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有些时候,卿如尘会想,要是风翎羽乖一点,要是风翎羽喜欢她更多一点就好了。
只要她说一句喜欢……
只要她说一句师父是她唯一爱过的人……
卿如尘什么都能答应她。
就如同现在。
汹涌的情绪如同海浪朝她淹没而来,卿如尘深吸一口气,直起身挂在了风翎羽身上,凑到她耳边应了一句:“嗯。”
她贴着风翎羽的面颊,与她耳鬓厮磨:“那就活下去!”
“我活下去,你也要用力地活下去!”
————————
与四肢体内的尸蛊不同,卿如尘身体里的蛊虫,是因为躯体融合时感染的。
这类蛊虫一入到腐尸之中,就会大量滋生。
目前卿如尘的脑袋和胸腔整个躯干,还有部分的脏腑仍旧是凡人躯体,这些凡人躯体与卿如尘的妖身不同,无法再次生长。
风翎羽不得已,只好给卿如尘放血,又杀了一些山间的野兽,作为容器诱导尸蛊出来。
如此杀杀放放,她二人足足耗费了数月时间,才将卿如尘体内的蛊虫清理干净。
期间言澈数次找到了她们的踪迹,逼得风翎羽不得不背着卿如尘四处窜逃。
卿如尘本就重伤在身,再加上如此奔波,伴随着体内蛊虫的排出,她体内的灵力不但没有恢复,反而损失更多了。
风翎羽气得不行,有一夜她们在道盟的追杀下,躲进了梧桐山脉。
为了避免道盟的修士发现她们的踪迹,两人隐匿行踪,藏进了山洞里。
风翎羽抬手用落石封住了洞口,又挪了荆棘丛与茅草过来,再用树木遮挡,弄得严严实实的。
洞里没点篝火,夜里黑漆漆的,一点星光都照不进来。
在这小小的容身之地里,风翎羽揽着卿如尘,缩在地上躺着,在识海与她碎碎念:“言澈是真讨厌,等我伤好了,一定打死她!”
先前言澈将她逼入绝境,走火入魔,就已然耗费掉先前那么多年的情分。如今又这般不顾情面地追杀,更是令风翎羽怒火中烧。
卿如尘听了低低笑了起来:“这已是你今日五十七次念叨着要杀她了。”
她两挨得很近,笑声透过胸腔的震动,传到了风翎羽的心里:“你从前不是还和我信誓旦旦说非言澈不嫁嘛,怎么……现在不爱了,就要……咳咳……杀人家啦。”
这段时日,卿如尘的精神一直不是很好。
每日趴在风翎羽的背上,清醒的时间很少。只要醒过来,她就发现,自己不是在被追杀,就是在躲避追杀的路上。
好不容易能清醒点,可以自己吸纳灵力,修复身躯,多半都是窝在风翎羽怀里,听她说些过往的事。
提到最多的,是秘境时候与入凡的日子。
因为那时候真的很快乐。
余下的,就是她们那两百年里的争斗。
与这些争斗相关最多的,就是言澈。
风翎羽一听卿如尘这话,大大地不情愿道:“师父还好意思提这件事……若不是你,我能说出那样的话吗?”
卿如尘挑眉:“听你这意思,难不成这话还是我按头让你说的?”
风翎羽小小声嘟囔:“是与不是,反正也差不多了……”
“谁让你自己不愿认我呢。”
她抬手,戳了戳卿如尘的面颊,哼了一声:“要不是你自己不愿意承认,言澈又怎么会为了保全你的名誉,求娶于我,把这件事弄得沸沸扬扬的?”
卿如尘歪了歪脑袋,思索了好一阵,才迟疑开口:“我……有吗?”
风翎羽轻呀了一声:“难道师父没有吗?那我们可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索性是在养伤,风翎羽又开始与卿如尘说起了从前的旧事。
那大概是一百七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的卿如尘,已经逐渐被天魔影响,完全沉浸于本体与次身的争斗,将魔教所有事物都交给了风翎羽与左右两大护法。
因她久居东林山,修真界到处都是流言蜚语,将她师父二人的背德之情,传得有板有眼,沸沸扬扬。
道盟修士中,以剑宗陆无咎为首,隐晦地向四使谏言,希冀卿如尘回魔宫居住。
四使中的雪使一面断言魔尊品行高洁,断不会做出此事。一面又苦笑,卿如尘的真心是十万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
就这么拖拖拉拉,来到了魔宫的百年之宴。
那一日,卿如尘高坐在王座上,一袭白衣圣洁。
风翎羽则身穿她同色衣裙,共坐王座,乖巧而安静地为她倒酒,布菜,俨然一副相伴多年的道侣模样。
底下的修士看得心惊肉跳。
尤其是陆无咎等人,直觉卿如尘要被这圣女,要被这师徒不伦之恋,毁掉一生的清誉。
这怎么能忍!
因此陆无咎等人,在既定的流程里,提议多加了一个流程:“今日既是圣教成立百年,不如就看看我圣教青年修士的风采如何。”
“我出一柄天蚕剑,先抢先得。”
陆无咎提的流程,不过是让各宗各派的掌教拿出一件至宝,交给青年修士们争抢。
大殿之上,一时热闹非凡。
青年修士们各种手段层出,争斗不休,竟然比先前的质子斗法还要精彩。
轮到卿如尘的时候,她本想拿出一套仙级护具,却被陆无咎打断了:“珍宝罕见,但不如尊主罕见。”
“不如尊上开个口,给一个承诺吧。”
陆无咎对圣教忠心耿耿八十年,又是个极为正直的人。
卿如尘不疑有他:“哦?陆宗主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承诺?”
陆无咎笑了笑道:“胜者,可以向尊上提一个要求,只要不违反道义,不损害圣教利益,不伤害尊上,都可以答应她。”
卿如尘长眉轻挑,神情愉悦:“可。”
有卿如尘这句话,场上打得更加热闹了。
要知道,这可是卿如尘的承诺啊。有她一句话,什么荣华富贵还不统统到手。
质子们打了一轮,打到最后只剩言澈,碧沧海,闻人筝,烈风,白亦五人。
言澈对烈风。
碧沧海对闻人筝。
白亦夹在中间,一时给言澈碧沧海那边加速度,一时给烈风闻人筝那边加攻击。
两波人打得热火朝天,一时半会分不开,气得碧沧海大喊:“白亦你滚出去!你到底哪边的,换来换去,你还不如靠边站!”
白亦站在一旁,举着符箓委委屈屈:“这能怪我嘛,谁让你们咬死对方不放手,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闻人筝一听顿时炸了,当即扭头,和碧沧海一起把乐器砸向白亦:“滚!”
白亦就这么被清出场了,王座上的风翎羽远远看到这一幕,噗嗤一声,掩唇轻笑起来。
她很少笑的,在卿如尘的记忆里,她偶尔笑的时候,也非常端庄。哪里会像现在这样,眉眼弯弯,笑意从眼里流淌,从唇角溢出,整个人活色生香。
真好看,像春日肆意盛开的山茶。
这才是她的花。
卿如尘这般想着,望着她的神情越发柔和:“想下去打一场吗?”
她问了一句,幼年时问过的话。
风翎羽一怔,抬眸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惊讶。
卿如尘却以为她没有听见,浅笑着又问了一句:“我说,想下去打一场吗?”
“你很久没有和你的伙伴们玩了,下去打一场吧。”
很平和的语气,是她们这几十年来,最为平心静气的一次谈话。
风翎羽愣了一会,接着摇摇头:“不了。”
她长大了,拥有的东西已经太多了,再去争夺这个承诺,着实不公平。
风翎羽这般想着,目光落在远方的言澈和烈风身上,幽幽道:“远远看着,也挺好的。”
那时的卿如尘,神识已经开始不稳定。
这句“远远看着”,令她滋生了许多不好的情绪。
远远看着?
看着谁?
言澈?
还是烈风?
还是她们?
接下来的争斗,卿如尘有些心不在焉。她用眼角的余光,时不时地瞥一眼风翎羽,见她目光始终落在场上,一颗心在情海之中翻涌。
没有了白亦从中调解,再加上魔宫阵法灵力的限制,场上很快就分出了胜负。
拿到魁首之人,是言澈。
场内响起了一阵恭贺声,卿如尘这才会眸,将视线落在了言澈身上:“既是你胜了,说吧,你想提什么要求?”
大殿之上,言澈长身玉立,朗声道:“多谢尊上赏赐,言澈确有一事相求。”
卿如尘含笑:“你说。”
言澈抬眸,看了眼卿如尘身侧的风翎羽,收回了目光,仰头凝视着卿如尘:“我想请尊上,将圣女殿下赐婚于我!”
“我倾慕殿下已久,此一生愿为殿下出生入死,所向披靡。”
她的话音落下,满堂寂静,就连修士们的呼吸声都暂停了。
卿如尘端坐在王座上,垂眸看着下方的少女,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她反应了好一会,才重新开口道:“我所说的承诺里,包含不违背道义一事。”
“翎羽是个人,她不是个物件,她有自己的想法……她的婚事,我不能做主。”
卿如尘开口后,在场所有人才像是意识到自己能呼吸一般,轻轻地长舒了一口气。
她们望着大殿之上的言澈,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心脏直跳,冷汗直冒。
偏生言澈好似身处台风眼正中央的人那般,一无所觉地开口:“自古以来,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皆由父母做主。”
“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母,尊上既然是殿下的师父,那就有权决定殿下的婚事。”
言澈单膝跪地,垂首相求:“这世上万千珍宝也好,权势滔天也罢,都不及殿下万种风情。”
“言澈别无所求,只愿尊上肯首,将殿下许配给我吧。”
卿如尘的眼神一下就冷了。
她凝望着场中言澈的单膝跪地的单薄身形,厚重的经历凝成重力场,直接向她压了过去。
倾慕已久?
万种风情?
她何时看过翎羽这一面,她是在找死吗?
场上一片静默,眼看着卿如尘施加的压力越来越重,言澈额头上的细汗越来越多,一旁的雪使突然开了口:“尊上……言少宗主求娶圣女,是我圣教的好事啊。”
“不若先问问殿下的意思如何?”
雪使的声音唤回了卿如尘的理智,恐怖的威压仍在,但不至于要了人命。
卿如尘坐回王座,垂眸看向身旁的风翎羽,好整以暇道:“翎羽,言澈想娶你,你是怎么想的?”
她问得柔和,完全是一个师长的作派。
风翎羽对这场闹剧视若无睹,一边给她倒酒,一边无所谓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倒也没说错。”
她把酒放在卿如尘面前,神色淡淡:“若是师父要我嫁,那我嫁便是。”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没看卿如尘,神色顺从,乖觉地令人生畏。
卿如尘面对她这种态度,心中升起了一股无名火。
她想宣泄,又找不到点,整个人焦躁不安。
言澈是一点也不会看人脸色,闻言直接冲上来道:“既然殿下也认可尊上的诺言,还请尊上遵守诺言,将殿下嫁给我吧。”
卿如尘沉着脸不说话,底下的剑宗宗主陆无咎笑眯眯地附和:“言澈虽不如殿下这般能干,却也是一等一的孩子。”
“她们二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也算是天作之合了。”
她一开口,有无数人附和:“是啊是啊,圣女殿下统御八方,言少宗主年少有为,着实般配。”
“此事若是成了,乃是我圣教百年大喜……”
“是极……”
“是极……”
无数的声音响在耳畔,听在心潮起伏的卿如尘耳中,越发刺耳。
嘈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最后汇聚成一条河流:“尊上……”
“还请尊上赐婚吧!”
“请尊上赐婚吧!”
卿如尘环视一周,发现大殿内跪了一大半。她扫视着这些人的脸,每一个,每一个都是这些年追随她荡平魔乱之人。
她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背叛,震怒道:“够了!”
那一瞬间,她身上爆发出了一股远超渡劫期的灵力,化作波荡,震向四周。
“轰!”
大殿的桌椅被震起,生生在空中爆裂,化作灰烬落下。
众人大骇,坐在原地恐惧地看向卿如尘的方向。
王座之上,卿如尘冷着脸,凝望着底下的众人,眼神是死一般的沉寂:“既然知道是本尊的弟子,那就明白她不是本尊一个承诺就可以随便许出去的人。”
“想娶她,先踏过千万尸骨,走到我的王座面前来再说吧。”
她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转身面向风翎羽朝她伸出了手。
风翎羽顺从地将手放在她的掌心,卿如尘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拉起来,大袖一展,带着风翎羽离开宴会,回到了东林山。
自那以后,卿如尘与风翎羽彻底避世,一切事务交给四使与左右护法打理,剩下一部分留给风翎羽,从此甚少离开东林山。
她师徒二人闭上门过自己的日子,却惹得修真界沸沸扬扬。那段时期,修真界最时兴的事情,就是编排她们师徒与言澈之间的爱恨纠葛。
卿如尘闲来无聊,还和荣余一起看过自己的话本子。
65/92 首页 上一页 63 64 65 66 67 6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