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成书想要他回来,他能理解,但是……这府里的女主人,难道没意见吗?
老家伙都快翘辫子了,他回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来分家产的,怎么会如此欢迎他?
不过来都来了,裴星悦想到自己的目的,抬脚便往里走。
他爹一生钻营取巧,攀龙附会,从一介草根到如今位极人臣,积攒下的家业自然颇为可观,这府邸看起来真大,能把人绕晕。
裴星悦混迹江湖,不懂花草,不识山石,但这用银子打造的漂亮精致还是明白的。
听着管家一路介绍过去,什么亭台楼阁,花园水榭,屋脊长廊不到尽头,可谓样样不缺,令人眼花缭乱。当然,还有躲在角落里偷看的丫鬟小厮,一波接一波,养的闲人也很多。
突然,裴星悦停住了脚步,管家不解地回头,“大公子,您怎么不走了?老爷就在前面的堂屋里等着您。”
裴星悦眉尾上挑,抱着臂,“他的身体到底如何,真病入膏肓?还是什么事都没有?”
家中男主人病重,这位管家不带他立刻去见人,反而绕着圈儿让他见识府邸豪华,家中的仆人也没有哀戚愁绪,可不像是要挂白幡做白事的样子。
“这……”管家讪笑起来。
裴星悦冷冷瞥了他一眼,接着发辫一甩,红衣扬起,干脆利落地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管家一怔,连忙追问:“大公子,您去哪儿呀!”
裴星悦头也不回地说:“什么时候他真要死了再来找我。”
他是来分家产的,可不是来当孝子的。
不过他才刚走两步,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星悦。”
裴星悦脚跟一落,回头,只见一个儒雅却不失威严的中年男子从屋内走出来。
看着宋成书精神烁然,走路脚下生风的样子,裴星悦撇了撇嘴,心道一声:老骗子!
管家行礼道:“老爷。”
宋成书看着面前的长子,容貌俊俏,身高腿长,一身红衣劲装,袖口和腰封皆以银器束缚,高扎马尾,踩着长靴,是一派干净利落的打扮,充满江湖侠客的潇洒不羁,不由面露欣慰,笑道:“都回来了,还走什么,让爹好好看看你。”
裴星悦皱着眉看着这老头,“你打什么主意?”
“年纪大了,想念孩子,难道有错吗?”
裴星悦冷笑一声,懒得搭理他,连正门都不想走了,打算运起轻功眼不见为净,却听到宋成书不缓不急道:“八年前,行风镖局押送的那趟镖,你可想知道?”
内力刚在体内回转,便在这一句话之下打散,裴星悦蓦地回头,“你查到了?”
他行走江湖,一是增长见识,茫茫人海中找心上人,二也是为了查清弄得他家破人亡的那趟镖。
“有些消息。”宋成书说着便朝屋子里走去,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裴星悦一走了之。
这种当朝老狐狸对人心一抓一个稳,裴星悦这种直来直往的江湖人只是稍稍犹豫后,就鱼上钩了跟上去。
管家亲自上了茶,宋成书端起来,四平八稳地喝了一口,“这是上好的冰片绿饮,你尝尝,天气热,消消暑气。”
鲜嫩的茶尖芽悬浮在瓷白的茶盏中,浮冰已散,幽幽飘着香气,是京城里上流圈子时兴的夏日凉茶。
裴星悦皱着眉盯着他,然后端起来一口牛饮而尽,“说吧。”
宋成书见此哑然失笑,“你跟你娘的性格真是一模一样。”
“别提她。”裴星悦冷然道,“你不配。”
宋成书点了点头,不过倒也没生气,把人骗到京城,裴星悦没当场给他两拳,已经算是客气。
他不紧不慢地呷了口凉茶,然后正色道:“虽然我与裴家已无瓜葛,不过当年要不是老爷子收留,也没有为父的今日。他们死于非命,我亦痛心,这些年我一直在调查,未曾放弃。”
虽然他停妻另娶妥妥负心汉,可基本的良知还是有的,对裴家一直心存感激。
裴星悦不屑地冷嗤一声,倒也没指出他的虚伪,反而沉吟道:“祖父是半步至臻境的高手,娘和几位师伯也入了自在境,他们带领镖师亲自押送,却还是被夺镖灭口,能做到这一步的势力并不多。但是我行走江湖这几年,去过各门各派,却依旧找不到一丝关于那血镖的线索,时间太久远,那件事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直接抹去了。”
宋成书执着杯盖拨了拨茶末,淡淡道:“本不是江湖事,又怎能在江湖中寻。”
闻言,裴星悦眸光一动,怔然道:“莫不是朝廷……”
宋成书看了他一眼,“朝廷运作,皆有档案。”
“那不是朝廷又是什么?”
宋成书放下茶盏,眼眸深深,“还有宫门。”
皇宫……裴星悦从来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他们裴家一直在江湖上走镖,连朝廷的委托都很少接,又怎么会惹到宫门,引来杀身之祸?
裴星悦由衷地问:“那个血镖究竟是什么?”
那时候他的年纪太小,不过十二岁,只知道祖父和母亲匆匆收拾行李,都没来得及跟他告别,就连夜带着镖师们出发了。
他站在门口,记得那东西放在层层的黑布下,似乎装在一个很大的容器里,非常沉重,车轮碾压着路面留下深深的痕迹。
他问过母亲里面是什么,但是裴巧巧却摇了摇头,只是说:“救命的东西。”
再等待,便是过了半月,雨夜传来的一个噩耗,而他被小哥哥拉进密道,躲过了接踵而来的灭口命运。
一切的一切始于那场镖。
宋成书稍有犹豫,但还是说:“是一个鼎。”
鼎?裴星悦面露惊讶,他狐疑地看着他。
“古有记载,大禹治水,铸九州无方鼎,定天下江河湖泊走势,至此消除无尽水祸。”
裴星悦气笑了,“你的意思是,行风镖局运送的就是这九州无方鼎?”他即使读书不多,但也知道这是无稽之谈,怪力乱神的话。
宋成书却颔了颔首。
这老头居然是认真的!裴星悦心说难道自己长了一张很好骗的脸?
但见宋成书的神情无一丝玩笑,他内心又忍不住动摇起来。
那个出镖的晚上,他在梦里不知道回想了多少次,四方巨大的容器,将马车的痕迹压得很深很深,虽然黑布盖了一层又一层,但细想起来,那轮廓的确非常像一个鼎。
母亲所说的救命的东西……难道指的是这个?
但这个鼎怎么救人?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宋成书又道:“在此之前,蜀中接连大雨,水患成灾,淹死百姓无数。朝中赈灾,于事无补,却在某一日之后,流水倾泻,河道通畅,渐渐平息。”他从一旁取出一本古旧的书册递了过去,“这是八年前,蜀中地方志中的一段记载,虽寥寥数语,但可对上。”
裴星悦接过来一看,还真的只是一句话,他顺便将前后也翻了翻,然后眼睛一眯,怒气翻涌,慢慢地抬起头,一言难尽道:“我虽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这是一本传奇话本。”
里面还有白龟化船,救人渡河的桥段,这是什么见鬼的地方志?
宋成书笑了笑,点头:“没错,不过这是为父能找到的最接近的一份记载。”
裴星悦生气了,态度强硬道:“官府应有文书。”
“有,但你寻不到。”
裴星悦怔然,“怎么说?”
“那一段时间的地方志,卷宗,乃至送往朝廷的相关文书都消失不见了,不是搬迁丢失,就是走水烧光,很是凑巧。不过为父身在朝廷,自有消息渠道,这件事我可以保证是真的。而你若不信,也可前往蜀中,询问当地,八年前的水灾太严重,想必有人记得。”
人的记忆难抹去,但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忘却,可地方志,卷宗这些东西的消失,意味着有人不希望后世发现蜀地水患是如何被消除的,从而隐瞒九州无方鼎的存在。
裴星悦拧眉思索起来,这个消息让他觉得匪夷所思。
且不论此事是否真假,但一个传说中能消除水患的神鼎,为什么要让江湖人来运送,而且如果为了平定水灾,裴家向来大义,宫门的人又为什么要夺鼎杀人?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想到这里,裴星悦问:“这九州无方鼎如今在蜀地?”
宋成书回答:“不,在皇宫。”
裴星悦惊愕,接着可笑道:“你在骗我,就算这传说中的鼎能镇水患,放在皇宫里有什么作用?”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宋成书见裴星悦满脸不信,脸色隐隐转黑,似乎很想一巴掌拍死自己,不由一哂,“这世上有诸多秘密真相都很离奇,一时想不明白,便是其中还有疑团未解,拼凑不出前因后果,不过我想只要一直调查下去,总会有大白一日。为父没必要编这样容易戳穿的谎言来骗你吧?”
裴星悦眉头拧成了川字,怀疑的目光在这只老狐狸身上瞄来扫去,但无论他怎么看,后者都是四平八稳,脸上没一丝心虚的。
这个不算消息的消息摆在裴星悦的面前,他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会儿,便道:“我要进皇宫,那鼎放在什么地方?”
“天上宫。”
第9章 算计
天上宫……裴星悦听着这名字,脸上不由地露出浓浓的疑惑。
这宫殿是做什么的?
似看出了他的疑问,宋成书说:“天上宫是先帝炼丹的地方,虽名为天上神仙居,却深挖于地下。”
先帝的荒唐暴虐比之如今的昭王有过之无不及,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昏君,大舜朝的国库金银被他用来养道士,炼丹建通天塔,修地宫和道观……挥霍无度,凡是反对之人一律处死!以至于地方出现灾祸,朝廷别说赈灾,上行下效之下,官员还得压迫百姓再搜刮一层皮。
这个皇帝,将大舜直接从繁华带入了衰败,如今已经到了分崩离析的地步。
他的暴毙,就算是最忠心的臣子,也得暗暗称赞一声大快人心,民间甚至编了小调来唾骂他。
可惜他死了,却没有迎来明君,摄政的昭王同样的残暴不仁,天下不幸。
不过对裴星悦来说,他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找到杀害裴家上下百口人的凶手,弄清当年血镖的真相,是以就算是什么天上宫,他也要闯一闯。
宋成书一眼就看穿了他,于是问道:“星悦,你的武功如何?”
裴星悦淡淡道:“潜入皇宫,不在话下。”
宋成书点了点头,“甚好,不过若无至臻境,为父还是劝你莫要犯险。”
裴星悦闻言皱眉,“至臻境?”那都属于宗师级的人物。
“不错,天上宫如今受昭王掌控,入口皆有重兵把守,其中不乏武功高强者,这几日戒备更是森严,为父怕你去了之后便出不来了。”
越说越玄乎,裴星悦看着老神在在的宋成书,抿了抿唇问:“那该如何?”
宋成书笑了笑,“不着急,为父会替你安排。”
正说着,门外响起了一个带着笑意的女声,“是星悦来了吗?”
随着房门被推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笑盈盈地走进来,目光在堂屋内一扫,一眼就看到了这俊俏的青年,不由眼前一亮,欢喜道:“这就是咱们府上的大公子吧,可算是把人盼来了,瞧瞧,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可比我那个不争气的臭小子强多了,老爷好福气。”
这妇人一身绫罗绸缎,头上戴着珠翠,连身边的丫鬟都有大家小姐的气度,显然是尚书令的夫人,姓什么来着?
宋成书笑着接口道:“夫人过誉了。”
裴星悦看着这位和和气气,满面带笑的妇人,于是起身抬手抱拳,“见过夫人。”
不管宋成书怎么对不起他和母亲,与这位却无直接关系,该有的礼数,裴星悦不会忘记。
但是内心深处他还是非常奇怪,就算他是个不拘小节的江湖人,但也是宋成书的儿子,这一府的荣华富贵,按理来说也有他的一份,贸然回来,不是碍着人眼吗?怎么这位看起来比宋成书还欢迎他?
“真是知礼懂礼的好孩子,难为你在外头那么多年,吃了很多苦吧?”她的眼中带着一丝怜惜,接着嗔了宋成书一眼,“也是老爷的不是,早该接回来了。”接着她执起裴星悦的手,轻轻拍了拍,笑道,“我姓周,你叫我周姨便可,一家人,不必分生。”
这般热情实在出人意料,让裴星悦满身不自在,于是抽回了手,后退一步。
周茹也不在意,便说:“午膳已经备好了,有什么话等吃完再说吧,别饿着孩子。”接着她回头对身边说,“去国子监说一声,让二公子下学之后赶紧回来,见见大哥。”
“是。”
午膳放在水榭里,四周有假山有水,撩起竹帘,透着小风,再放上冰盆,炎炎夏日,并无一丝燥热。
“不知道星悦喜欢吃什么,我便让厨子做了拿手的,这天日热,都是去燥的凉品,尝尝?若是喜欢,下回再做。”
周茹言语亲切,时不时地给裴星悦布个菜,目光温柔慈爱,仿佛在看失散多年的儿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富贵人家就算苦夏,也有各种奢华之物应对,然而陕州大旱,穷苦百姓却只能冒着烈日酷暑,奔波上百里饶过城池,只为了在襄州能够找个活路,一路上不知道饿死多少人,又热死多少人。
再看这一桌珍馐,裴星悦心中不免沉重,他看向宋成书,“陕州大旱,朝廷可有应对?”
这本不该是他一个江湖人过问的,只是既然老头子成为了当朝尚书令,总该能管一管的吧?
宋成书没想到裴星悦会关心民生,闻言不由欣慰道:“赈灾的折子已经上去了,皇上也已批复,不过……国库无银,怕是难办了。”
“那粮食呢?”
百姓会离开故土,不仅因为干旱,还因为田地庄稼颗粒无收,实在没东西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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