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野说:“等等。”
徐白果然停下了脚步,他回头望向牢房里的人。但恶狱里的光线昏暗,因此徐白并无法完全看清薛野的表情。
徐白问他:“怎么了?”他向来冷然的声音也在不经意间放缓了些许。
薛野说:“我一个人在这里有点害怕。”
害怕?
薛野原来怕黑吗?
徐白之前没注意过。
但他转念一想,恶狱里常年鬼哭狼嚎,确实骇人;而薛野又无缘无故被安上了一个十分重大的罪名,心内自然也会不安。感到害怕也属于人之常情。
于是徐白罕见地说出了安慰人的话,他道:“我马上就回来。”
薛野却道:“我不信,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把你的玄玉留给我。”像是为了防止徐白不同意般,薛野又急切地补了一句,“求求你了徐白,这里面黑漆漆的,没有一个念想的话……。”
我怕我过不下去。
然而薛野的话还没说完,徐白的回答就已经脱口而出了。
他说:“好。”
薛野没想到徐白答应得这么痛快,不由地瞪大眼睛望向了徐白,他用怯生生地语调问道:“真,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徐白也不多跟他废话,直接将挂在腰间的玄玉解了下来,往薛野的方向丢了过去。
薛野顺利地一把接过,很是宝贝地将玄玉捧在胸前,他用欣喜的语气对徐白说道:“谢谢。”
徐白闻言,点了点头,道:“我很快回来。”
说完,徐白便快步向着恶狱门口走去。
徐白抵达恶狱门口的时候,仲简正和老看守喝得兴起。
仲简正想指责老看守浑水摸鱼,碗里的酒没有和干净的时候,便看见他徒弟表情冰冷地站到了老看守的面前,厉声质问道:“为什么克扣他的吃食。”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着实让老看守摸不着头脑,加上他刚刚喝了酒,脑袋不太灵光地大着舌头问道:“什么克扣?”
徐白也不多废话,只冷冷地看着老看守。
老看守反应了片刻,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说道:“哦,对了,你们那个熟人啊,掌门交代要好生对待。这不,他刚一进来,便让我备了一桌酒席,吃得直打嗝。后来他说他要睡了,我才收拾东西离开的。”
说到这里,老看守很是开心,他招呼仲简道:“他还剩下了一叠花生米,待我寻来,正好可以让你我下酒。”
说着,老看守连忙弯下腰翻找了起来。
而一旁的徐白听了这话,眉间皱得如同道道沟壑。
下一个瞬间,徐白立马转身,再次向着地下四层赶去。
仲简见他神情不对,生怕出什么乱子,也跟着急忙快步跟上。
地下四层的牢房里哪里还有薛野的身影。
只有墙角的一个大洞,往牢房里漏进了阵阵的山风。
仲简一见这状况,不由地傻了眼:“这,这是……逃了?”
说着,仲简扭头看向了徐白,却见他那素来面无表情的徒弟,此刻唇角竟然带上了一抹近乎凶狠的笑意。
徐白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好得很。”
第55章
寒山镇的茶肆里此刻人满为患,众人正围坐在一起看一名跑江湖的耍皮影。
只见那跑江湖的操纵着一名皮影小人,正在与另一名皮影小人在雪白的幕布之上缠斗,小人的影子被身后的光源投射在了幕布上,显得魁梧又生动。这两名皮影小人都是执剑的,唯一不同的是,一名执剑小人被雕琢得风流倜傥,另一名却被制作得青面獠牙。
只听那跑江湖的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念出了漂亮小人的台词:“呔!小贼哪里跑!”
话音刚落,那跑江湖的又掐着嗓子扮演起了那青面獠牙的小人:“剑君饶命,剑君饶命,小人……”
坐底下的小孩子看得津津有味,他们最喜欢看这种打戏,管他演的是什么,只要皮影会动,便能看上一整天。
但也有懂门道的,一下子就听出这不是传统回目里的皮影戏,台词和情节都听来耳生,颇有些粗制滥造的意思在里面。
于是便有人开始喝起了倒彩:“喂!耍皮影的,你演的什么东西啊,下去下去。”
一出戏嘛,有人喜欢就有人不喜欢,很正常。
一开始跑江湖的的也并没有太意在意那些嘘声,但因为他的无视,那几名看客喝倒彩的声音更大了。声音一大,别的看客免不了要受到影响。
跑江湖的知道这么下去不行,这才不得不将皮影放了下来,走到台前安抚起客人来。
那跑江湖的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带个毛毡小帽,身上的衣衫洗得发白,但胜在干净整洁。他鼻子上豆大的汗珠将落未落,却并没有在意,反而朝着那喝倒彩的人讨饶般地笑了笑,随后双手抱拳作了个揖,行了个瑟缩但诚意十足的礼。
这时,那几名喝倒彩的看客才看清,这跑江湖的五指上,满是大大小小制作皮影时留下的伤口。
一时之间,几名喝倒彩的看客倒颇了有几分不好意思之感,更多刁难的话也成功被他给咽了回去。
只听那跑江湖的开口说道:“各位爷,不好意思,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一折是新戏。不过,虽然是新戏,但是现在外面流行得很哩。”
寒山镇的人一听外面流行,态度倒是缓和了不少。
只见一名之前喝倒彩的看客装模作样地佯装出了一脸不屑的表情,却又掩饰不住好奇地问:“真的假的?叫什么名字啊?”
跑江湖的也不恼,还是好脾气地笑了笑,道:“叫《玄天剑君》。”
那跑江湖的向来流窜在中州各处,耍皮影为生,这戏他不是第一次唱,但寒山镇,他却是第一次来。
因为这所谓的寒山镇,委实是一个不大的镇子,先前这里也不怎么有人来往,只有这段时间是极为热闹的。
听说是因为寒山镇发生了一桩“仙女择婿”的奇闻——据说是有山上的仙女下山挑童子,挑中了便带回去做道侣。所以十里八乡的男子都汇聚在此地,等着被挑中,好一同去修行哩。
而这所谓的童子呢,指的也不是孩子,而是元阳尚在的成年男性。只说是仙山上的仙女不甘寂寞,想找男子双修,所以才会下山。而这所谓的“童子”一旦被挑中了,仙女还会额外给男子家中送一笔财宝,作为补贴的嫁妆。
这消息,在光棍多年的单身汉听来,跟天上掉馅饼没什么区别。
不,有区别。这回掉的可不是馅饼这等粗鄙之物,而是颜如玉!是黄金屋!
这不,十里八乡的成年男子,甭管长得有多歪瓜裂枣,从半个月前开始就齐聚在此地,等着被仙女带回去双修呢。
人一多,寒山镇附近的农户便也自发自觉地赶着来凑热闹,推着自己家里的农副产品来卖,半个月下来,这寒山镇竟然还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挺大的集市。
跑江湖的也是前两天刚刚路过这里的,见这里人多,这才决定留下来赚点盘缠。
台下的看客还在追问。
而跑江湖的吃的就是人情饭,受多了刁难之后,早就练就了一身金刚不坏的本领,满脸赔笑地对那喝倒彩的人道:“这位兄弟你有所不知,现在修真界风头最盛的,便是上清宗首徒,玄天剑君徐白。”
这几名看客哪里能知道。
玄天剑君?
没听说过。
他们肉体凡胎哪里能知道修者那么多事情,往往到耳朵里的全是些只言片语,道听途说,了解得也没有那么详细。
那几名看客不接着问,一旁看皮影的小孩却是忍不住了,抢答道:“是大英雄!”
那小孩刚学会说话没多久,童言稚嫩,简单却又单纯,跑江湖的听了忍不住笑笑,朝小孩夸奖道:“说得很对。”
“嘿嘿。”小孩腼腆地笑了笑,而后迫不及待地朝跑江湖的问道,“那他打的是谁呀?”
这话问得跑江湖的犯了难,他哪里能知道。
他就是一回走山路的时候摔下了悬崖,让仙人救了。后来听说仙人在寻人,说到来龙去脉的时候,偶然提及了这么一段故事,但具体的,跑江湖的也不甚清楚,只知道:“是三年前逃出上清宗的一名叛逃弟子。”
小孩了然:“是大坏蛋!”
说得倒也合理。
跑江湖的笑着点头。
他们一大一小说得有来有回,讲得津津有味,余下的人要是还接着喝倒彩便多少有些不识时务了。再加上,那跑江湖的说这戏在寒山镇外面极为流行,只要外面来的,那自然是稀奇东西。
想到这里,那几名看客便也不再多言。
跑江湖的见看客安静下来,便感激地笑了笑,而后进到了幕布后面继续演起了他的皮影戏。
等手头的这一幕戏演完之后,跑江湖的乐呵呵地拿着个托盘出来收打赏,先头那个倒彩喝得最厉害的,许是不好意思,反倒出手阔绰,竟一口气出了三个铜板。
这里聚集的都是穿着粗衣烂布的穷苦人,三个铜板已是他们一天的口粮钱,能用来打赏演皮影的,已经很大方了。
跑江湖地笑得合不拢嘴,想着回家可以顺道去集市上买些花绳,回家的时候带给自己的闺女,缠在头上一定是顶顶好看的。
他边想边在人群中穿梭,然后便看见人群后排坐了个穿着灰色短打的年轻男子。那男子手边放着一碗粗茶,随意地坐在人群里,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跑江湖眼睛多毒啊,他一看就知道这位公子定有来历,因为那衣料在日光下可以透出隐隐的暗纹,一看就不是凡品。
跑江湖的心里大喜:“今日说不定还能给女儿赚出个头花来。”
于是他露出了个谄媚的笑,大喊着:“谢谢爷。”然后恭恭敬敬地把手里的托盘递到了这位男子身前。
却不想热脸贴上了冷屁股,只见男子斜睨着他,冷冷地吐出了一个字,道:“滚。”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却没想到此时竟然不灵了。
就在跑江湖的疑心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身体还僵着没有动的时候,竟突然感觉胸前传来一阵闷痛。瞬间,跑江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让人当胸踢了一脚。
跑江湖的虽然会一些三脚猫的功夫,但是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当场倒在了地上。
众人见状,立刻围了上来,声讨那名黑衣男子。
刚刚那名喝倒彩的将跑江湖的搀扶了起来,然后指着那黑衣男子喝问道:“你怎么打人呐!”
“打人?”黑衣男子听了这话嗤笑了一声,说道,“我还要杀人呢。”
接着那黑衣男子看着跑江湖的,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记住了,再叫我听见你唱这出戏,我割了你的舌头。”
那语气里包含的杀意,叫人不寒而栗。
那喝倒彩的本来是想给跑江湖的出头,见黑衣男子不像个善茬,也忍不住后退了两步,但好在黑衣男子只是说说,并未真的采取什么行动。他话一说完,便不再理会众人的指责,头也不会地往茶肆外走去了。
喝倒彩的见他走远了,这才放下心来,转头去问跑江湖的:“你没事吧。”
跑江湖的揉了揉胸口,觉得有点疼,但也没什么大碍。他心知那黑衣男子并未用劲,只是想吓唬吓唬他,本着和气生财的道理,跑江湖的招呼众人大事化小。
“没事没事,算了算了。诸位受惊了,我给大家再唱一出,诸位不要不高兴了。”
跑江湖的老道地抚平了众人的抱怨,而后转过头期期艾艾地回到了后台。怎料他刚想去拿自己的两个皮影,却惊诧地发现,那个长得好看的执剑小人皮影,竟然被拦腰斩断了……
跑江湖的又惊又怕,几番思索之下,他连忙打开工具盒,将两个执剑小人皮影收了进去,压在了箱底。
接着,跑江湖的拿出另一个故事的一套皮影,敲响了开场锣。
自此,这出《玄天剑君》的皮影戏,也就此失传了。
而破坏皮影的始作俑者——黑衣男子,也就是薛野,此刻正走在寒山镇的大街上。
他边走边直呼晦气:“怎么哪儿哪儿都能听见徐白的名字。一个皮影而已,给他就做得英俊潇洒,我就青面獠牙,还教小孩说徐白是大英雄,我是大坏蛋——”
薛野咬牙切齿地想:“不行,下次看见那个做皮影的,得用点力揍他。”
薛野之所以会出现在茶肆,是因为他本想在办事之前先喝杯茶的,如今让那耍皮影的搅了兴致,薛野的心情差到了极点,便也彻底没了喝茶的兴致。
他一路臭着脸往镇子上最大的酒楼走去。
酒楼的门口放着一块大牌子,上面用苍劲有力的笔触写上了“报名处”三个大字。
此刻,酒楼门口已经排满了人,他们都是来等着被仙女挑选回去的“童子”。
薛野刚一抵达,排队的人群中有一名少年人立刻发现了他,笑意盎然地朝他招手,大喊道:“薛师兄!这里!这里!我已经替你报过名了,你直接来排队便是。”
那少年生得唇红齿白,好生漂亮,只是他虽然看着待人热忱,但细瞧之下,便可发现那少年的笑意并未及眼底。
若是楚平在此,定会满脸诧异地认出这挥手之人正是之前背刺过几人的黎阳。
薛野满脸不情愿地走到了黎阳的身边,怒道:“我不是让你不要再喊我师兄了吗?你我都不是上清宗的人了,你还喊我师兄作甚。”
黎阳也不知到底有没有把这话听进去,热络地满口答应:“好的,以后都不喊了。薛师兄,你刚刚干嘛去了?”
“你管得着吗?”说着,薛野长腿一迈,站到了黎阳的前面,挤在队伍中,抱臂望着前方。
前方,酒楼的大门敞开,但内里昏暗,如同一头张着巨口的怪兽,静静等待着无知的人群,排着队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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