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么在无霜城城门口打作一团。
也因为这一打,导致玉枝彻底没能追上月曜和叶大。等她揍完叶二的之后,月曜和叶大早就走远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前去查探玄铁的二人越走越远,慢慢成了雪山径上的两个小小的墨点,直至最后,被风雪掩埋。
玉枝以为,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分别,却不想三日后,突然山摇地动。
玉枝直觉不妙,率众进山找人,可雪山茫茫又该往哪里去寻人呢?
地动一连持续了三日,第三天的早上,却是孤鸾从雪山中走了出来,还带回了叶大的尸体。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孤鸾的表情麻木得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样,她的须发全白了,看上去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而最关键的那个人,不知所踪。
玉枝记得,当看到叶大尸体的那一刻,她脑袋像是一下子空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嗓子眼里挤了出来,向孤鸾询问道:“孤鸾大人,主,主人呢?”
只有玉枝自己知道,当时她有多么害怕,害怕孤鸾会给她一个她最不愿意听见的答案。她看见孤鸾看着她的脸嗫嚅了半天,最后,艰难地说道:“他受了重伤,往中州养伤去了。”
孤鸾没说是什么伤了月曜,她甚至没说出叶大的死因,哪怕叶家兄弟双双要找孤鸾拼命,孤鸾都没有透露一个字。孤鸾作为雪山神女,是先尧遗民重要的祭司,在整个北境都是地位极为尊崇的存在。叶家兄弟敢与她动手,说明确实是已经急了眼了。
可是能拦住他们的那两个人,却都已经不在了。
玉枝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来了,只是说:“无霜城里又不是没有医修,缘何要往中州去?我不信你的鬼话,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也正是在那一天,玉枝离开了北境,为了寻找月曜,开始了在中州各处流亡的生活。
玉枝原以为,凭她的本事,找到月曜因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可谁知她刚刚离开北境不到十年,各地便传出了“北境之主为雪山神女自散修为”的传言。而雪山神女,亦成了代理的北境之主。
玉枝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种样子。她想要回去找孤鸾问个究竟,但那时,北境已经闭锁,不再同外界来往。玉枝也明白,自己若是回去了,轻易便不能再出来。
再后来,玉枝遍寻月曜不着,心灰意冷,便就此化名鬼医,隐迹在了从极之渊中。
“再后来,我在从渊城找到了少主和月曜大人的遗体,才终于重返北境。”
说到这里,玉枝看向了摆放着月曜牌位的供桌,眼中似要落下泪来。
而薛野听了玉枝的讲述,心中也有些大概的猜测。他觉得事情的关键,还是要弄清楚月曜和叶大究竟在雪山上到底遭遇了什么——他们极有可能发现了昆仑胎。
可即便是发现了昆仑胎,又怎么会弄得一死一伤一败走的下场呢?
况且,月曜和叶大进山的时候,孤鸾并不在队列之中,为什么最后却是她把叶大的尸体和月曜的消息带回无霜城的呢?
薛野向玉枝问出了心中的疑惑:“玉枝姑姑,你有没有想过,先代北境之主的死,可能是孤鸾大人一手……”
聪明人不需要把话说完,只需要点到为止。薛野知道,话说到此处,已经足够玉枝了解他的想法了。
“不是没有想过。”玉枝实事求是地说道,“可是,她哭了。”
玉枝接着说道,她的声音很轻,轻得薛野甚至听得有些不真切。
“那个晚上,她亲手葬了叶大之后,抱着我大哭了一场。”
“那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看见孤鸾哭。”
眼泪并不能说明什么,可是面对故友痛彻心扉的眼泪,玉枝就算再残忍,都没有办法继续怀疑她。
毕竟,她们只剩下彼此了。
第132章
作为结契大典的另一个主角,徐白今晚自然也是要独自一人居住的。
三重殿被徐白和孤鸾拆得差不多了,所以这一晚上,徐白只能换了间普通宫室休息。
虽是临时住所,但徐白毕竟是被孤鸾盖了章的北境少主,作为无霜城未来的主人,就算是徐白的临时居所,陈设也一样尽善尽美。东海的珊瑚,南海的明珠,小小的一座偏殿,竟然连装饰品都是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
身外物,徐白未见得有多在意。
他一开始之所以会选择住在四面透风的三重殿中殿,便是因为不想与北境有过深的瓜葛。只是如今,薛野那个愣头青不分青红皂白便一头扎进了北境的纷繁诸事之中,徐白也就没办法再置身事外了。
紧闭的回纹花窗纹样繁复,一如徐白复杂的心绪。
想起薛野的种种行径,徐白觉得既欢喜又头疼,头疼的是薛野不知轻重便强势入局,喜的……亦是薛野不知轻重便强势入局。
虽然前路难测,可眼下,薛野毕竟是当着众人的面答应了要与徐白“结契”的。
徐白很难说出,当看着薛野说出“愿意”二字的时候,自己的脑子里在想什么,那场面太多突然,那是他甚至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实发生的。徐白摸了摸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平息的心跳,才算是终于抓住了一些所发生之事并非幻觉的证据。但转瞬,徐白又陷入了一种患得患失的困惑中:“薛野所说的‘愿意’,便真是真的愿意吗?”
徐白无法断定。
薛野向来是无利不起早,嘴上说得乖顺,实则心里的鬼主意一个比一个多。
也许,那又只是薛野的另一个诡计而已。
可,若真是薛野的诡计,徐白便会选择裹足不前了吗?
不会的,徐白只会对薛野的诡计感到欢迎。毕竟,若说薛野是心怀鬼胎,那徐白便是居心不良。虽做不成高山流水的知心朋友,倒也算天造地设的一双坏种。
甚是般配。
既然打定了主意,徐白索性不再纠结,长夜漫漫,他索性调动起了体内的灵力,顺势打坐调息了起来。徐白在与孤鸾打斗时所受的伤尚未痊愈。
既然明知前路不定,便也预料到了未来免不了会再与孤鸾有一场大战,做足准备总是没错的。所以徐白如今的当务之急,便是赶紧养好伤,旁的胡思乱想,尚需放在一旁。
左右,只要薛野与徐白结了契,徐白便能有千种万种办法叫他再也走不脱。
说来也怪,自从到了北境之后,徐白的灵力运行便比从前顺畅上许多。若是忽略那每日夜间响起的奇异钟声,北境对于徐白来说倒当真是个难得一见的洞天福地。只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若不是薛野此番寻来,徐白原是不打算继续在此耽搁的,还是要寻办法尽速脱身的。
灵力在经脉之中飞速运转,缓缓修复起了徐白受伤的气海,让他原本青白的脸色也慢慢好转了起来。
正在这时,原本关紧的窗户突然发出了一阵轻响。
那声音不大,像是有什么东西拍打在了窗户上的声音。但徐白并未在意,山风呼号,本就风大,许是窗户没有关紧也不一定。只是那窗子却不罢休,再接再厉,又不断发出了“吱吱嘎嘎”的细小声响,最后,经过不懈的努力,那花窗终于支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再接着,便是一阵衣物摩挲的声响——
这是有人偷偷翻窗进来了。
倒是胆大包天。
恰逢徐白刚刚吐纳完了一个周天,他也不慌张,只是缓缓睁开了一双好看的眼睛,正与来人看了个对眼。
入目是南红珠那张年轻漂亮的少女脸庞,只是此刻她那张稚嫩的脸上,十分不协调地浮现出了一副与她完全不相配的谄媚笑容。但这表情却并没有引起徐白的惊讶,因为他早就知道是谁躲在了这张皮的下面。
徐白心里清楚,“南红珠”,也就是薛野,若是笑得谄媚,必是又起了歪心思了。
也正如徐白所想的那样,薛野刚刚同玉枝分别,便马不停蹄地赶来寻了徐白。为了掩人耳目,他特地没有走正门,而是像个夜闯寡妇门的登徒子那样,翻窗而入。
怎料薛野刚一进来,便看见徐白正在呼吸吐纳之中。这薛野哪里忍得了,他本能地感到心头一喜。
“这不是一个偷袭的绝佳机会吗!”
薛野几乎是下意识地感到手痒,他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而后蹑手蹑脚地靠近徐白。却不想,正当薛野已经偷偷摸摸地走到了离徐白十步开外的位置时,徐白却突然睁开了眼。
好在薛野心理素质极佳,他见徐白睁眼,完全脸不慌张心不跳,只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把双手背到了自己的身后,换上一副标准假笑道:“哟,薄之哥哥,你怎么没入定啊?”
对于薛野种种的小心思,徐白早已见怪不怪了。薛野夤夜到此,想来是有事寻他,徐白没有计较太多,只是不咸不淡地叮嘱薛野:“把脸上的东西摘了再说话。”
薛野戴着息壤也算不得舒服,能寻到机会摘掉,他当然是十分乐意的。只是薛野一听徐白主动提要求,不知怎得反而生了逆反心理。
“怎么,你不喜欢我这张脸吗?”说着,薛野将手放到了脸侧,做了个标准的“佳人含羞”的动作。
徐白只是漠然地看着薛野顶着南红珠的脸表演,没有回答薛野的话。
见徐白这副模样,薛野反而更起劲了,他掐着嗓子,用娇滴滴的声音调侃徐白,道:“薄之哥哥,你我都是要做道侣的人了,怎生得这么见外呢?”
他的声音十分辣耳朵。
薛野的嗓子本就是飒然的青年音,如今捏得尖细了之后,根本不像弱柳扶风的美娇娘,反而更像是被踩中了脖子的野鸭子。
不得不说徐白定力极强,面对如此的穿耳魔音,也只是斜睨了薛野一眼,表情岿然不动。
薛野为了触徐白的霉头,已是使出了百般武艺,然而对方却依旧不为所动。薛野顿时失了兴致,见逗不动他,只能耸了耸肩,暗骂一声:“没劲。”
薛野终于舍得偃旗息鼓了,他一边将脸上的息壤脱下,一边数落徐白:“这么如花的少女放在眼前你都不知道把话说得软一些,怕不是真的肾亏吧。”
面对薛野的挑衅,徐白只是四两拨千斤地回了一句:“肾不肾亏,你不清楚吗?”
一句话,说得薛野顿时面红耳赤。
薛野此刻正背对着徐白卸除脸上的息壤,所以徐白看不清他确切的表情,但那隐隐泛红的耳廓,还是透露出了它的主人此刻心绪的不平静。
好在,徐白没有乘胜追击的打算,而是话锋一转,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面:“你来这里,就是为了问我这个吗?”
“当然不是。”薛野应是被徐白调侃得急了,几乎是瞬间接上了话茬。而后,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默默懊恼了一瞬,便又摆出了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道,“我是来找你商量对策的。”
“什么对策?”
此刻薛野已经完全把息壤给卸掉了,终于露出了他原本的那张英俊脸庞。他看向徐白,眉头微蹙,埋怨道:“自然是脱身之策,你不会真的想在这里呆一辈子吧。”
“自然不是。”
“这不就对了嘛。”薛野见徐白同意自己的话,立刻摆出了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道,“我刚刚在你祖爷爷的灵位前面见了玉枝一面,她跟我说了些过去的情况。”
说完,薛野得意地看着徐白,一方面是想炫耀一下自己情报收集的能力,另一方面,也是想吊吊徐白的胃口,让他求自己展开说说。没想到,徐白还是坐在床上,保持着他那一副“事不关己”的淡定模样。最终,倒是薛野先憋不住了,为了自己的计划能顺利往下走,主动把自己手头的情报分享给了徐白。
于是薛野一五一十地把南红珠告诉他的事情,和从玉枝那里了解到的情况都告诉了徐白。
说完,薛野看着徐白,询问起了他的意见:“你怎么看?”
徐白略微沉吟了一下,说出了自己推测:“如果你说的都是实话,那当年,月曜和叶大应是在雪山中遭遇了昆仑胎,而这昆仑胎和孤鸾,也应该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
这与薛野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
“什么叫‘如果我说的是实话’?谁不知道我薛野向来是诚实小郎君啊。”
薛野气得跳脚,为了强调自己的话,薛野便又朝徐白走了两步,同徐白拉近了些距离。
这是对薛野人品的质疑,是对薛野人格的玷污,简直是污蔑!是侮辱!
但现在不是找徐白算账的好时机,薛野今晚上来找徐白,是为了另一件事:“不跟你掰扯这些没用的事情了,传音缚是不是在你那里?”
薛野需要用传音缚联系一下黎阳。不过,坏消息是,他自己的那根传音缚早就被他割断了;好消息是,徐白的传音缚还在,薛野昨晚看得真真切切的。
徐白没有回答薛野的话,只睁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盯着薛野的脸敲——
原本红烛昏黄,薛野站在烛火昏暗之处,徐白看不真切,如今薛野走到了近前,徐白方才看清了他的样子。
薛野虽然便回了自己的样貌,但衣服却还是南红珠的。先前因着息壤的关系,薛野的身形被调整得无限接近了南红珠,可实际上,薛野本身的体型可比南红珠大了一圈还不止。息壤摘下之后,薛野的体型自然也变回了他本来的样貌,故此,南红珠那身衣服便显得小了不少。
而那盘踞在两鬓上的红珠,映衬着薛野尚算得阳刚的长相,看上去倒有一副怪异的和谐。靛青色的长裙,也与薛野的麦色皮肤相映成趣,颇有几分清冷美人的味道。天气虽然这般寒冷,但薛野的额角竟还沁着几颗汗珠,想来一路赶来十分匆忙。而那汗珠沿着薛野的脸颊一路向下滚落,最终没入了他胸前的衣襟之中,那地方如今因为薛野强健的体魄而变得鼓鼓囊囊的,甚至有些遮掩不住了,看上去十分夺人眼球。
倒是叫人,心猿意马。
薛野不知道徐白的沉默是什么意思,他全当是徐白没弄懂自己话里的意思,在心中咒骂了一声:“真是个傻子。”
虽然心里嫌弃,但薛野也只是在极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之后,没好气地对徐白详细解释道:“我们假定孤鸾当年没说谎,月曜只是受了伤,去了中州,那又为什么没过多久又死了呢?”
当然,徐白并不是真的不懂,打从薛野要借传音缚开始,徐白就已经弄清楚他的意图了,于是,徐白自然地顺着薛野的话往下说道:“月曜的尸身既然由夜暝保存,就说明夜暝起码应该知道月曜死前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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