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宫里自然是假的,否则又如何解决水患?”
裴星悦全身上下所有的心眼全长在武学上,一根筋直通的人一次只能想一件事,很快就被宣宸给带偏了,他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妖道截了假的九州鼎,真的被埋进了蜀地,所以水灾消失,方能天下太平?”
“嗯。”
“但谁有这么大本事?”
宣宸垂眸道:“西南王。”
这时,陆拾在门外问了一声,“王爷,上菜吗?”
话落,说了一大堆话的裴星悦肚子跟奏乐似得接二连三轰鸣而响,止都止不住。
裴星悦顿时羞赧地红了脸,宣宸瞥了他一眼,忍笑,“送进来吧。”
一盘盘珍馐趁着热腾腾送上了餐桌,如轩楼的掌柜端着笑小心地伺候在一旁,等摆满了这才带着伙计准备告退。
屋里的气氛有一点点奇怪,未免遭到无妄之灾,小二们顿时手脚麻利地摆好。
正要退下,突然,“掌柜的。”昭王的一声唤,掌柜的头皮瞬间发麻,连忙回身应道:“王爷。”
“今日这书说得不错,赏。”
宣宸的声音再淡都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寒气,让掌柜冷汗刷刷往下掉。
他可不会傻傻地以为昭王这是在夸奖,绝对是惹怒了这杀神,在说反话呢!
赏什么,赏人头落地吗?
于是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陆拾没听到宣宸召唤,而且里面还有裴星悦,真要动手,也轮不到他,于是很识趣地没进来。
只剩下一个裴星悦听着那声“赏”,再见掌柜这么大反应,不禁有些为难。
都已经跪下领赏了,这怎么办?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回头瞧了瞧四平八稳的宣宸,昭王殿下别看穿得很体面,但他腰间除了挂玉之外是不会挂个钱袋的。
那……
裴星悦于是上前,深吸一口气,然后蹲在地上拍了拍掌柜的肩膀。
掌柜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见这位黑衣的尊贵青年露出一个平易近人的微笑,然后将三枚铜板放在他的手心里。
他愣了好久,琢磨着这三枚铜板究竟是什么意思。
死三个人,还是只能活三个人,还是……
他忍不住望向了宣宸。
宣宸诧异地看向裴星悦,堂堂江湖有名的顺手公子,腰缠千金难求的秘银玄铁,作为天都真人的高徒,手头上只有三个铜板?
裴星悦被看穿了穷酸,脸不禁红了一下,说来他原本还打算养家的。
“下去吧。”好在昭王殿下一张冷脸,也没人发现某人的尴尬。
“是,是是,谢王爷赏!”掌柜如蒙大赦,捏着三个铜板高高兴兴地走了。
这顿午饭等了太久,饶是被药物恶心得毫无食欲,此刻的宣宸也有了进食的欲望。
他看着裴星悦大刀阔斧地端坐在椅子上,迫不及待地撩起宽大的袖子,左右开弓,已经开始横扫餐桌了。
他垂眸舀着羹汤,若有所思,忽然他说:“星悦。”
裴星悦鼓着腮帮子看过来,“嗯?”
“我记得上一次在这里用饭,你说要我放弃一切跟你走,那请问裴少侠,你打算怎么养我?”
宣宸一直记得裴星悦说过要娶他过门,但瞧着方才吭哧吭哧摸遍了全身,也才找出三个铜板的模样,这位江湖少侠怎么看都没比街边乞丐好多少,连养活他自己都困难。
猛不丁地被这么一问,叼着喷香鸡腿的裴星悦顿时面露呆滞。
这装傻充愣的模样让宣宸冷笑连连,“都说大好男儿立业成家,你都二十了,有业吗?”
裴星悦的心窝顿时被狠狠地刺了一剑,鸡腿瞬间不香了,羞愧难耐。
没有呀,他简直穷得叮当响。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心说自己现在吃的喝的住的用的穿的……竟全是宣宸的,于是便小心翼翼而诚恳地说:“其实我也可以入赘的。”
昭王挑了挑眉,以挑剔的眼光看过去,裴星悦昂首挺胸,气沉丹田。
别的不说,这张脸足够俊俏。
然而昭王却一脸嫌弃,嗤笑:“傻里傻气,谁稀罕。”
裴星悦:“……”他双肩一塌,心说完了,不招人待见了,“宣宸……”
“闭嘴,吃你的吧。”
裴星悦挠了挠头,又傻笑起来。
宣宸嘴角一勾,忍俊不禁。
吃完饭,下了楼,裴星悦敏锐地瞥见街角探头探脑的人,不由的皱了皱眉。
“宋成书的人?”
真是万事瞒不过昭王的眼睛,裴星悦点了点头。
自己突然出现在宣宸身边,而且顶替了陆拾和非伍成为了贴身侍卫,这老小子估计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他。
是得走一趟,裴星悦于是将宣宸扶上马车,说:“我早去早回。”
宣宸颔首,唤道:“陆拾。”
“王爷?”
“把你的钱袋给他。”
钱袋?陆拾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从腰间解下来递给裴星悦。
这几个意思呀?裴星悦看过去。
宣宸懒洋洋地靠在窗前,不冷不热道:“既是我昭王府的人,手头就大方点,三个铜板,不嫌丢人?”
裴星悦脸红了一下,心说这茬是过不去了,轻咳道:“哦。”
他接了过来,陆拾说:“裴公子,里面有小几百两的银子和万两银票,不多。但以后您要是有大花销,直接报昭王府的名号,这满京城的商家月底自会与管家结账。”
“……好的。”裴星悦接过这沉甸甸,忽然有点烫手。
心说这就是当只手遮天的摄政王门下走狗的待遇吗?
宣宸嘴角一勾,临走前又嘱咐了一句,“宋府若给了你什么东西,你就大方地收着,不必推辞。”
*
宋成书喝了三杯茶,来回踱步了上百次,终于等来了姗姗来迟的不孝长子。
一见到裴星悦身上的衣裳,顿时惊叹道:“你真是好本事啊,不过几日未见,竟已然成了昭王身边红人,看来是为父小瞧你了!”
这制式一看就是昭王旧衣,连这都能赏赐,可见裴星悦有多受器重!但这么大事裴星悦却瞒着自己,这令宋成书又感到不满。
说出来的话便有些刺耳,裴星悦还没踏进书房门槛的脚顿时一转,又收了回去,干脆利落地转身,准备撤了。
“你去哪儿?”宋成书怒道。
“你有话就说,要是阴阳怪气不顺,恕裴某不奉陪。”真把自己当老子了?裴星悦只差把“你配吗”三个字拍对方脑门上。
“回来,我有事问你。”
裴星悦权当没听见,自顾自地往前走。
宋成书沉了沉气,长叹一声无奈道:“星悦,为父有事相询。”
这就对了,好好说话,摆什么臭架子。
裴星悦冷哼了一声,重新走进书房,寻了一把椅子,四平八稳地坐下来。
宋成书道:“上茶。”
待管家将两盏上好冰饮搁在两人面前,退下关上了房门后,宋成书端茶一品,看似镇定却带着迫不及待道:“跟为父说说,你是如何得昭王青眼,莫不是你与他早就认识?”
裴星悦一口否认,“不认识。”
“那……”
“昭王也是人,救命之恩自然有相应回报。”裴星悦淡淡道。
宋成书一听,立刻将数日前那晚江湖豪杰的刺杀联系在一起,顿时刮目相看道:“看来吾儿已然当得起宗师之名!”
裴星悦笑了笑,默认了。
昭王多疑,单单只是救命之恩并不足以让他重视,只有高强的武艺,至臻境宗师的实力,再者,裴星悦若还有所求,才能让上位者放心用。
宋成书浸淫官场二十年,深谙此道。
“你去过天上宫了?”
裴星悦反问:“那你呢?”
“那是禁地,连后宫的皇子娘娘都不能踏入一步,为父自然没那资格。”百官说不好奇那是假的,但相比起小命来说,好奇心显得微不足道,宋成书问,“怎么样?可见到了那九州无方鼎?”
“见到了,但是假的。”
宋成书闻言一怔,“假的?”他起身在书房中缓步,接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假的才是对的,真正的鼎果然还在蜀地。”
这跟宣宸猜测的一致,裴星悦便问:“你觉得谁有那个本事造出假鼎,骗过宫门?”
“西南王。”
裴星悦眉尾一挑。
“只有他!”宋成书肯定道,“西南王为人豪爽,忠肝义胆,世人皆知,所以不管是朝廷还是江湖,哪怕三教九流都信重他。只有西南王,才有那个能力将蜀中关于鼎的所有的文书卷轴尽数毁去;也只有他的委托,裴家才会明知有灭门的危险,还愿意走这趟血镖。”
说到这里,他长长一叹,面露痛心,“星悦,你母亲自与我恩断义绝之后,便再无往来,唯一的一次,便是她自知九死一生,写信将你托付给我。”
只是宋成书派去的人晚了一步,裴星悦被宣宸藏在密道里,所以错过了。
这的确是祖父和母亲会做的事情,一切都对上了!裴星悦心下怅然,却无可反驳。
“这口鼎对先帝来说究竟有什么作用?”
宋成书摇头,“西南王与先帝的博弈,岂是一般人能知道?如今两者都已经死了,真相难以发现。不过,据我所知,一直都有一股不明势力在蜀地绘制河川图。”
“河川图……”
“对,如果你要找真正的无方鼎所在,这或许是一条线索。”
第46章 调戏
宋成书的话裴星悦记在了心上, 既然没什么其他消息,他便起身道:“我回去了。”
“等等。”
裴星悦回头,等着他说话。
“今早你也在朝上, 关于那批赈银……”宋成书看了看裴星悦, 面露为难,似乎不好启齿。
裴星悦看他装模作样本不想搭理, 但赈银也是他关心的, 便问:“昭王不是让你找回来吗?”
“哪有那么容易!这批银子只要进了陕州境内,就不可能再回来!”
裴星悦眉头一皱, “为什么?”
宋成书叹气道:“国库空虚,朝廷本就没有赈灾的意思,突然间昭王抄出了上百万两金银用于此, 你说有多少人眼红着?只是碍于昭王威严, 不敢触他霉头, 所以都观望着不敢伸手。但如今陕州暴乱了, 灾民变成了暴民, 已经没有赈灾的必要, 自然都堂而皇之地打起了主意!你以为除了那两个蠢货和陕西节度使,就没旁人吗?我告诉你, 水深着呢!这路啊, 实在太远了!星悦, 为父就算有心也鞭长莫及,你信不信等我派人过去,连装银子的箱子都找不到。”
裴星悦看着满面愁容的宋成书, 狐疑道:“朝廷之事,我一介江湖草莽又不懂,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宋成书觉得这小子在装傻, 倒也没点破,“你以为昭王不知此事?他只是不想轻轻放过罢了,兵部和户部私自批复动了赈银,虽死有余辜,但也连累了为父,星悦,我是真不知情。”
“哦……”
这小子真是油盐不进!
宋成书沉了沉气,实在没办法,只能明说:“你既然得昭王信重,就不能替为父美言几句?”
原来这才是目的,裴星悦心下鄙夷,却也没把话说死,“也不是不可以。”
“那……”
“我有一个疑问请尚书令回答。”
宋成书和颜悦色道:“你说。”
于是裴星悦不客气了,“那批灾银,你有没有拿?”
宋成书端茶,“没有。”
裴星悦点头,“行,那就对天发誓,否则,宋明哲就有去无回!”
“你……”宋成书被裴星悦气得猛然站起,把茶盏直接震在桌上,难以置信道,“那是你弟弟!”
裴星悦冷笑道:“那又如何,你这当父亲的要是没有撒谎,毒誓就不会应验在他身上,怎么,心虚了?”
眼看着长子六亲不认,绝不可能回归宋家,宋成书只有宋明哲一个儿子,他自然不敢,于是他气笑了,点了点头,“你跟你娘一样,都心狠。”
裴星悦瞬间沉下脸色,反讥道:“没有宋大人刮民脂民膏来得狠!”
还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没的恶心人!
宋成书闻言,顿时一拍桌子,怒道:“你懂什么!为父出身贫寒,朝中没有一丝人脉,要真是两袖清风,刚正不阿,早不知道被打发到什么穷乡僻壤里去了!这整个朝廷官员,有没有能力不重要,要的是家族姓氏,要的是虚溜拍马,要的是同流合污,这才勉强有一席之地!”
宋成书想到这些年来的隐忍和周旋,心中气愤难耐,不免高声质问:“我难道不想当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吗?可你也要看看朝中风气,好官的下场是什么,西南王死于非命!赵奇的坟头草都半人高了!我的确不是个好东西,我的确贪图富贵权势,但我自认为还算称职,比那些酒囊饭袋强了不止一丁半点!如今得罪昭王,这个尚书令不保,你以为下一个会比我更好吗?告诉你,只会更加平庸无能,不堪入目!这个大舜没救了!”
宋成书眼眶湿红,歇斯底里,似将多年的委屈全然托出。
此情此景,裴星悦虽然清楚这是老小子在做戏,在找借口,照旧令人生厌,但不知为什么,他收了到嘴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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