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雁洲胸膛起伏, 显然气得不轻:“我若是当时带着你一起走就好了……”
“已经都过去了,雁洲。”裴仲舒叹了口气,“是我要留下的。”
同样留在羽京城的还有阮君道,他依然稳稳地坐在左丞相的位置上,似乎是因为敖明胤实在怕了再有人像郑蔚之那样死在自己面前,即便阮君道之前常常帮着敖星,现如今他的身边的确缺少一位智者。
而让他惊奇又庆幸的是,阮君道对他的寻求帮助并不抗拒,甚至偶尔会主动指点一二,这也是他在这样的乱局之中也还能强撑这么长时间的原因。
……当然,如果他发现阮君道留下另有所图,就另当别论了。
“幸好有长扬长钧。”裴仲舒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用那双残破的手为儿子肩头拂去落叶,“爹命硬,死不了。”
裴雁洲低低嗯了一声,看着敖星将裴仲舒送回去休息,自己则是站在后院许久未动,直到身后抱上来一双微凉的手。
“老将军的船只在海上遇到了风浪,船上另外两个船夫今天才刚在另一处礁石找到,幸好都没有事。”敖星将脸贴在他后背上,“你这次回来会呆多长时间?”
裴雁洲转身抱着他:“还说不准。”北原的情势虽说已经逐渐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到底也还有敖明胤的人守着,当官的胆小没脑子,手下的兵却并非如此。
敖星没有再言语,任由他拉着自己回到前院坐下,桌上还有石夫人送来的,没吃完的糕点,看着精美的食物,敖星却一点也不想吃。
“瘦了好多。”裴雁洲捏捏他的手腕,“怎么不好好吃饭?”
敖星趴在桌子上,侧过脸盯着他看:“裴雁洲。”
“嗯?”裴雁洲假装没听出他话语中的颤..抖,将小狼爪握进手中使劲搓搓暖和,却在听见接下来的话时停住了动作。
敖星轻声道:“你没必要因为那件事愧疚的,不管你那时候离开与否,这件事都是注定的。”
过了那么长时间,他也想清楚了一些事情,楚客那时说的话,说什么“人终有一死”,他不过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被天子针对这么多年,他最后都不会有一个好下场。
楚客最放不下的自然是宴炽留下的这个孩子,可在自己决定接受现实之前,终于身边也有了可以依靠的人。
即便对不起敖星,他却知道,敖星也需要看清楚他的死亡背后所隐藏的,被逼着成长是极为痛苦的,却也是不可避免的。
至少他知道了,即便自己离开了人间,敖星最后也不会坠入地府,更不会被仇恨吞噬心神。
会有人拉着他前进的。
裴雁洲喉头一梗,他转过头,不愿意去看敖星脸上的表情,手心被挠了几下,敖星继续道:“我也没有怪你,从一开始就没有。”
他是想报仇,报母亲的仇,报爷爷的仇,可动手之后他才发现,就算自己杀光皇宫里的人,也不会让他们再活过来,他所做的只是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
可他一点也不好受。
杀了成海,吓死了郑蔚之,除去了老皇帝,一切过往都逐渐浮出水面,他却越来越迷茫——还要杀谁?敖明胤吗?
他该死,却不值得这么简单的死。
在梅花岛呆了一段时间后,身边的人来来走走,裴雁洲也只在他清醒的时候出现了几次。
石夫人告诉他,裴雁洲很忙,忙着给他找疗伤去毒的草药,忙着和齐未商量计划,忙着打仗忙着排兵布阵——裴雁洲比敖星更迷茫,他试图用任何停不下来的事情让自己忙起来,这样就不会没空老管家,没空去想楚客……没空去想敖星。
他认为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因为自己的离开,这个家伙把所有的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他起身拥住裴雁洲,怀里的人紧紧抱着他的腰,从他的怀中传出了低低的哭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敖星也常常在夜里偷偷哭,但他发现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眼下他却渴望裴雁洲能够彻底地大哭一场。
他所背负的太多太重了。
裴仲舒听着外头从低低的,逐渐变成哑声嘶吼发..泄一般的哭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裴雁洲这半生,太累了。
……
“呦,这是发生什么了?”
尹思悦用帕子遮着口鼻走进乌烟瘴气的寝宫偏殿,敖明胤满脸怒容地从桌后走出来:“还不是为了弄你给的方子?这次可别和上次一样,没毒着对面的,先把朕的人毒翻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的主将贪生怕死,情急之下没注意风向?吹了自己人一脸难不成怪我?”尹思悦绕过他,走到三四个江湖术士围着的黑锅前,这里面的汤汤水水已经变得粘稠,女人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到底如何了?”敖明胤看上去比她更不耐烦,“说过要帮朕……”
“皇上,可别搞错了。”尹思悦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小女子我本来可是要回乡的,若不是皇上带着人将我截了下来,我也不用将近年关还在这里陪你搞这些鬼东西。”
周围的下人和太监都没有敢吭声的,哪怕尹思悦已经冒犯了圣上——宫中的人可是见过她随手毒翻一群人的,根本没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大声说话。
受罚和丢了小命,大伙儿还是能分得清的。
敖明胤脸上青一阵黑一阵,留下一句“还想活着就别乱跑”,甩袖出了门,听着外头他耐不住性子朝看门太监发火的声音,尹思悦翻了个白眼,也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南国被破之后,她也终于收了玩心,想要回北原去看看母亲,还有那被自己气得不轻的弟弟尹颜——虽说一家三口已经许多年
没能好好坐下说句话,她却总是偷摸着回去看上一两眼。
当年跟着一个男人离开北原,做下那些离经叛道的事,她不是没有后悔过,前两年才等到那个男人毒发身亡,尹思悦也总算得了自由身。
她不愿承认自己被骗被要挟,所以外头怎么传她都认了下来,家人的不理解和恨意,也一并收下。
被敖明胤截下之前,她是真的想回家的,谁知道转眼就被带到了这守备森严的皇宫,虽说只是软禁着,却也让她对敖明胤这个狗东西多有隐瞒。
敖明胤更想要的是鬼兵阵,她却推说缺少天时或是地利,天时地利有了又说自己身子不舒服,怎么样都不想将鬼兵阵再施展于人间——她真的想悔过,也是真的怕了那个独身一人破她阵法的敖星。
更何况她已经想明白,就更不愿意和家人为敌。
上一次敖明胤从她这里得到了一种毒粉方子,本以为能在与西荒邓长扬对战时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却没想到措手不及是有了,却是被一阵风全都吹到了自家兵士脸上,死伤惨重。
更被邓长扬嘲笑了好久。
尹思悦没有告诉敖明胤,那一天是她算了许久的西风,就是为了给他“失误的损失”。
这一次却没那么好糊弄,敖明胤对她已经起了戒心,看来得找个时间往药水里加点东西才行,她正想着,眼前忽然晃过一道黑影,她刚作出迎敌准备,却发现那黑影只是一闪而过。
眼前的墙上多了一只飞镖。
尹思悦看看周围,确定没人才装作不经意将那飞镖取下藏进怀里,不动声色走进了敖明胤为她“安排”的院子。
院子门口几个御林军要么鼻青脸肿,要么脸上长了水泡,看上去颇为惨烈,见到把他们变成这样的人回来,赶紧往旁边让让。
尹思悦快步走进屋里,心口却没来由一阵刺痛,她暗暗骂了几句给她下毒的敖明胤,打开了信纸。
熟悉的字迹让她呼吸一窒,她将信纸装回去,看着信封上的尹颜二字陷入了沉默。
“娘亲病重,找机会来旧将军府”
这究竟是敖明胤的试探,还是真的来自尹颜?
她捂着心口跪在地上,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敖明胤这个该死的,为了惩罚她,没有给她这个月的解药!
尹思悦握紧信纸,怎么都是死路,不如冒险一次!
第47章 狼崽出海啦!
费尽心思从宫里溜出来, 尹思悦绕着将军府走向后门——今天纯属运气好,听说那位“前皇后娘娘”被不知为何暴怒的敖明胤赐了白绫毒酒,本就病弱卧床的皇后手无缚鸡之力, 被赐死之后,国舅府带着人入宫讨说法,敖明胤现在正忙着对付国舅, 根本没空来管忘记给解药的自己。
她推开将军府后门, 悄悄走了进去, 心口隐隐作痛, 被她硬生生忍了下来——凭她的实力随时可以从羽京城离开,若不是有敖明胤给她下的毒,她又何必在这里为他所用?
将军府已经一两年没有住人, 早就破败不堪, 唯有越过快要塌陷的屋顶,向天生长的海棠树枝头上还留着不少海棠果子。
她在前院找了两圈,没看见有人,也不敢出声, 只好耐着性子往后院找去,终于在海棠树下看见了一个人影。
尹思悦躲在断壁残垣后, 皱着眉头看向那个人影, 不是敖明胤身边的人, 更不是她以为会来的尹颜, 甚至也不是裴雁洲。
那人转过身, 面无表情看向她这边:“出来。”
尹思悦咬牙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你是谁?是你写的信?”
敖子玄走上前几步, 打量了她一番:“信的确是尹颜写的, 却不是在最近写的。”
尹思悦脸色一白:“那我娘……”
敖子玄盯着她的表情, 发觉她的确是在担心娘亲, 并没有阴谋后才道:“她还活着,只是身子一直不好。”前半句是真的,后半段他瞎诌的,反正尹思悦现在也见不到尹夫人。
“你到底是谁?”尹思悦回过神来,微微放心,却又很快提起警惕心:“为什么会有我弟弟的信?”
敖子玄答非所问:“你为什么还在羽京城?”
信是程子平模仿着尹颜的笔迹写的,只有他见过尹颜的手笔,虽然有些不尽人意,竟然也将尹思悦骗了出来。
看来她要么是太久没见弟弟,对他的字迹也生疏了,要么就是发生了什么她不得不离开的事,冒着被骗的生命危险也要出来一探究竟。
“什么?”尹思悦被问得愣了一下,却还是道,“我没法……没法离开羽京城,敖明胤给我下了毒,每月都要从他那里拿解药,怎么可能出城?”
敖子玄也是一愣,难不成邓长扬递了假消息?
不,可能性不大,邓长扬向来稳重,不可能不确定消息真假就传给他。
那就是放出消息的人别有用心。
尹思悦也不是没脑子的,她看着敖子玄脸上的表情也猜出了一些事情:“有人告诉你,我会离开羽京城,所以你提前来抓我?”
敖子玄轻轻点头,尹思悦警戒问道:“你是谁的人?”
“我是南叶城刺史。”敖子玄勾起唇角,“你也可以叫我南阳王。”
尹思悦的反应是他没想到的——她长长地松了口气,想要上前又止住步子,犹豫问道:“那你知道我弟弟现在怎么样吗?”
“如果你愿意,可以替我做个信使。”敖子玄低声道,“我现在也需要联络上尹颜,东岛的局势没有任何人清楚。”
“可我……”尹思悦很是纠结,心口也越来越疼,“我中了毒。”
“所以你得先跟着我回南叶城。”
这是尹思悦被打晕过去之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
“怎么在这里?”
裴雁洲在梅花小筑找了两圈也没看见敖星,最后还是路过的渔民看他着急才告诉他瞧见敖星往海边去了。
身上被披上一件外衣,敖星回头看了一眼头发被海风吹得凌乱的裴雁洲,笑着拉着他手坐在海滩上:“心烦,出来散散步。”
裴雁洲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这段时间他不在梅花岛,敖星瘦了不止一点儿,听石夫人说他倒不是不吃饭,就是怎么吃都不长肉。
“想出去吗?”裴雁洲抱着他晃晃,不远处的小木屋平台上走出来一个女子,她扶着被风吹得不稳的草帽,一抬头就看见了这两个人,惊喜地招招手,朝这边跑了过来。
敖星从他腿上爬起来:“是金灵。”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裴雁洲重新拉起他主动松开的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现在南国和西荒都在等一个人的出面,随时准备对羽京城动手。”
敖星明白他的意思,却是转过头去:“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你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只要往那儿一站,说不定就不战而胜了。”裴雁洲知道他自从楚客出事后就一直没什么精神,昨天才劝过了自己,今天又有些萎靡不振,只好努力逗他开心。
敖星敷衍扯扯嘴角,这时金灵也跑到了跟前:“哥哥!你终于出来了,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因为一路跑过来,金灵脸上红扑扑的,比起在羽京城,现在的她没了华贵的衣裳,也没了精美的头饰,却是随意地用发带扎了长发,身上一身布衣更显出她的娇美。
“跑这么快做什么?”敖星脸上露出了笑容,三人面对面坐在暖热的沙滩上,金灵拉起敖星的手放在了自己肚子上,这把敖星吓了一跳:“金灵你……啊!”
裴雁洲被他一惊一乍的动静也弄得心里直跳:“怎么了?”
金灵笑得比头顶太阳还灿烂:“你们要当舅舅啦!”
手下的小家伙又踢了敖星一下,他这才发现金灵的小腹微微鼓起,她骨架小,平时也不怎么出门,敖星竟是才发现她的不一样。
“什么时候发现的?”敖星惊喜道,“身子有没有不舒服?”
“明光把我照顾得很好,我挺好的。”金灵放开了他,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裴雁洲,“裴大哥要摸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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