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管什么新老板旧老板!我们只知道,要是再不发薪水,我们的家人就要饿死了!”
“对!新东家要求我们开工!难道我们活该被拖欠薪水,饿着肚子也要为他干活吗?还我们血汗钱!!!”
“还我们血汗钱!!”
那个工人说着话,便再次加入到前面喊话的队伍。
“哎,老乡,那你知道你们新老板是谁吗?”
“老乡……”
姚关月拍着那位工人的肩膀,对方却是再没工夫搭理他。
姚关月又问了问边上几个工人,要么回答说不知道的,要么干脆也不理他。
声音震耳。
姚关月只好往后退了退。
将打听到的情况,跟孙瀚宇他们几个人简单地说了说。
梁学义劝孙瀚宇道:“云平,这下你可以释怀了?你看呐,这隆升的新东家才接管了这个纺纱厂,就要面临被讨薪。
这工厂要是迟迟开不了工,就没法取得利润。事情棘手着呢。幸好你没收购这个纺纱厂,要不然迟早被拖垮。这帮工人都不肯开工,定然是还没见过新东家。
这个事又闹得这般厉害,那位新东家定然不会再露面的了。我们还是先走吧。”
李楠却是担心另一方面:“不管这位新东家是谁,我估计人家已经打电话叫巡捕房的人过来了。这种讨薪的事情,一个弄不好,容易出事。云平,归期,仲文,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君涛担心地极是。”
“君涛说得在理。”
姚关月同梁学义都十分赞同李楠的担心,也都纷纷劝孙瀚宇走。
“我不走!!要走你们走!”
孙瀚宇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隆升纺纱厂”匾额上的这几个字,到底还是不甘。
这个纺纱厂,就该是他的!
见孙瀚宇不肯走,姚关月同梁学义便一人一左一右,生生将孙瀚宇给架走了。
李楠则跑出去叫车。
人力车叫来后,姚关月帮着李楠一起,将孙瀚宇扶上车。
李楠有些喝醉了,不是太配合,亏得姚关月是同孙瀚宇两人一起扶的他,总算将人给安置好。姚关月从人力车上下来,转过身,忽然瞧见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似乎从工厂的后门走去。
认出是春行馆的小厮,姚关月心中一惊。
春行馆的小厮,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仲文、君涛,你们先回去,我忽然想起,我还有点事,你们先回去。不用等,不用等我。啊。”
姚关月朝梁学义、李楠两人挥了挥手。
说着,不等两人反应,便追着那个小厮跑了。
“归期,归期——”
“你要干嘛去?”
梁学义、李楠两人急得在后头喊他,偏得还要照顾喝醉了却是一心只想赖在这里,不肯回的孙瀚宇。
两人只好先将孙瀚宇给送回去。
…
“无良老板,还我们血汗钱!!!”
“志杰纺织厂,拖欠工资!!”
“还我们血汗钱!!”
一声声激昂的讨薪声,透过窗户,清楚地响在经理办公室。
谢放眉目平静地翻阅着手中志杰纺织厂的历年账簿,不为外界声音所扰。
他现在需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清楚工厂所谓欠薪一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放越是翻阅账簿,神色越冷。
志杰纺织厂的账簿做得一塌糊涂,支出项目大多暧昧不清,挪用公款,虚假报账,更是虚空见惯。
康志杰完全将志杰纺织厂当成他自己的私人金库,想用钱便让人去工厂的账房先生那里要,底下的人也便纷纷效仿。
以至于纺织厂的账面亏空的厉害。
后面拆东墙补西墙都不管用,于是,将手伸到了工人薪水这一方面。
谢放将前面的几本薪资账本再一次看过,错愕地发现,三年来,员工薪水按月发放的次数竟不足十次,其他时候都是数月一发。
也难怪,在康志杰将这纺织厂转让时,没有工人因为欠薪而闹事,反而在确定志杰纺织厂易主后的现在闹事。
康志杰这样嗜赌成性的浪荡子,去了北城之后,竟会因为抱石老人,得到兄长的重用,春风得意,不得不说,气运过人。
不过,这一世,康志杰只怕是,未必能够有上一世的幸运。
…
将手中的账本合上,谢放指尖捏了捏鼻梁。
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
他已经让陶叔带着几名可靠的员工,去处理工人讨薪事宜。
但想来不是太理想。
只剩下最近三年的账簿尚未过目。
谢放拿起放在最上面的账簿,翻开,意外地发现这一本上头的开支、进项、名目……很是清楚明了。
谢放低头去看做账人的名字,薛晟。
瞳孔微缩,谢放的视线久久地落在“薛晟”这一名字上,心中翻涌。
薛晟?
那个繁市金融三巨头之一,便是兄长都极力想要拉拢,可惜始终未能如愿的大兴洋行创始人,薛晟?
为何薛晟现如今会在符城?
他曾见过薛晟,一口浓重繁市口音,半点听不出符城口音,他亦从未听说他同符城有何关系。
据他所知,薛晟是以绸缎庄起家,最后通过绸缎庄赚得的钱,开百货商店,投资各种生意……倒是的确未听人提起过,在开绸缎庄之前,他是从事什么样的工作。
谢放的指尖在账簿上轻敲了敲。
究竟这个薛晟,是大兴洋行的创始人薛晟,又或者,只不过是同名同姓罢了?
…
“叩叩——”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谢放抬起头:“进来。”
“少爷——”
陶管事推开门,才开了个头,听见外头清晰传来的讨薪声,神色略微有些尴尬地止住了话头。
少,少爷办公室也都听得这般清楚的么?
工人骂的无良老板,骂的是康志杰以及原纺纱厂几个尸位素餐的领导,同他无关。
谢放自是不会因为这个不自在,更不会因此而尴尬。
“陶叔,坐。”
从办公桌后头走出,谢放领陶管事在办公室的檀木椅坐下。
见陶叔脸颊被太阳晒得通红,嘴唇也因缺水而起皮,从桌上,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来,陶叔,先喝茶。”
“多谢少爷。”
陶管事在椅子上坐下,接过少爷递来的茶。
没等谢放开口询问,陶管事便带着焦急地道:“少爷,工人们不肯答应咱们的条件。”
谢放:“工人们怎么说?是不愿意接受我们开出的条件,觉得我们给他们的工资依然不够高?”
陶管事将杯子在手里头拿着,摇了摇头,“不是的,少爷。咱们开出的工资已经远远高于符城任何一家工厂的工资了……主要,主要还是没人信咱们呐!”
说到这里,陶管事神色犯愁,深深地叹了口气,“康志杰从他父亲手中接过这个厂子后,几乎就没有按时发过薪水。便是难得有几个月,是按时发放的,发的也是上个月的工资,等于先前的工资仍然是先欠着的。
原先吃撑着工人们的,无非是能够将先前的薪水给要回来。可是……可是眼下,不是得知康志杰将这工厂卖出去了么……”
这下,工人们哪里还坐得住。
按说欠钱的是康志杰,工人们应该向康志杰去要。可康志杰如今人在不在符城都另说,工人们哪里找他去。
只好在工厂外头讨薪,想要通过向“新东家”施压的方式,让“新东家”去同康志杰交涉。
至于谢放提出的,工人们先开工,每人每月在原先薪水上,涨薪三毛的补偿方案。
人家先前数月的工资都没能拿回来,哪里肯再相信新东家画的“饼”。
说到底,是康志杰管理期间,将这帮工人的信任都给践踏了,工人们自是不会再轻信这些“无良老板。”
“少爷,您说,这事……这事究竟该怎么处理才好?我也是真的没招了。您是不知道,我嘴皮子都说破了,就是没人肯信我的。尤其是那个带头的,叫薛晟的,是真的油米不进。
本来有工人听见新东家不会遣散他们,只要他们肯好好看,不但按月发放工资,还给他们涨工资,挺心动的。结果那个叫薛晟的跳出来,非说咱们在诓他们,还让工人们不要上当……”
听见“薛晟”两个字,谢放心中一震,“陶叔,您说……在那些讨薪的工人当中,有一个叫薛晟的工人?”
陶管事:“是。怎的,少爷,您认识对方?”
谢放语气略微有些急切地问道:“回头在跟您详说。陶叔,那个薛晟,现在人在何处?”
“我进来时,他们还在外头闹着呢。就属那个薛晟闹得最凶,估计还在吧。可需要领他过来见您?”
谢放沉吟片刻,“不,我去见他吧。”
不管这个薛晟,究竟是不是日后那个在繁市叱咤风云的那位薛老板,就对方的那一手好字,以及条理清晰的账目,都值得他会上一会。
只是不知……为何这个薛晟,会从账房先生之一,变成了工人。
第58章 我说开门
陶管事听谢放说要亲自去一趟,不大放心。
忙将手上的茶杯放在前头的桌上,陶管事迟疑地道:“这……少爷,那个薛晟跟着工人们一起在讨薪呢。那帮工人先前被志杰纺织厂欠了太久的工资,情绪也都比较激动,现场挺乱的。我担心您过去了之后……”
谢放笑了笑:“陶叔担心什么?担心他们会动手将我打伤?”
未等陶叔回应,谢放便淡声道:“工人所求,无非是欠薪最终能够得以发放,让他们一家老小的日子能够得以为继。陶叔,您说,在这片土地里,但凡如果能够生存得下去,工人们又如何会闹事?
便是他们当真冲动做了什么事情,也是这世道令他们失望在先,错不在工人。”
陶叔一愣。
是啊,踏实、勤劳、顺从,是大多数百姓的底色。否则先前不会数月薪资积压着,都只是忍着、煎着。
倘若不是厂子被变卖,他们心里头那点唯一的希望也被打破,又怎么会聚在外头讨薪。
许久,陶叔望着少爷,“少爷……您真的,跟过去有些不一样了。”
虽说过去少待人也十分和气,处理像是今日这样的事情,手段也不会太过强硬。
可……不会像是现在这般,这般设身处地为工人们去想。
毕竟,今日换成任何一位新东家,都只会认为是工人在找麻烦,而不会认为,错不在工人。
谢放:“许是先前大病一场,看透了许多事吧。陶叔,烦请等会儿您给我带路,带我走一趟。”
“哎。”
陶叔应了一声,刚要站起身,只见谢放指了指桌前的茶,笑着道:“不急,这茶您还没喝呢。等您喝过茶,咱们再过去。”
“这茶我喝不喝得有什么要……”
陶叔话还没说完,对上谢放不赞同的眼神,只好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陶叔不必喝这般急。我等会儿出去,可是有可能要挨打的。晚点出去,晚点挨揍。”
“咳,咳咳咳——”
陶管事险些被茶水给呛到。
陶管事向来持重,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被茶水给呛到,还是在自家少爷的面前。
一只手狼狈地去擦唇边的茶渍。
偏得,险些将自己给弄呛到的人还在那笑,陶管事缓了缓,略微带着点责备,更是无奈地道:“少爷……您尽说笑。”
谢放弯唇一笑,“希望咱们工人不要对我怜惜一些,不要上来就动手。”
陶管事将手中茶杯给放下,一脸认真地道:“少爷还是莫再说笑。回头好的不灵,坏的灵。”
谢放哈哈大笑,仍旧是浑不在意的样子。
陶管事愁啊。
他方才还觉着少爷同过去不同呢,这会儿又觉得少爷到底还是年轻,不晓得要是真将那些工人给惹恼了,事情会有多失控。
…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办公室的门。
陶叔还是觉事情着棘手,忍不住担心地问道:“少爷,那这事您怎么处理,您心里有盘算了么?总不能咱们给康志杰擦屁股,将欠薪给填补上?”
光是买这厂子,他们的现银就花了不少出去。
要是将这么多工人的欠薪给补上,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往后工厂开工,购买原材料,请机器顾问,添置设备,工人工资发放……这用到钱的地方可多着呢。
谢放语气平静,“自是……都由谁吃进去的,便由谁吐出来。”
…
“还我们血汗钱!!!”
“对!还我们血汗钱!”
“各位乡亲,各位乡亲!咱们讲讲理,讲讲理,好不好?是前任老板康志杰欠你们的钱,可咱们新东家没有啊!再说了,新东家不是都给出咱们解决方案了吗?
咱们先开工,开工以后,女工人每个月薪资均在原来的基础上涨个三毛,男工人每月再涨个五毛。这在别处哪里有这般好的条件?
乡亲们,不如咱们先回去。”
人事部经理刘实富站在院子里,顶着下午的太阳,一面拿着帕子擦着汗,一面朝在大门外的工人们喊话。
工人来得实在是太多了!
不少工人在撞击着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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