来病逝,长公主从中斡旋,将他抱给了英贵妃抚养,如今他也不知是生是死。
因此秦阙尊敬长公主,所有的兄弟姐妹中除了长公主和英贵妃生的七公主之外,秦阙不和其他的兄弟姐妹交好。
温珣瞅着册子上杂乱的人名和人名之间的线条,有些心累地放下了炭笔。
立朝已有两百多年的大景如今并不太平,前朝党派林立,外戚把控着重要的职务,后宫也是水深火热乱做一团。目前斗争得最厉害的莫过大皇子和二皇子,这两位皇子身后站着世家门阀。在裙带关系超出个人能力的大景,大半个朝堂都不可避免地卷入到了权斗中。
闲聊间,马车已经到了长公主府门前。温珣收好了册子,对着秦阙的方向伸出了手。秦阙愣了一下,瞅着那只玉雕一般的美手:“你要做什么?”
温珣眉眼弯弯:“做戏做全套,等遇到人再演戏,容易穿帮。王爷也不想今日之后府中多一个正妃吧?”
秦阙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而后了然地点点头,伸手握住了温珣的爪子:“吴伯怎么什么都告诉你?你既然知晓这次赏花宴的目的,就不能坏了我的计划。”
手感不错,秦阙的拇指在温珣的手背上摩挲了两下,这手感比马鞭好多了,“等一会儿配合我就是了。”
温珣笑着点了点头:“王爷放心。”
于是长公主府门前的贵女们有幸欣赏到了一幕奇景,号称不懂风月的端王爷小心翼翼牵着一个大美人出了马车。下车时他甚至当着众人的面横抱着美人不肯松手,如果不是众人看着,他甚至能抱着那美人入长公主府。
目睹这一切的贵人们神情各异,想来家中有适龄女儿又动了想送女儿去端王府做正妃的人家,心中会多一分考虑。
秦阙牵着温珣目不斜视,大大方方进了长公主府,到了人多的地方,还会装模作样给温珣介绍一番。等温珣见到长公主时,端王爷宠爱端王侧妃的传言已经在长公主秦福贞的耳朵里转了好几圈了。
长公主秦福贞柳叶弯眉,说话声音温柔似春风。她的目光从温珣和秦阙交握的手上扫了一眼,而后无奈地笑了一下:“行远啊……你真是让阿姊我头疼。”
“阿姊确实希望你能取一个有所帮助的王妃,因而帮你物色了几个贵女。可是你若是不愿意,可与阿姊直言,阿姊并非强人所难之人。你又何苦拉着拉着琼琅来做戏?”
长公主是一位有智慧的人,只是扫一眼,就明白了秦阙今日的目的。秦阙倒也老实,他握着温珣的手认真道:“阿姊,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只是感情的事情真的强求不来。你知道我是个糙人,就算真的娶了世家贵女,也未必能和她好好相处。既然如此,何必多一双怨偶?再说我现在有了琼琅,虽然我和他的相识有些尴尬,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确实喜欢他。我不想委屈了阿姊为我选的贵女,更不想委屈了琼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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