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找上裴峙开始,到最后接到裴峙电话,即便已经口干舌燥,话语也完全没有中断一瞬,他原原本本地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做的事情尽数告知男人。
说到最后的时候,男人脸上的笑容几乎已经维持不住。
他注视着裴文书,目光中有难以理解和匪夷所思。
“你居然真的答应他了。”
男人说完似乎是觉得太荒谬。
他先是忍不住笑了一声,然后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最后在裴文书安静又惶恐的注视中,他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裴文书的脸色逐渐发白。
“你以为蔺宋文是什么人,他会被你手里那点东西就轻易拿捏吗?”
男人冷着脸,一张英俊的脸上神色表情再不复刚开始的温和,反而在头顶刺眼的灯光下显出一种令人胆寒的阴森。
“先不说你那点东西除了给他的风流账再添上几笔以外还有什么用处,他现在已经注意到了你,肯定就会开始查你。”
“他今天说要查你,明天你祖宗十八代的资料就都会被人整理出来摆在他桌上,到那会别说你了,就连我都有可能被牵扯出来。”
他有进一步,目光紧紧盯住裴文书。
“那你觉得到时候,你哥还活着的秘密还能被守住吗?”
提及家人,裴文书瞬间睁大了眼睛。
此刻,在男人这样疾言厉色的训斥中,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一次自作主张到底踩了多大的坑。
恐惧无声无息地将他包裹,在这样的情绪围剿中,裴文书孤立无援,仿佛置身孤岛,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可是还有裴峙!”
他紧紧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蔺宋文说他明天就会找人把裴峙送走!你赶紧让人截住他,让他走不了,或者弄清楚蔺宋文会送他去哪里。蔺宋文那么在乎他,只要裴峙还在我们的掌控中,他就一定不敢轻举妄动。”
“到那时,接近他的机会肯定会很多,就算不可能再以情人的身份接近他又怎么样呢?”
裴文书笑了一下,苍白的面上阴云密布。
“反正我们图的也不是这个。”
男人没有说话。
森亮雪白的灯光下,他只是盯着裴文书看,目光奇异又意味深长,似乎是在这番话后对眼前这个人有了一个全新的改观。
一时间屋子里变得分外安静。
许久后,男人正要说话,手机铃声却突然响起。
刺耳的铃声打破寂静,他和裴文书同时投去目光。
————
另一边,还有一个人也同样被铃声吵醒了。
大脑因睡眠不足而一抽一抽地泛着剧烈的钝痛,接通电话的那一刻蔺宋文的心情差到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拨电话的人是谁。
脏话已经涌到喉口,还没来得及吐出半个字,就都在电话那头急促而颤抖着吐出的一句话中彻底消失了。
“小裴不见了。”
灯火通明的小四方里,佣人们在一间一间屋子地找寻着。
而客厅里,管家一手握着电话,一手握着那几份被蔺宋文收缴上来,然后由自己亲自收好的所有证件和在卧室的床头柜上找到的手机,告诉电话那头的人。
“他什么也没有带,证件和手机全部都在家里。”
第168章 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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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无论在哪个国家,每个城市都一定有着两张差距大到只能用截然不同来形容的面孔。
而作为首都,比起别的城市,在京市,这种差距只会更大。
当你认真凝视这座城市,这座城市也同样在凝视着你,的身份,背景,穿着和银行卡的余额。
它很体贴,会根据你的身份展现给你不同的面貌。
一面纯白无暇。
高楼大厦,锦绣华灯,寸土寸金,彻夜通明的商业中心圈与高耸入云的写字大楼贯穿了这座城市的每一条地铁线。当你置身其中,不用再拮据地计算自己的工资付过房租后还能剩下多少,而可以从容地,毫无理智地任由情感支配着去挑选那些自己心仪的商品时,你便已经见到了这座城市最繁华的一面。
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或许这辈子也没有机会见到这座和它的名头一样傲慢的城市的这一面。
他们中间绝大多数见到的,都是这座城市的另一面。
它灰尘扑扑,皱巴狼狈,是飘散在空气中的油烟味和脚下一下雨就会蓄积起漆黑泥水的路面。明明是连评选文明城市都会被特意抹去的存在,却和那些一到早晚高峰便会拥挤不堪的地铁公交一样,是许多人心里真正被人脚踩着能够触及到的真实。
裴峙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十一年。
在认识蔺宋文,彻底改变命运以前的那一年里,他见到的也是后者。
私人运营的破旧中巴在路边停下,车门打开,汗味,皮革味,还有一些排不上名号的奇特味道,便都混杂在那微弱的冷气中,一起冲进了鼻腔。
白皙的手掌探出,看见那张递过来的现金时,这位显然是见多识广的售票员大姐的脸上平静得甚至有些麻木——她并没有为现在这个时代,居然还有人用现金支付而感到奇怪。
“去哪儿?”
她一边把钱抽走,一边低头拉开钱包的拉链,从里面抽出一把新旧都有的钞票。
“新昌。”
口罩下传来年轻人温和的声音,字正腔圆,低沉着闷在口罩里,是独区别于寻常成年男性的动听。
大姐找钱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抬眼看去,却只看见鸭舌帽和口罩之间露出的一双漂亮眼睛。
四目相对,那双眼睛轻轻弯了一下。
大姐心里突兀地软了一下。
几分钟后,裴峙拿着一把零钱和车票,被带着坐到了第二排独座靠窗,属于售票员大姐自己的宝座上。
这辆多了一位乘客的中巴车继续行驶起来。
裴峙靠着窗,目光透过并不怎么洁净的玻璃,看向窗外。
这座城市是一座冰冷的城市,四处可见都是如流水一般络绎不绝的车辆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
它们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亮,然后再被飞速行驶的车辆抹开,晕成一道道光束,划过裴峙的视线,像匆忙闪过的流星,根本来不及被捕捉便已经被抛之脑后了。
就像这场打着去见合作伙伴的幌子,抛弃了所有的身份证件,兜里甚至只有上次从袁珂帮他准备的那一匝现金里抽出来留作备用的薄薄几十张钞票,在一个似乎很平常的白天由裴峙突然发起的,没有任何预兆的告别一样。
裴峙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光束,眼前突然闪过出门前管家送他上车的场景。
“真的不用我送你去吗?”
他站在台阶下,仰头注视片刻,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不用了。”
“那晚上会回来吃饭吗?有没有什么很想吃的菜?我让人去准备。”
裴峙笑了笑,仍旧摇头。
“好吧。”
管家对这个答案感到有些遗憾。
他还想说什么,但裴峙叫的出租车已经到了,他于是只好点点头,和他说:“那晚上见。”
“再见。”
裴峙听见自己这样回他。
他说完这句话后很快便移开视线,走到了车子旁边。明明都已经伸手拉开车门,最后却又还是直起了已经快要弯下去的腰。
然后阳光下,他抬起手,再次冲管家轻轻挥了挥。
再见。
裴峙听见自己在心里将这两个字又重复了一遍。
只是这一次,告别的对象却似乎另有其人。
思绪到这里戛然而止。
裴峙阖上眼睛,粗暴地截断了它。
第169章 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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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察觉到不对是晚上十一点左右。
当晚值班的佣人找到他,向他询问裴峙是否已经回来了以及今晚的大门是不是要落锁。
管家这才迟缓地察觉出不对劲。
傍晚的时候他给裴峙打过电话,虽然并没有被接通,但他当时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自己误会了裴峙走之前对他摇头的意思——不是没什么想吃的,而是不会回来吃。
但现在看来,显然并不是这样。
“你一直没有看见他回来吗?”
在得到佣人肯定的答案后,胸膛里,管家一颗心脏缓缓往下坠去。
于是大半夜,还在值班的佣人和已经休息了的佣人都被叫醒了。
她们并不知道之前裴峙逃跑的事情,但还是在管家发出的不同寻常的指令中嗅到了一点不妙的预兆。
“麻烦各位去确认一下每间房间的状态,查看一下小裴先生是否已经回来了,一旦发现他,请立即告知我。”
佣人们隐晦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而后担忧而顺从地离开了。
管家也离开了。
他急匆匆地回了房间,去确认了裴峙的证件是否还安然无恙地躺在他的柜子里。
抽屉拉开,顶开暗格,身份证,护照,上次裴峙回来后蔺宋文交给他保管的东西一份也没有少。
管家正要松口气,却听见有人在门外叫他。
是来和他确认裴峙是否已经回来了的那个佣人。
他将抽屉合上,走了出去。
将要脱口而出的疑问在看见佣人手里握着的那个熟悉手机时尽数消失。
那是裴峙的手机。
看到这个东西时,管家心里几乎已经只剩下一丝侥幸了。
然后很快,这一丝侥幸也被彻底扼杀了。
————
“手机我已经打开看过了,里面所有的软件都恢复了出厂设置,短信,电话,什么也没有,看上去应该是被直接格式化了。”
管家垂眼,视线落在手上这个并不是该品牌最新款的手机上。
前不久还提醒过这个手机的主人要不要更换最新款的他心知肚明这是谁的手机,但开口却还是留有了些许的余地。
“所以宋文,你知道的,我其实也并不能完全确定这就是小裴的手机。”
电话那头仍旧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事实上,从这通电话被接通,他说出第一句话后,男人就没有再开口说过一个字。
他安静得仿佛开了静音,又仿佛根本没有在听,一种难言的气氛在这样病态又诡异的安静中逐渐变得强烈起来。
就在管家终于要无法忍受这种煎熬时,男人的声音终于在电话那边响起。
低沉的,阴森的,冰冷的。
他没有理会管家的话,而只是径直发出质问。
“…他什么时候出的门。”
管家回忆了一下时间。
“吃过午饭大概一两个小时,他说有以前合作过的编剧给他的邮箱里发了新创作的剧本,约了他今天去家里聊一下。宋文,你先不要急,不一定就是担心的那样,可能只是,”
“谁。”
没等他说完,电话那头的人便粗暴地打断了他。
“那个编剧叫什么。”
男人的声音仍旧在努力保持平稳,但发着颤的尾音透露出来,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暴怒已经在爆发的边缘。
管家愣了一下,然后连忙将名字念了出来。
下一秒,电话立马被挂断了。
无礼地挂断了管家的电话,这一边,大半夜被一通电话从睡梦中彻底叫醒了的蔺宋文此刻头脑异常清醒。
他一边给宋媛发消息,让她在两个小时内整理出裴峙之前合作过的所有剧本的编剧团队的名单,一边给林陆打电话。
电话响了一会才被接通,说话的却是秦豫温。
“蔺四。”
男人向来温和的声音中难得透出几分不爽。
“大半夜给我老婆打电话,你最好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
“林陆呢?”
蔺宋文没心情和他插科打诨,开门见山地表明来意:“你让他找个由头让公安那边帮我调一下小四方这一片的街道监控和道路监控,时间大概是下午两点。”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一阵窸窣声后,喑哑的男声响起,电话那边说话的人换了一个。
蔺宋文坐在黑暗中,沉默了许久,最终说道:“裴峙不见了。”
什么合作伙伴,什么新剧本,什么去家里聊。
之前就被裴峙骗过一次的蔺宋文再清楚不过,这不过是他的谎言。
他总是这样擅长撒谎,然后再把他擅自决定的告别杂糅进他的谎言中。
管家说他的证件一份也没有带走,连同手机都被格式化后遗留在了家里的床头柜上。
蔺宋文不知道裴峙想这么做已经想了多久了,是不是从回来后就一直在心里暗暗计划着这一天。
他只知道裴峙又一次抛下了他。
就像毫不留情地格式化他的手机一样,又一次把自己从他的生活中删除了。
第170章 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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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整整二十一部电影,主演加客串,秘书没有漏下任何一个和裴峙有过合作的编剧。
整份名单最后整理出来竟然有上百人。
目光从上往下浏览过那一串长长的名单,毫不意外,在这么多名字里,蔺宋文并没有看见一个和裴峙向管家说的那几个字同音的名字。
明明是早在预料中的事情,明明应该对结果毫不意外,但在真正拿到这份名单的这一刻,蔺宋文却还是在验证这个所谓的编剧到底是不是只是裴峙杜撰出来的一个人物这件事上表现出了迥异而又病态的执迷不悟。
他坐在床边,指尖在屏幕上划动几下,目光也扫视过几个来回,屏幕随着他的动作而明明灭灭,直到数次检阅无果,蔺宋文才终于不得不承认宋媛整理出来的这份名单里真的没有裴峙所说的那个人。
蔺宋文的秘书不会犯错漏姓名这样严重的错误,既然找不到,那答案便只可能出在另一个当事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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