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如此,她才要回避风翎羽,不敢面对她。
因为她知道,一靠近风翎羽,就是在靠近自己的欲望。
她不想向自己的欲望臣服,更不想臣服于风翎羽。
卿如尘将自己肮脏的思绪强压下去,最后忍不住抬手,落在风翎羽的发顶,装成一个好师长,与她轻声细语道:“师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师父明日就要闭关,正式吞噬魅魔。这一闭关,就是五十年……”
风翎羽猝然抬眸,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卿如尘,一双眼红得吓人。
她拽着卿如尘的衣摆,满眼都是无措:“师父……”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这么突然?
卿如尘有些于心不忍,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放软了声音:“四使筹备已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准备好,所以才迟迟不与你说。”
五十年,说是漫长,可与卿如尘这样的修士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最关键的地方在于,若是她此次闭关能成功融合魅魔,出关之后说不定能立地羽化成仙。
若是不能……怕是要落得一个身陨道消的下场。
思及此,向来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的卿如尘,也多了几分愁绪。
她本是无牵无挂之人,只是为修一颗人心,将风翎羽留在自己身旁。
就这么养着养着,年复一年,也养出了些许情份。更不要说自欲念后,这小女就由她的徒弟,成了她不可言的妻。
要说世上还有什么值得她牵挂的,也就只有怀中这少女了。
卿如尘敛了眸,长袖一揽将风翎羽抱入怀中,揉了揉她的头,温声开口:“我闭关之后,除了花使夜玫瑰外,其余四使会在阵外护法,为我守候五十年。”
“届时魔宫就交由你主理。花使可信,内务可问花使。左右护法颇有二心,但只要不涉及你自身利益,其余诸事还是可以信他们的。”
“剩余的七十二宫主,三百六十洞主,你尽可一一处置……”
她宛若交代后事一般,耐着性子,一点点将宫中事务讲明,掰碎了喂给风翎羽。
风翎羽将脸埋在她怀中,越听心越凉,越听越难过,眼角沁出了泪,洇湿了卿如尘的衣襟。
她抽泣着应承道:“嗯……”
听到她哭声,卿如尘再也忍不住,两手捧住她的脸,将她从怀里抱出来,叹了口气:“唉……”
卿如尘这般说着,捧着她的粉嫩的脸,用大拇指去擦她满是泪痕的眼角,神色忧愁:“师父只是闭关,又不是不见了,怎么哭成这样啊。”
她不说还好,一开口风翎羽闭上眼,泪珠就顺着她的双颊滚滚而落。
卿如尘连忙哄:“哦哦哦……好好好……师父不说了,师父不说了……”
她手忙脚乱地替风翎羽擦眼泪,结果越擦越多,越擦越多。
“你简直是水做的!”
卿如尘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得大手一揽,将她抱坐在膝上,如同儿时那般揽着她,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哄。
只是卿如尘着实不会哄人,哄来哄去,都是“你不要哭了”,又或者是“师父带你下山玩会怎么样”,实在不行就开始胡说八道“唉,好了好了,师父不闭关了!”
她说得那么决然,好似真的不闭关了。
风翎羽自己哭着哭着,将脑子里悲伤的水哭出来,人也就清醒了。
听到卿如尘这般说,吸了吸鼻子,扯着她的袖子小小声开口:“要闭关的。”
卿如尘一听她不哭了,简直谢天谢地。她长舒一口气,抬手摸了摸风翎羽的头,垂眸望着她眼神很怜爱:“只要你不哭,其实闭不闭关师父都无所谓的。”
风翎羽知道,她只当自己是孩子那般哄,眼底还是有了喜意:“师父说的话当真?”
“当真。”卿如尘颔首,神色温柔又坚定,“我从不骗人,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风翎羽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我信师父。”
说罢,她又垂下眼,不好意思道:“方才,是徒儿任性了。”
“没事。”卿如尘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安抚,“你还小,又是师父唯一的弟子,在师父面前怎么任性都是可以的。”
魔教上下均畏惧卿如尘那可怖的修为,也就只有从小跟在她身旁长大的风翎羽敢说,她师父卿如尘是天底下最最温柔之人。
她被自己师父哄得一片甜蜜,可又在这甜蜜之中,感受到了一阵分离的苦涩。
风翎羽抬眸,抿唇望向卿如尘,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师父这次闭关之后,再出关是不是就快飞升了?”
卿如尘不敢给一个确定的回答:“兴许。”
风翎羽当即垂下眼眸,露出落寞之色:“果然……”
她开始觉得很难过,轻声低喃了一声:“十四年……好短的时光……”
早知那么短暂,这大半年无论如何都要挤进来陪伴师父的。
卿如尘很体谅她的情绪,伸手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掌心:“羽儿,人有重逢,也有离别。不管早晚,终究会到来。”
“不管是你羽翼丰满离开师父,还是师父离你而去。”
她说得残忍,却也是最豁达的道理。
卿如尘握紧了她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眸:“重要的是相会的日子。只要你我在一起时,曾好好珍惜彼此。他日山高水远,天高海阔,无论遇到什么劫难,与暗无天日的时光,都能依靠旧日的欢欣度过。”
她的双眸漆黑,好似深潭,吸引着风翎羽痴痴地往里看。
卿如尘见她失神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她握着风翎羽的手,来到唇边,在她手背上烙下一吻:“我闭关的时间,是明日亥时。如今还有十一个时辰,你想我陪你做什么,尽管提。”
风翎羽失神片刻,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忽然从卿如尘怀中坐了起来:“我的确有一事想与师父做。”
卿如尘不解,只见风翎羽拉着卿如尘起身:“请师父随我来。”
她拉着卿如尘横穿大殿,径直走到偏殿处,按着她在铜镜前坐下,一同望向铜镜:“先前师父送了我一套有凤来仪的法衣,极为艳丽。那时候我就在想,师父生得仙人之姿,不知穿红又是何等模样。”
卿如尘抬眸看着他,眼神诧异:“我何时送了你一套有凤来仪的法衣?”
风翎羽惊诧地看了她一眼,两人四目相对,风翎羽顿时了然:“哦……原来那时师父说为我精心挑选了元婴礼物,都是哄孩子的说辞啊。”
“哼!”她娇嗔地哼了一声,站在卿如尘身后,摆正她的脸,转向铜镜,“既如此,师父就更应该乖乖听我摆布了。”
“我不止要师父穿红的,我还要师父描眉,簪花,戴冠,擦胭脂,做个凡间的新娘子!”
第32章 师父,不要忘了我。
风翎羽说得张狂, 等真把卿如尘按在铜镜前,换上她先前命侍女们准备好的红衣,却无从下手了。
原因无他, 只怪卿如尘那张脸生得着实如仙如神。就算沾上红尘之色,也只会为她的容貌增添一丝华丽的庄重, 没有半分世俗可言。
风翎羽站在她身后,望着她那如锦缎铺散在肩头的漆黑,有些一筹莫展。
卿如尘抬眸,看向她倒映在镜中愁眉苦脸的模样, 微微一笑:“不是你说要为师父装扮,怎么真换上了衣服, 你却不动了。”
铜镜之前, 卿如尘身穿一袭火桑金丝织就的华丽法衣, 隆重得宛若九天而来的神女。
风翎羽托着她的发丝,唉声叹气的:“这不能怪我, 着实是师父生得太好了。我梳的发髻少, 思来想去都没有一个适合师父的。”
难得的独处时光, 风翎羽只想放下心中不快,尽量令卿如尘开心。
卿如尘听了很诧异, 微微抬眸看向她:“你这些话都是跟谁学的?油嘴滑舌的。是你的那些质子朋友教你的吗?”
她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
风翎羽用手指梳着她的头发, 将她柔软的发丝勾在指尖绕啊绕,微微扬起唇角,反问了一句:“那师父喜不喜欢我这么说话嘛。”
又在撒娇。
可是卿如尘一点也不讨厌,她不但不讨厌, 还极为受用。
卿如尘不置可否,她收回目光, 轻哼一声:“我娘亲是数百年前已亡的湫国人,那里的女子常梳高椎髻,你可以给我试试。”
她甚少提起自己家事,风翎羽垂眸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卿如尘敛眸,脸上的笑容轻淡:“还不快动手。”
风翎羽立即应道:“好!”
她从纳戒中翻出典籍,仔细观摩了一番,学会了之后拿起梳子,将卿如尘的头发从头梳到尾,开始准备给她梳发髻。
梳头的时候,风翎羽一边打量卿如尘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口:“师父的娘亲,也是修士吗?”
“算是。”
风翎羽仔细观察了一番,见她脸上没有被冒犯的神情,才继续好奇地问下去:“为什么说算是啊?”
卿如尘从来不是多话之人,可面对风翎羽,她向来有问必答:“湫国在星洲,星洲大多以妖兽为尊,凡人国度经常会供奉一个大妖,作为族灵庇护。”
“寻常王室是不能修炼的,但是被挑选出来侍奉大妖的巫女却可以修行。”
风翎羽顿时了然:“所以师父的娘亲是湫国的巫女?还是湫国的王室女子?”
“嗯。”
风翎羽一下就笑了,双眼亮晶晶的:“如此说来,师父还是一位公主了。”
“若是湫国没有亡的话,我应该是。”
卿如尘应得坦然,唇角上也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风翎羽见她神色开怀,也忍不住跟着她笑了起来。她眉眼弯弯,笑意宛若碎星从她眼睛里淌出来:“那师父的父亲呢* ?是修真界的修士吗?”
风翎羽年岁虽浅,也很少走出魔宫,但对凡间的一些事还是很有了解的。
侍奉大妖的巫女,大多都是终身未嫁的处子。
能让一个王室巫女以身相许,还生了孩子,只怕卿如尘的父亲是一位修真界的大能。
卿如尘被她问得失神,她思忖片刻,方才回答:“我没有父亲。”
风翎羽立即瞪大了眼睛:“咦?”
没有父亲,是怎么生下卿如尘的?风翎羽惊讶了:“难道师父是师祖不慎沾染天人之气,交感而孕生下的神灵之子吗?”
难怪了,也就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为何她师父跟其他大妖不一样。
卿如尘顿时失笑,望着镜中逐渐成型的发髻,与风翎羽道:“非是如此,而是与我娘亲一起孕育我的,乃是我娘亲侍奉的大妖,也就是湫国的祖灵——御风之王。”
“御风之王属腾蛇一族,她对外的本体是雌性,所以是我的母亲。”
风翎羽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卿如尘抬眸,看着她一脸好笑:“所以你明白了吗?”
“这……”风翎羽愣了好一会,下意识问了一句,“可腾蛇一族乃是双性,师父作为半妖,难道师父也是……”
卿如尘:“……”
卿如尘默然片刻,收回目光看向前方,面无表情道:“不是。本尊如今是魔,魔连形体都没有,更不要说性别了。”
平日里卿如尘变幻的形态,包括她现在这具肉身,都是依靠灵力变幻的。真正的她,不过是一团无形无色的恶念。
她的变幻实在太明显,风翎羽一下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她不该问那么多的,不管是卿如尘的身世,还是她的本体。
能成魔者,大多历经世间苦难,血海深仇。她师父能成为这么厉害的大魔,一定有着非比寻常的痛苦过往。
作为弟子,却惹她伤心,着实不该。
风翎羽连忙收了心,加快了受伤的动作,三下五除二地替她梳好了发髻。
当高椎髻出现在卿如尘的头上时,卿如尘一时怔住了。
那一刹那,她好似回到了一百多年前的时光,回到林海雪原之中。
她只觉得自己置身于林海间,站在一座简陋的茅草屋前。有一温婉女子,身穿白色麻衣,端着竹编簸箕从一间茅草屋里走出来。
女子端着簸箕经过卿如尘的时候,卿如尘垂眸,看到她的簸箕里盛着两个窝窝头,还有一碟酒渍野鸡,脆嫩野菜,竹笋炒肉……
卿如尘扫了她的簸箕一眼,转身目光追着她的身影,朝空地里看去。
但见空旷的平地里,有一五岁孩童,一袭素麻衣衫,正手握木剑,不停地朝前挥去!
“嘿!嘿!”
每挥一剑,剑气浩荡,化作风刃,砍向前方的漆黑墨竹,留下道道痕迹。
那孩童听到脚步声靠近,猝然回眸,露出一张被太阳晒得通红的小脸:“娘亲!”
孩童转过脸的瞬间,卿如尘看清了对方的面庞,也看清了她脸上流淌的汗水,骇然意识到,这就是小时候的自己。
她站在岁月长河的下流,回溯过往,看着自己一把扔掉了手中的剑,欢欣地扑向娘亲的双腿。
就在她靠近娘亲的一瞬间,顶上的黑竹林海,忽而闪过一道黑色长鞭,一把卷起娘亲的腰身,将她卷了起来。
小小的卿如尘扑了个空,抬眸朝林海上空看去。
却见翠绿的林海里,探出一个硕大的墨绿色蛇头,对她嘶嘶吐着信子:“还差五百下,别偷懒,别指望你娘亲来救你,快练!”
小小的卿如尘脸一下就垮了,可大蛇却没有惯着她的意思,用尾巴卷起自己的妻子,一把甩在蛇躯上,载着她拨开林海走了。卿如尘捏着木剑,望着母亲摇曳生姿的背影,气得都要捏碎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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