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杰把他从头看到脚,他重新戴回了眼镜,看起来就很是精明,看到宁桥都头皮发麻脚趾扣地,梁杰才轻飘飘地说:“我又没说什么,你急什么呢?”
宁桥赶紧把他拉走,走出院子还细心地关上了大门:“你这么早干什么去啊?”
“我上你家买东西。”梁杰说,“我敲门没人开,你昨晚睡哪里?”
“就……”宁桥绞尽脑汁,“肯定是你来的时候我已经过来了。”
梁杰有些无语地看着他,觉得他笨得可以:“我去你家小卖部跟你来这里没有别的路。”
看宁桥心虚的样子,梁杰也不装了:“我昨晚本来说把衣服给你的,然后我掉头回来,都看到了。”
“你你你,你看到什么了?”宁桥脸涨得通红,整个人像是要烧起来了,他手足无措,又想拉梁杰,又心虚,像个上蹿下跳的猴子。
“该看到的我都看到了。”梁杰神色复杂,像是想训他,又要顾忌他的感受,“小桥,是他把你带坏的吗?我看他那样子像是城里人,城里人要骗你一个单纯的村里孩子再容易不过了。”
梁杰也是在外面讨生活的人,听的见的自然比宁桥多多了,他很是担心。
宁桥赶紧摇头:“不是不是,是我,是我先的。”
梁杰根本不信他说的,只一心认为自己的看法是对的,现在的宁桥就是被人蒙骗了,被骗得心甘情愿,要是他们再不回来,只怕宁桥要被这人骗得裤衩子都不剩了,说不定就心甘情愿地把小卖部给人家了。
“我不跟你说。”梁杰有些生气,“我叫上姜毅一起跟你说。”
宁桥赶紧拉住他苦着脸说:“你别说,别跟姜毅说,他知道了肯定要闹一场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你昨天说你想出去,是不是跟他一起走?”梁杰年纪其实是要比宁桥小一点的,但他一直很成熟,板起脸来跟他们上学时候的老师一模一样的。
“不是,我就是想出去看看见识见识。”宁桥都快哭了,“你不要告诉姜毅,至少过年前不要,大家过个好年。”
梁杰看他的样子也于心不忍:“我初六走,初五找姜毅聊聊。”
送走梁杰,宁桥面上都是纠结,要真让姜毅知道了,只怕是姜毅会冲上去跟向驰安打上一架的。
压下心里的忐忑,宁桥回到小卖部里,收拾了一下昨晚厨房里的卫生,做完早饭就出去了,油灯熄了,肉沫豆腐上结了一层白油,一会儿热热煮个面条盖上面就是一顿早饭了。
面条刚煮好,向驰安打着呵欠也过来了。
“来了?吃饭了,今天还走吗?”宁桥问他。
“不走了,放假了。”向驰安今天没穿一成不变的西装,换上了宁桥入冬之后给他买的棉袄,头发也没有梳上去,少了很多疏离感,“我加了好几天班,这几天只睡了几个小时。”
宁桥凑过去看他,昨晚没细看,这会儿才看清他的眼下都是乌青:“我给你烧个烘笼,你在床上睡还是躺椅上躺会儿?”
“就在这儿吧。”向驰安在躺椅上躺下,“今天干什么?”
“先吃饭吧,吃完饭赶集去,买点什么零食水果之类的,马上过年了。”宁桥把面端到他的面前,“赶紧吃,一会儿凉了。”
向驰安唏哩呼噜地吃了一碗面,被烘笼的热气暖得昏昏欲睡,路边响起了小孩儿撒欢的声音,他睁开眼睛,就看到村里的小孩儿,这会儿都穿着新衣裳,一手牵着一个大人,开心得转圈。
丁二毛被他爸扛在肩膀上,扯着嗓子喊宁桥。
看他们走远,宁桥才凑到向驰安的身边:“过年了,出去打工的人都回来了,给孩子老人买的什么新衣服,这个时候是村里人都很开心的时候。”
这段时间他的生意也很好,出去的大人都一年不见孩子了,刚回来的这两天也都愿意宠着孩子,所以什么零食也都愿意给孩子买,况且一两毛钱的辣条,也都能负担得起。
这会儿雾散了,太阳出来了,向驰安回笼觉也睡够了,宁桥才骑着摩托车说要带他去镇上赶集。
“开车吧,骑车不冷吗?”向驰安不太懂明明可以享受,为什么还要吹冷风遭罪。
“车你根本就开不进去的,而且人很多,背篓也多,把车划了就不好了。”宁桥把摩托车打燃火,等着向驰安坐上来,冬天骑摩托车确实很冷,向驰安整个人缩在棉袄里,但风还是吹得他脸生疼。
镇上赶集的人确实很多,宁桥还是把摩托车停在茶馆里,他和向驰安走着去赶集。
这会儿镇上的每一条街道都是人挨人,宁桥紧紧地拉着向驰安的胳膊,怕人群把他们冲散。
街上卖什么都都有,地上铺着的卖春联福字的,有摆着摊子卖猪肉腊肉腊肠的,有卖蔬菜的,种类很多,有很多不是这个季节产的,卖得很好。再往里走,还有卖水果的,他们这边这个季节已经没什么水果产出了,但这里卖的水果种类还挺多,一看就很新鲜的苹果,一个个黄澄澄的小橘子,还有有着黑黢黢外皮的土甘蔗,种类很多很多。
“向驰安,你想买什么?”街上人很多,声音也嘈杂,宁桥说话都要用喊的。
向驰安摇头,人这么多,他一点想买东西的心情都没有,但宁桥好像很兴奋,什么都要看一下,什么都想买一点。
于是他只能陪着,看宁桥蹲在地上买福字和对联;看宁桥趴在人家买水果的车上,一个一个地挑选小橘子;看宁桥又往旁边的卤味店去,排了好一会儿的队给他买鹅翅膀。
从前家里过年没有这样的氛围,过年的时候家里的佣人都请假回家,他们一家人就去南省度假,吃住行都在酒店,看一场酒店的烟火,一个年就这么过去了,所以他从来没买过年货。
这会儿宁桥买了很多想买的,又凑到一个卖甘蔗的摊子上,等着人给他把皮削掉,在人边削的时候,宁桥还跟人家聊上了,这个甘蔗不是他们这里平时卖的品种,他们这里的是青皮甘蔗,长得不大,外皮不用刀,直接用牙就能撕开,里面也不像这个甘蔗一样密实,一扯开就散开一手。
“这是草市那边的,那边出产的水果很多,甘蔗耐放,拉过来也不会坏。”老板手上的动作很快,“好叻,这是你的。”
宁桥手上提了太多的东西,向驰安帮他提了两袋,两个人才骑上摩托车往回走。
“那天着急走,是有什么事吗?”宁桥把东西都挂在车把上,想起向驰安工作上的事。
向驰安点了点头:“应该算是好事。”
他坐上宁桥摩托车的后座,等着他骑车。
刚要打火,宁桥就感受到一道目光死死地粘在他的身上,他回过头,就看见梁杰正盯着他,不仅盯着他,还看着向驰安。
宁桥赶紧捏住油门点火,活像是自己屁股着了火,摩托车突然启动,向驰安一个没注意,身体朝后仰了一下之后又重重地撞到宁桥的身上。
他用空着的手揉了揉鼻子:“怎么了?”
第45章
好在梁杰没追上来, 宁桥就像是被狗撵了一样,骑车骑得飞快,向驰安紧紧扣着他的腰, 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甩飞出去。
到了小卖部, 向驰安的脸已经被吹木了,他下车之后去摸宁桥的手,就跟两块冰坨一样:“谁在背后追你吗?”
宁桥缩了缩脖子:“不是,这不是想着早点回家早点暖和。”
向驰安帮他把买好的东西收起来,这会儿有太阳,外面也能待得住, 烘笼里的火还没灭, 这会儿还暖和着。
宁桥又开始忙里忙外, 向驰安手上剥着橘子, 看着他忙。
梁杰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那个城里人身上盖着个薄被, 腿下烤着烘笼,宁桥在一边问他这吃不吃那吃不吃, 活像个受气小媳妇。
他忍耐再三, 还是没忍住,大喊了一声:“小桥!”
这声音给宁桥吓了一跳,他立刻回过头, 心虚地喊:“梁杰。”
向驰安站起身来, 看向梁杰,他明显能从梁杰的表情里看到不友善。
宁桥赶紧凑上来:“向驰安, 这是梁杰, 我发小,他家就住在你家的后面。”
“你好,向驰安。”向驰安朝他伸出手, 他比梁杰高一些,站在梁杰的面前就有着很强的压迫感。
梁杰心里有些发怵,更加确定就是面前这个人带坏了小桥,他努力挺直腰板,跟向驰安握上手,手上还暗暗用劲儿:“梁杰,宁桥的大哥。”
宁桥睁大了眼睛:“你占谁便宜呢!你比我小两岁呢。”
向驰安一只手拍了拍宁桥的腰,另一只手跟梁杰握着,感觉到他用劲儿,向驰安自然也用上了劲儿。
梁杰毕竟是坐办公室的,平日里也缺乏锻炼吗,力气自然不如向驰安的,两人松开手的时候,梁杰的手上隐隐有些发白。
梁杰气得快跳脚了,这人分明就是挑衅,十足十的挑衅!
“梁杰,你爸刚找你呢,你赶紧回去吧。”宁桥怕他们现在就打起来,赶紧找理由把人支走。
梁杰斟酌了一下自己跟向驰安的实力差距,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想法,等他找到同盟,再来跟他一较高下。
“你见你的朋友,那么心虚干什么?”向驰安看了一眼自己有些红的手,“还有,他怎么对我那么大敌意?”
宁桥支支吾吾:“就是,昨天晚上我在门口亲你,被他看见了。”
“我还当什么事儿呢。”向驰安摸他的头发,“被知道了不是更好,省得你心惊胆战的。”
宁桥看着他:“万一他们揍你怎么办?”
“我不能打?”向驰安举起自己的胳膊。
“不是那个意思啊,能好好说话为什么要打打杀杀。”宁桥捏了捏他的胳膊,确实鼓鼓囊囊的一团肌肉,看起来挺瘦的,掀开衣裳全是肌肉。
不过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马上过年了,过年的事情还多着呢,可不能天天都想着这事儿。
腊月二十八,宁桥开始做过年的准备了,要开始蒸各种蒸菜了。
他前两天又买了几块精五花,要蒸的菜也不光是他自己吃,有些时候也卖个一两碗的,村里有些家人不会做,也有些是懒得做,所以来买个一两碗,有个过年的氛围就行。
不过宁桥也不会做太多,冬天菜能存得住不会那么快坏,他虽然有冰柜,但入冬了雪糕卖完之后他就断电了,为了节省点电费。
向驰安在一边帮他打下手,虽然都是帮些倒忙。
几块五花肉加葱姜料酒煮过,捞起来之后用酱油均匀低涂抹在肉皮上,之后又在肉皮上戳几下,再在热油里炸。
宁桥在把五花肉下油锅的时候特意嘱咐在灶门口添柴火的向驰安离远点,向驰安刚走开,肉一下锅就发出了哔哔啵啵的声响,宁桥赶紧盖住锅盖儿。
扣肉的下面要垫上干菜,他的坛子里还剩不少,都是前两年的时候做的,那个时候他不老往外跑,有更多时间来干这些,做泡菜啦,梅干菜啦,熬豆瓣啦,做豆豉啦,他都会,今年是一件没做,都靠着往年的存货。
干菜在水里洗干净,切碎之后用油炒一下就能盛起来备用,锅里的肉块也炸得差不多了,皮已经炸出了虎皮状,捞出来等晾凉就准备切片。
向驰安帮不上什么忙,就坐在一边看着,偶尔帮他递个东西。
“这些都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向驰安看他娴熟的刀工,明明整个厨房的台面上已经摆得满满当当,但他的动作还是很娴熟,不碰倒任何一样东西。
“跟我爸学的。”宁桥在切五花肉,几乎是每一片都是一样的厚度,“那会儿过年,村里人摆坝坝宴,都请我爸去做蒸菜,我爸不是手腕受伤了,不能长时间切菜,我就去帮他的忙。一来二去地就练出来了,后来我爸看我有天赋,就教我做菜了。”
向驰安点了点头,他看着宁桥唇边带笑的样子,能感觉出来宁桥对他爸的思念,也能看出来,宁桥的爸爸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你的妈妈呢?也去世了?”向驰安斟酌好久,才问出这个问题。
宁桥摇头:“没有,她,她不是我们这边的人,她应该是我爸以前工作那个地方的人,跟着我爸来了这里,我爸没了之后,她就不见了。”
宁桥的爸爸去世得很突然,宁桥跟他妈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他爸平时很宠他妈,不让他妈干重活,所以家里农活都是他爸一个人干的,后来宁桥大一点,宁桥就帮他的忙。
那个时候爸爸总是跟他说,他们两个男人,要照顾好妈妈才行。
他爸去世的时候是个秋天,遇上秋收,宁桥那时候在上高中,住校,只能周末回来才能帮忙,平时都是他爸一个人干活,他们家种的地很多,他爸每到秋收就累得很,那天晚上他实在太累,喝了点酒,在夜里突发心梗,他们家那时候没摩托车,更别说什么电话,深夜里他妈扛着比她高大了很多的他爸想送他去医院,走了一个多小时,到了镇卫生院他爸就已经没气了。
宁桥是第二天被二叔从学校里接出来的,他甚至没有跟他爸说上最后一句话,他回家的时候,他爸就已经躺在了棺材里。
他爸去世那几天他都浑浑噩噩的,现在想起来,才记得是一向在他爸眼里都很娇气的妈妈把所有的事情都扛了下来。
爸爸去世后的一切事情,买棺木,算日子,办丧席,安慰宁桥,都是妈妈做的,她还和宁桥一起把家里的庄稼收完,在收完庄稼的某一天,宁桥起夜,听见了爸妈房间里妈妈哀切的哭声。
她连哭都只敢在夜里,第二天起床看到宁桥,面容无限温柔。
爸爸去世后的不知道第几天,妈妈说他该回去上学了,他妈带着他去赶集,说他要回学校了,得给他买很多好吃的带去学校。
那天赶集的人很多,在人来人往的推搡里,宁桥的鞋带被踩松了,他走到路边去系鞋带,再站起身来的时候,妈妈就不见了。
宁桥在街上找了妈妈很久都找不到,最后他去了派出所报案,说他妈妈不见了,警察让他别着急,他们在镇上排查了很久,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
“村里人都说她是不想要我了,所以才会在镇上,在那么多人的地方离开。”宁桥面上的笑收敛了一点,“我不信,我妈妈不是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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