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的聪慧,不仅体现在学厨这件事上,于作画上更是天资过人。从未正经拜过师,学过作画,鸟木虫鱼,笔下的景物、生灵却是跃然纸上。
尤其是阿笙笔下的乌梅,活灵活现,笨头笨脑眼睛却又透着机灵。
那时何曾想到,有朝一日,会见到这头小毛驴。
更未想到,真正的乌梅,竟与阿笙画下的乌梅相差无二。
谢放从石阶走下,驴子在阿笙的安抚下,本来已经安静下来,感受到陌生人的气息,脑袋朝上,再次叫鸣了起来。
乌梅!
怕乌梅会冲撞了二爷,阿笙忙拉住乌梅脖颈上的缰绳。
待乌梅稍稍安静下来,阿笙转过身,着急地比手势,“二爷,有没有事?”
“我没事。它倒是护主。”
谢放笑着摇了摇头,抬手欲要去摸乌梅的脑袋。
“呃——啊——呃——”
乌梅把脑袋给扭到了一边,再次鸣叫了起来。
阿笙忙将乌梅往自己这边拉了一些。
“是谁?”
“谁在外头?”
院子里传来方庆遥的声音。
听见爹爹的声音,阿笙吓一跳。
他松开拉着乌梅缰绳的手,拉着二爷躲到房檐后头,朝二爷比了个“嘘”的手势,转身往大门跑去。
推开院门之前,阿笙朝二爷挥了挥,意思是他先进去了,让二爷也赶紧回去。
“阿笙?”
爹爹的声音愈发近了,阿笙不敢耽误,推开院门,忙不迭地迈过门槛。
…
阿笙刚进屋,同手里持了煤油灯的爹爹打了个照面。
两人均是被对方给吓一跳。
“你这孩子,我刚才问话的时候,你怎么不敲个门,应我一声?”
方庆遥拍着胸脯。
也就是阿笙是个哑巴,否则方庆遥定然要追问,为何阿笙方才人就在外头,偏是一声都不应他。
阿笙只好扯谎,打手势,“我叩了的。”
方庆遥只当阿笙的叩门声被乌梅的叫声给盖过去了,没有进一步追问,只是问道:“怎的到这个点才回来?”
因着先前是骗爹爹是跟大力去看的戏,这会儿阿笙只好圆谎,“我同大力去吃了宵夜。”
方庆遥倒是没生气,“我猜想你们两个也是看完戏肚子饿了,去吃东西去了。日后要是这么晚,好歹托人给爹爹捎个口信。”
阿笙心虚地点点脑袋。
方庆遥一只手握在门环上,语带纳闷,“你进门的时候,是不是招惹乌梅了?”
阿笙只是摇头。
招惹乌梅的人……是二爷来着。
方庆遥却是不信,他一只手持着灯,一手推出门去,嘴里头还在训着儿子,“定然是你又逗它了。要不然,你刚才进门的时候,怎么不顺便将乌梅给牵进来?你又给它吃它不喜吃的东西了,惹得乌梅闹脾气了,是不是?”
阿笙这回可属实是属于哑巴有苦说不出。
招惹乌梅的人,真不是他来着!
…
自从那日从码头将大伯还有两个堂哥接回家中小住后,乌梅白天都是被大伯他们牵了出门,帮着驮重的物件去了。
他跟爹爹都跟大伯提过,白天不打紧,入了夜,就得将乌梅牵会院子里。
白天青柳巷街坊都在,也都知道乌梅是他们家的。夜里便相对没那么安全了。
这年岁,便是只有一头毛驴,也是会有人偷的。
估计是大伯嫌毛驴叫声太吵,只有头一晚是将乌梅牵进院子里的,这两晚总是他跟爹爹两人从长庆楼回来,才将门口的乌梅牵进屋。
知道爹爹是要去将乌梅给牵进来,阿笙拽了拽爹爹的袖子。
方庆遥转过头。
阿笙给爹爹打手势,“爹爹你先去休息,我来吧。”
乌梅什么都好,就是驴脾气,自己不想进屋时,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方庆遥今日在酒楼累了一天,身体也实在累及,阿笙“说”他去,他也便没再坚持,只不忘叮嘱道:“不许再招惹乌梅了,听见没?”
阿笙委屈呐。
不过谁让是二爷招惹的乌梅呢,他便也只好替二爷背下这一口锅。
阿笙把灯给接过去。
方庆遥:“时间不早了,明日一早,你还得上你师父家,给你师父,师娘请安,等把乌梅牵进来后,你也早点去睡吧。”
阿笙乖巧地点了点脑袋。
阿笙是拜了自家主厨乔德福做师父。
寻常徒弟要是拜了师父,跟着师父学艺,大都是要住在师父家,端茶递水,铺被烫脚,夜间倒夜壶都是常有的事。
如此三年,徒弟若是学成方可出师。
这三年当徒弟的是没有任何工钱的。
方庆遥曾开口,让阿笙也去住师父家里,乔师父只是婉拒。
当爹的舍得,他如何使唤得去少东家?
方庆遥拗不过乔师父,阿笙便也还是住在家里。
只是每日早上会去师父家中,给师父、师娘请个安,再接了师父一同去店里。
去店里之前,陪着师父上街逛个早市,吃早餐。
传出去,既能教外人知道长庆楼对这位主厨的重视跟尊重,也能让阿笙跟着乔师父学真正的本事。
别看每日只是逛个早市,这早市里头也都是学问。哪家的猪肉、海鲜新鲜,哪家的称最实在,不会缺斤短两。
倘使有经常合作的铺子,还得跟老板打好关系,如此才能保证人家有了好货,第一个往你的后厨送呐!
这里头,学问深着哩。
阿笙既是少东家,这各中学问,自是知道得愈详备越好。
是以,每日清晨的请安,便是爹爹不提醒,雨天雪天的,阿笙也从不会落下。
…
方庆遥回了屋。
阿笙迈出门槛,第一时间却不是去牵乌梅。
转过了头,不舍地去看方才二爷藏身的那面墙。
未料,眸光同墙下走出的二爷对了个正着。
阿笙眸子陡然瞪圆,小跑着跑了过去。
及至跑到二爷的跟前,打手势,“二,二爷。您怎的还没走?”
谢放解释,“怕你晚归,挨爹爹的骂。”
末了,笑着补充了一句,眼神温柔,“不过,看情形,应当是不会了。”
阿笙的噗通跳得厉害。
二爷怎,怎么能这般好呢!
谢放只知阿笙过去学过厨,却不知他是这会儿便拜的师,“明日一早,要去师父那里请安?”
阿笙点头。
“阿笙喜欢学厨么?”
阿笙笑着点点脑袋,喜欢呐。
他人还没有灶台那么高的时候,就喜欢站在爹爹旁边,给爹爹打下手。
他喜欢看着那些看似毫不相干的食材,经过他的手那么一摆弄,就变成一道道可口的佳肴。
虽,虽说他现在会的还不多。
“那阿笙想要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酒楼么?譬如,酒楼得是一间什么样的院子,是不是比现在的长庆楼要大些,大多少。
里头什么样的布局,包间又是什么的风格。待有空,画下来给二爷瞧瞧,可好?”
学厨的,没有不梦想将来有一间自己的酒楼的。
便是阿笙,也做过这样的梦。
像二爷说的,将长庆楼扩大,或是在别处开一间更大的酒楼。
唯一教阿笙为难的是,他,他只会胡乱涂鸦,不,不会作画呀!
今日圆月。
月亮高挂在屋檐的那头。
阿笙仰起脸,月光下,二爷的眼神比月色都要温柔,都要好看。
阿笙也便晕晕乎乎地点点脑袋。
二爷想看。
他,他可以的!
第15章 这么宝贝
清晨,隔壁杜婶家的鸡啼声响过,阿笙麻利地下了床。
从架子上拿了巾帕同脸盆,去院子里打水,洗漱。
早上的井水有些凉,阿笙打水时,总是被洒在手背上的井水冻一个激灵,今日却是完全感觉不到凉,用杯子舀了水来漱口。
杯子盈了水,映照着小小的,阿笙的脸。
阿笙望着杯子里的自己傻傻地发笑。
漱口时发笑,嘴里头衔着牙刷,亦未能止住上扬的唇角。
只觉今日院子里树叶上的露水都是这般可爱,天边的曦光是这般地可爱,便是连鸟啼声都比往日要悦耳清脆。
…
昨晚上,阿笙躺进被窝里,不止一次疑心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已经熄了灯,还要从床上坐起,将灯给点亮,走到窗边,去摸一摸,碰一碰,被他洗干净了,用夹子夹着,晾晒着的巾帕。
二爷的这方巾帕,又软又丝滑,是他同爹爹决计不会用的物件。
摸着巾帕傻笑着,阿笙便又重新回到躺在床上躺着。
似躺在云端,身子是轻盈的,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他自己。
阿笙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着的,只记得梦里,密集的锣鼓声,咿呀咿呀的唱戏声,响了一夜。
“你昨晚上去看戏了?”
阿笙刷了牙,手里头握着杯子漱口,瞥见杯子里映着的自己,唇角再一次愉快地翘起。
方骏的声音冷不伶仃地自后头响起,阿笙身子惊跳了一下,转过头。
…
阿笙瞪圆了一双心眼,黑白分明的眼里有着惊吓,同时还有着疑惑。
方骏住他家的这几日,他俩从未在早晨碰过面,今日起得怎的这般早?
忽地想起,乌梅平日里喜欢学隔壁杜婶家的公鸡打鸣。
驴自然是不会打鸣的,偏乌梅喜欢学跳上院墙的公鸡,也仰着脖颈呃呃啊啊地叫唤。
方骏住的客房,离乌梅的棚子很近。
阿笙瞥见方骏眼底的两圈青色,又瞧见他散着的衣衫,一边走还在一边系裤子的系绳,心里已然有了数。
多半是被乌梅的叫声给吵醒,起来去了趟茅房,见他在院子里,这才走了过来。
该!
好乌梅。
阿笙决定等会儿出门前,去厨房拿一根玉米,去奖励乌梅。
方骏才不管自己是不是把人给吓着了,见阿笙迟迟不回他,伸手推了下阿笙,“怎么不说话?昨晚上可是听见我爹跟小叔聊天了。
小叔亲口说的你跟店里伙计看戏去了。你怎么不叫上我跟我哥?”
方骏到底是个半大的孩子。
城里对他新鲜是新鲜,可没人陪他玩,也没人带着他玩。
两天下来,也便觉得无聊了,便愈发想有人带他去玩。
他在家被阿娘给宠坏了,本来是想着让阿笙去看戏时把他给带上,出口就成了质问。
…
真逗。
问一个哑巴怎么不说话。
阿笙懒懒地打着手势,“我去看戏便得叫上你么?”
方骏跳脚,“好啊!你……你个哑巴你还这般牙尖嘴利!活该你是个哑巴!”
方骏在村里也念过几天私塾,可他这句话说得实在颠三倒四。
阿笙既然是个哑巴,那必然同牙尖嘴利没什么关系。
阿笙刚成为哑巴的那几年,没少挨欺负。
围着他,当着他的面取笑他是个哑的,骂他是个臭哑巴的,拿东西扔他,嘴里头还嬉笑着嚷嚷着,让他喊啊,喊的……
太多了。
阿笙以前也生气,后来渐渐地就不会了。
因为压根气不过来。
而且他发现,他越生气,那些人就越是开心。
后来他自己琢磨明白了,欺负、歧视一个哑巴,是对方无能跟龌龊。
他不必浪费那个精神去生一个无能宵小之徒的气。
是以,方骏的这句“活该是个哑巴”于阿笙而言实在是不痛不痒。
不痛不痒,不代表阿笙乐意听见这个话。
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阿笙端起放在院子台面上的脸盆。
面朝着方骏的方向。
“你,你敢!”
方骏扬高了音量,身体没出息地往后退,脚后跟碰着了脚底下凸起的一块青砖,身体踉跄了下。
阿笙眼底闪过一抹恶作剧的芒光,水朝着方骏旁边泼了过去。
方骏以为阿笙是要拿水泼他,慌了神,结果阿笙没拿水直接泼他,刚要松一口气,阿笙的水便从他身侧泼了过去,鞋子溅了泥。
这一吓一惊,被接连着戏耍了第二回 。
方骏气坏了,指着阿笙的鼻子,“你!你!我要告诉我爹爹!”
哈!
阿笙双手端着脸盆,将头一扭,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告呗。
谁还没个爹爹。
…
方骏没敢真去告诉爹爹。
小叔虽然对爹爹跟他一家都极好,可……可小叔那人护犊子!
小时候他要是他同阿笙打架,一起闹到爹爹跟小叔跟前去,便是他娘一哭二闹三上吊都不管用。
小叔只会沉默着,压根不会教训阿笙,还会红眼眶!
他娘便是哭都不敢哭了。
小叔是个鳏夫,阿笙又是个哑巴。
显,显得他们一家联手欺负他们父子似的。
他爹跟他娘就转过头骂他,挨棍子的人便成了他!
方骏想到小时候自己同阿笙的几次“交手”,下场都是他挨打,便愈发气了!
…
“阿笙,你,你不许走!”
“你给我站住!”
阿笙才不理他。
阿笙把脸盆放架子上,转身刚要去关门,方骏招呼不打一声,就进了他的屋。
阿笙打手势,让他出去。
“我就不出去!”
方骏耍起了无赖,偏要赖在阿笙屋里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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