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
“陆总?”
正在密室店门外站着讨论要宰老板一顿什么好的人闻声纷纷止住了对晚饭的选择,这声音有些耳熟,很快,一张略为熟悉的面孔也从陆淮修背后出现。
说“略”是因为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了,说“熟悉”则是因为大家从前一起短暂共事过。
许双也有些惊讶,没有想到能在这种地方偶遇前同事们。
“还真是你。”他又往前走了两步,朝陆淮修对面的几人也微微颔首,这就算打过招呼了。许双从前在公司里就不冷不热,特立独行,话不多,和大家差不多只是点头之交。
他两年前辞职离开,走得很突然,这一走就杳无音信,仿佛凭空消失。
又过了差不多大半个月,爱八卦的赵思芜才悄悄打听到走漏的风言风语,说许双是对某位同事表白失败,这才决定离开公司,免得相见尴尬。
她悄悄把这个消息讲给团队其他人听时,大家聚在饮水机面前咂摸出点名堂来,几颗黑漆漆的脑袋顿时放光,就像发现了新大陆,在八卦光芒普照下觉得一切都有迹可循——难怪许双每次打招呼都只叫陆淮修,人家不是在谄媚巴结老板,人家是有的放矢,只不过放的是丘比特的。
程钰和郭溪月对视,不约而同交换个眼色。
“那个什么,我突然想起我女儿说让我抢个什么限量娃娃,我得去给祖宗完成任务了。”
郭溪月先扯了个借口,程钰随即跟上:“这会儿的地铁太挤,郭姐我能蹭蹭你车不?”
借口之言陆陆续续冒出来,饭局计划也自然而然胎死腹中。十几只迈开,不到两分钟,店门口的人就散得只剩陆淮修和许双。
“什么意思?”
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许双露出些许轻微疑惑。
谁知道呢。作为被偷偷编排成另一位当事人的陆淮修也并不清楚背地里的邪门八卦,看众人神色匆忙地离开,虽然察觉到诡异,也没太有细究的兴趣。
对于无关紧要的人和事,陆淮修从不抱有很多好奇。
“最近怎么样?”许双也无所谓地收回目光,手中多出一张米色底的草木纸,顶端打孔系了亚麻单耳结,看起来似乎是邀请函或者介绍单之类的东西。他不太爱寒暄说废话,将东西递给陆淮修,“要是不忙,来捧个场?”
草木纸覆盖在一层雀蓝硬底上,有些许深色透出来,如同水波。
“你这是彻底转行了啊。”
邀请函上写着时间地点,顶端“喝一杯海”是酒会街道的主题,中间洋洋洒洒有赞助的酒商品牌名,但更多的,是本地许多小有名气的调酒师以及酒吧名字。
“是啊,抓紧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很开心,也很自由,”许双笑了笑,往远处微抬下巴,“你朋友?他看你很久了。”
陆淮修立刻回头,正循着所指方向看去,许双已经转身离开:“走了。来的时候把你朋友也带上。”
商场五楼的通道人来人往,目光尽头的人潮退去,舒南就站在明亮的灯光下冲陆淮修露出笑脸。不过他似乎是没想到陆淮修会忽然转过头来,眼睛飞速眨了眨,慢步往前迎。
两人间的距离不算远,陆淮修也不自觉加快脚步:“舒南?怎么站在这儿。”
“我在观察是不是你呀。”
熨得平无褶皱的风衣及至大腿中央,显得人比例高挑挺拔,其实舒南早认出那是陆淮修的背影,只不过看他似乎在和熟人交谈,就没有进一步上前去。
两袋看起来重量不轻的东西被舒南拎着,陆淮修伸手想要帮忙接过:“提的什么,沉不沉。”
“你猜,”舒南却躲过,神神秘秘在陆淮修身侧推着他往电梯走,“你看到我怎么一点也不惊讶呢?”
按了负二层停车场,密闭电梯里,陆淮修所有注意力都在眼前一张柔软明媚的笑脸上。
…比起惊讶,在见到舒南时,好像开心更多一点。
他为这冒出来的想法愣了两秒,若无其事偷看舒南手里的袋子,把两种心情混在一起试图蒙混过关:“惊讶,都够得上是惊喜了。”
“你不会是想骗我答案才这么说的吧。”
惊喜两个字落在耳朵里的分量不轻,舒南凑近了点,仔细观察有没有人在撒谎。
鼓鼓囊囊的两个袋子里全是舒南在生鲜超市买的食材。他特地早早从面包店开溜,没想到逛一圈挑选完想要的菜品后也已经六点半了。
生鲜超市在商场负一层,舒南走的时候忽然在电梯里看到五楼按键旁标着一家恐怖主题密室的名字,好巧不巧,他稍稍回忆就想起这恰好是陆淮修提过的那家,没想到时间还真卡上了,一出电梯门就在五楼遇到个特别熟悉的背影。
只是,没能见到大胆市民陆先生刚从密室里出来的瞬间,有些小小小小遗憾。
“我说过要请你吃顿感谢饭的。”
陆淮修的副驾舒南已经坐了好几回,他轻车熟路把靠背放下去了些,又将座椅整体往后挪了三厘米,如果把眼睛闭上,再来点阳光,活脱脱就是一盆在楼顶沐浴大自然馈赠的小植物。
陆淮修总算知道后备箱里放的是什么了。
他没想到舒南说的请客吃饭居然是亲自下厨做饭。
平时只会点点外卖,偶尔煮煮速冻饺子应急,没怎么点亮过烹饪技能的陆淮修今天第二次在舒南面前愣神。但转念一想,舒店长能把面包做得那么好,会是做饭的一把好手一点也不奇怪。
“看来我今天有口福了。”
“那当然,”舒南毫不谦虚,得了便宜还卖乖,“好好开车,别分心惦记。”
尾巴翘起来,安全带就被晾在一边了。
陆淮修探身过来的动作毫无预兆,压缩了舒南面前的活动空间和空气,骤然袭来的阴影里,充斥着他那晚在沙发上闻到过的雪松气味。
咔嗒。
安全带落锁,陆淮修也很快抽身。
舒南眨了眨眼,谨慎地呼吸着。
“五星级服务犒劳大厨,如何。”陆淮修偏头看着他,等待被评价。
“你这是贿赂。”舒南从一片心跳里找回声音,恢复镇定。
“那贿赂成功了吗?”陆淮修偏头盯着副驾的人,表情认真,心中好笑。
“你看路啊……行行行,加个菜。”
舒南扭过头把脸朝着车窗玻璃,假装要睡觉,一闭上眼睛,鼻端却悠悠萦绕着陆淮修身上的味道。
雪松淡去后,飘来一点不明显的梨子甜味,似一把小钩。
睡不着。
根本,睡不着。
第8章 8 涟漪
陆淮修家做的是开放式厨房,平时极少数时间才会在家开火,一眼望去,厨房各类用具锃光瓦亮,说好听点儿是干净,说不好听是样板房。
当香煎鸡翅和糖醋排骨的香味实实在在地将人包裹起来时,陆淮修再一次明白了舒南毫不谦虚是因为真的有实力。
盘中鸡翅绷着被煎得失去部分油脂的外皮,薄而酥香,恰到好处的浅淡焦褐就像金牌煎翅的认证标识,用木质筷子轻刮便能听见令人垂涎三尺的声音。葱蒜和干辣椒只充分留下风味,渣滓被拣得干干净净,起锅时用少许热油泼在白芝麻上,不用下嘴,光是看着也能想象一口咬下之后肉汁从脆皮下迸发到齿间的美妙瞬间,恨不得从喉咙里伸出手来。
糖醋排骨还在锅中,大小不匀的气泡裹挟酸甜酱汁,咕嘟咕嘟轻轻炸开,挂浆在每块排骨上。舒南已经有些看饿了,在旁安分打下手的陆淮修更是,其实舒南也真没指挥他做多少事,毕竟这顿饭,陆淮修是“客人”。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下厨的?”
陆淮修有些好奇,舒南是不是天生就对这方面的事情感兴趣,烘焙也好,做饭也好,有喜欢和天赋在会显得不一样很多。
他脑子里无端冒出缩小版的舒南来,踩着凳子,身上围的是和发条玩偶一样的草莓围裙。
舒南转了小火,慢慢翻动挂着晶莹糖浆的排骨回忆:“嗯…大概是初中就会一些家常菜了,我妈老开玩笑说不会做饭的男人娶不着老婆,”这话说出来他才觉出其中歧义,赶忙解释道,“别误会,我不是因为这个才学做菜的!”
陆淮修拿了个干净盘子放到水龙头下又冲了冲,预备着起锅装盘,听得一乐:“那你爸手艺肯定很好。”
白瓷盘有圈细细的金边,没什么多余的花哨样式,被轻轻放在台面上。陆淮修抱着手倚在一边,目光在舒南的脸和锅中珍馐之间慢慢徘徊。在今天之前,陆淮修不知道,世界上有很多种缤纷的享受,而看动作干净利落的人做饭正是其中一种。
“其实我妈做饭更好吃,只是我爸乐意包揽,学得多了做得多了,一些拿手菜就成了独门秘籍,谁也做不出那么好吃的味道,有机会请你尝尝。”火把最后的汁液悉数收得浓稠,排骨出锅,舒南夹了块儿标准漂亮的正排吹了吹就往陆淮修嘴里塞,“不过呢,今天是我的主场,你先别惦记别人的手艺了。”
“好吃吗?”他有些期待。
陆淮修说不出话,眼中泛出点点亮光。
“这么好吃?”舒南的期待变成了期待加欣喜加疑惑,不至于好吃到哭吧。
“……”
“……好烫。”
烫得三魂出窍的陆淮修被舒南的眼神拉了回来,缓过气才认真点头:“但很好吃。”
舒南松了口气,把盘子端到餐桌上,又折回厨房,陆淮修仍然站在一旁等他。
原本装满食材的袋子已经瘪下去许多,舒南又伸手从里面掏出样宝来。
他一手一只五花大绑的蟹,拿蟹肚子对着陆淮修晃晃:“那天在你家吃的膏蟹,我想试着做做。”
“休息会儿,我来刷吧,”陆淮修从他手里把螃蟹劫走,“我爸可给家里的厨师开了大价钱。”
“不信我啊?”舒南哼哼。
“信。”
凉水带着污垢从指间流走,陆淮修低头认真劳动,闷闷轻笑一声。
丰盛的双人晚餐由煎膏蟹、糖醋排骨、香煎鸡翅、凉拌黄瓜和酸菜粉丝汤联袂出演,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都齐了,特别参演的嘉宾是陆淮修下楼买回来的冰可乐。
全忙活完,天已经黑得彻底了。
好在美味的食物足够拂去一切疲惫,真说起来,其实两人谁都没觉得累,在厨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只觉得惬意。
“这蟹做的,值得你给我开多少?”吃过半途,舒南停下来和陆淮修碰杯。
可乐滋滋地跳出小气泡,陆淮修有模有样思考:“两百万吧,记我哥账上。”
“你别吃了。”舒南夹了块鸡翅,拿筷子戳戳戳戳。
陆淮修往他碗里放黄瓜解气:“逗你玩儿呢。”
脆爽的黄瓜咬在嘴里的确能下火,压根就是在佯装不满的舒南大度地接受了碗里这块黄瓜,他还没咽下去,又听到陆淮修慢悠悠问:“不会做饭的男人真的娶不到老婆吗?”
这喝的是可乐,又不是酒,怎么还说上醉话了呢。
陆淮修一个不谈恋爱的人,问这做什么。
你可以立刻开始学。
你可以找个会做饭的。
你可以……
许多句说辞在舒南心中浮现,他轻轻皱眉,无端觉得这些回答都有点儿说不上来的别扭。
最后,他回答:“可以和老婆一起吃外卖。”
陆淮修却不认同:“那多没口福。”
舒南夹起一块排骨放到陆淮修碗里,自己低头扒蟹:“你多有口福啊,吃吧你。”
如果这时候舒南抬头,就能见到陆淮修正以一副琢磨模样坐着,端着碗却不动手,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桌对面看,仿佛好吃的不在碗里,而在别处。
然而舒南正忙于和手里的东西做斗争,无暇旁顾。
提鲜去腥的老姜磨得细碎,和切面饱满的蟹膏在一起煎得扁平,咬下时嘴里钻满蟹膏香气,复刻得非常成功。精华部分被扫荡一空后,拆蟹身里的肉就成了细活,舒南两手不空,正在掰壳儿,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忽然窜出微信语音电话的提示声。
“南南,你在干嘛呢?怎么不回我消息。”
电话是陆淮修帮忙接起来的,此刻,正被他拎着贴在舒南耳边。
“下午忙着做饭呢,手机放一边了。”舒南有些不好意思,回话的间隙想用嘴型对陆淮修说开免提放下就好。
谁知那边的李明夏声音穿透听筒,达到了不用免提也清清楚楚的效果:“你每天都在陆家做饭??你不是答应我不会给人当奴隶欺负吗。”
实在不是陆淮修有意窥探谈话隐私,奈何对方吐字太铿锵有力,而他站得相当近。
但就从这个举着手机站在舒南旁边贴在耳朵上的姿势,横看竖看,谁更像奴隶简直一目了然吧。更别说舒南左右手还都拿着分开的膏蟹,一副准备享用的模样。
陆淮修低头,看见舒南耳朵尖红了一点,连着耳后的皮肤也透出淡粉色。
果然,舒南闻言的瞬间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差点想自己伸手来捉手机:“人家没有,哎呀,”这一时半会儿掰扯不清楚,尴尬也没用,“你有急事找我吗?”
“最好是没有吧你,”李明夏盯了一眼屏幕,总觉得自己听出了一丝奇怪的维护,“也不急,就是看你老半天没理我,关心一下你的人身安全。行那挂了电话你看看消息去吧,有什么奇葩事记得跟我吐槽啊。”
“唉呀真没有,别担心了。”
爆米花机器般的李明夏快言快语一顿后挂断电话,结束了通话,餐桌上一时显得安静许多。
舒南默默仰起头,见身边的陆淮修正饶有兴趣地低头看着自己,就知道刚才的话肯定是被完完整整听见了。
“李明夏开玩笑呢。”他盯着陆淮修,眨巴眨巴眼。
陆淮修觉得有意思,没跟着拿李明夏调侃的事儿做文章,反倒起了另一个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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