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蔓反驳, 说或许不是忌口不忌口, 是不爱吃饭呢?
蓝迁晕头转向, 说那是什么喝露水的仙女啊, 不可能。
这算一语成谶吗?
卢椋走向后院的走廊,站在晚霞染成橘色的天空下, 隔着窗户看里面跳舞的孙捡恩。
音乐似乎是古琴的弹奏声,孙捡恩不仅腰肢柔软,如此简练的练功服也因为动作给人一种衣袖翩飞的错觉。
她不知道卢椋说的马上是不是类似安璐,明明没出门就说自己上地铁了的状况,干脆继续练了。
主题是什么。
一般老师会建议学生找典故创作,这也算是能尽快让观众进入情绪的捷径。
孙捡恩在这方面经验丰富,也和李栖人的指点脱不开干系。
但她已经看了好多遍妈妈们的作品,她们的二十岁也没有走捷径。
孙捡恩也想要独一无二的作品。
她想起刚到扬草的那天,阴雨绵绵,火车经过的石雕厂以石像为坐标,青山都成了陪衬。
盘山公路、破的村电影院、日记本里的馄饨、远看也像房子的公墓……
每去一个地方,孙捡恩都笃定一分。
我笃定的又是什么呢?
简陋的舞蹈室藏不住壁上的神像,卢椋看得目不转睛。
她像是回到跟着爷爷去深山的采石场,误入了废弃神庙的那天。
残破的庙宇,爬满青苔的石狮。
香炉都缺了一个角,佛龛上的塑像被开膛破肚,爷爷说那是某个时期的遗物。
卢椋却对掉了一只袖子的守护神像念念不忘。
古琴铮铮,混着不知道什么乐器的脆响,房子外边小河的鸭子被赶回家了。
水声也加了进来,都成了孙捡恩纤手摇摆的一部分。
卢椋闭了闭眼,孙捡恩好像穿上了她年幼时看到壁上仙的衣裳。
从此她喜欢上搜罗古老的描本,到了假期就借口跟着父亲做生意下乡到老师傅家里看画册。
妈妈希望她不要做这么辛苦的工作,大学念个会计也可以顶替厂里的空缺。
卢椋一意孤行,非要知难而上。
这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一直不愿意将就的理由是什么了。
蓝迁说她太理智也不正确,她不是理智,是太虚幻了。
明知道世界上没有真仙,却以这么高难度的标准要求普通人适配。
结果自然不了了之。
可是世界上真的没有她想要的吗?
二十一岁的卢椋拎着行李箱回家继承石雕厂,望着父母留下的订单和堆积如山的石料,想这不重要。
人生比感情更重要的东西太多了。
她当时想,以后再说。
当年的「以后」近在咫尺。
卢椋的心跳不用因为孙捡恩的触碰和情话狂跳。
她只是这样看着孙捡恩,莫名其妙的酥麻蔓延。
无名的海浪冲向她,更像是从小到大翻阅的无数画册一起哗啦啦翻页。
呼呼呼呼。
咚咚咚咚。
晚风吹得晾晒竹竿上的空衣架哗啦啦作响。
全世界都在告诉她——
你美梦成真。
孙捡恩沉浸在自我拷问里,不知道第几个动作,她的余光才倏然瞄到窗外的人影。
她先是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是卢椋,又高高兴兴地跑到窗边。
天已经黑了,穿着夹克的卢师傅头发被外头的风吹得乱糟糟的,正用一种孙捡恩看不懂的眼神看向她。
孙捡恩打开窗户,“卢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站在这里?”
卢椋握住她的手,冰得孙捡恩吓了一跳。
以往都是石雕师傅的手热乎乎的,孙捡恩才像冰窖人。
但孙捡恩跳舞好久,浑身都热,就算大部分额发都用夹子固定,鬓发也被汗打湿。
她额头饱满,这样大光明的发型只会把她的五官凸显得更精致。
室内一直开着灯。
一扇窗户隔着明亮与昏黄,晚星伴月,卢椋忽然隔着窗户拥住了孙捡恩。
孙捡恩不知道发生什么,但卢椋的拥抱只会让她开心,她的声音更柔软了,“你不是去采石场了吗?是遇见什么不好的事了?”
卢椋:“不是。”
孙捡恩又问:“那是回到厂里发生什么了?小猫惹你生气了?”
她陪着卢椋做碑,没少看海参猫作祟,卢师傅好不容易休息,那死猫就喜欢玩跳伞,从高处落下,砸在卢椋怀里。
孙捡恩想:我都没这么理直气壮。
卢椋:“也不是。”
孙捡恩猜不出来了,“那是怎么了?”
卢椋:“捡恩,能认识你真好。”
她平时一副我是老派恋爱主义者,进度太快她会回避的姿态。
今天无论是电话还是当着面都表白,反而令孙捡恩怪异,像是先报喜再报忧似的。
孙捡恩看向卢椋,面带疑惑,“你要和我分手了吗?”
卢椋:“什么?”
孙捡恩眼眶红得很快,“卢椋,这才半个多月呢。”
“我什么时候说要分手了?”
卢椋也没想到孙捡恩反应这么大,“你想哪里去了,就允许你说卢椋我喜欢你,想要永远在一起,不允许我回几句?”
她垂眼看孙捡恩的脸颊,孙捡恩身上还残留着跳舞的热气,简直像刚出炉的糯米糍,还是撒了草莓粉的那种。
孙捡恩像是小哼了一声:“那你也没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
卢椋骤然升起的命运安排感瞬间被孙捡恩的可爱占据。
她捏了捏孙捡恩热热的耳垂,“我想。”
孙捡恩:“想说?”
“我又没有不让你说。”
卢椋:“我想和孙捡恩永远在一起。”
孙捡恩眉眼弯起,刚才骤然的情绪像是涂上的脂粉,更像卢椋从小到大画册里默写出来的小像了。
她的祖辈以凿石为生,父辈铸造神像,卢椋找到了造像爱人。
这又怎么不算一种石头的归宿。
她和孙捡恩隔了窗台,她趁对方愣神翻窗进去,不忘关好窗户,还是锁上的那种。
“捡恩,一个人在家到时候也要锁好门窗。”
孙捡恩听不进去,她满脑子都是卢椋的那句永远。
她喜欢石雕师傅的原因很复杂,好奇居上,依赖折中,更多的是那天蒙蒙雨中的对视。
说不明也道不清的——
就是她吗?
卢椋的转变太奇怪,孙捡恩再自信彼此的吸引力,也明白卢椋某些方面的固执。
卢椋很爱她的爷爷奶奶,会接受相亲考虑的都是本地女孩,也没有拒绝亲朋好友这方面的关心。
怎么看谈个外地女朋友都不是她人生规划清单的一项。
所以她会有约定期限。
孙捡恩问:“你不是说只给我两个月吗?”
卢椋:“可你说永远。”
孙捡恩:“我……”
卢椋不让她接话:“我也想要永远。”
孙捡恩:“具体的呢?”
她望着卢椋,手不自觉地给自己的练功服垂下的绸带打结,更像是一种自我打包。
二十岁许诺的余生很轻易,也很珍贵。
要是错过了,会后悔的。
卢椋:“具体的……”
她有点不好意思,“我给你看张照片。”
也不知道孙捡恩最近和蓝迁网上鬼混摄取了什么内容,问:“你难道有爱而不得的人,把我当替身吗?”
卢椋:“什么爱而不得,我不会爱而不得。”
她靠着窗懒洋放松地站着,把手机递给孙捡恩,“你看。”
相册里是她从硬盘拷下来的照片,从草稿到成品,还有雕刻过程,这些都是毕业设计答辩需要的资料。
孙捡恩越看越觉得稿子上的脸很熟悉,她眉头越蹙越深,卢椋忍不住用手指点了点。
孙捡恩捧着手机,抿着嘴唇问:“你暗恋的是我妈妈吗?”
卢椋眼前一黑,“哪里像你妈妈了?”
她迅速翻到最后一张,是玉雕的成品。
加上布展的灯光和周围环境的烘托,玉雕因为灯光染上温度,标志性的柳叶眼,秀美的鼻子,丰润的嘴唇。
加上这长颈,孙捡恩也迷惑了。
她想到卢椋问过她们之前有没有见过。
她猛地偏头,对上卢椋的眼神,“这难道是我吗?”
卢椋:“不是,你这里……”
她指了指孙捡恩的眼尾,“没有一颗小痣。”
孙捡恩又看了半晌。
“像吧?”
卢椋也吐出一口气,“昨天我忽然想到,都吓到了。”
“我们之前没有见过,我也不关注舞蹈,更不会去剧院看舞剧话剧什么的……”
“在遇见你之前,更不知道你妈妈是谁。”
“哪怕她也算我们这走出的名人。”
卢椋的手撑着窗台,改成舞蹈室的卧室贴着镜子,映出她和孙捡恩的身影。
“捡恩,我们之前毫无交集。”
她低下头,孙捡恩的舞鞋贴着她的运动鞋。
她们是不是可以以这样的贴近走完余生呢?
这是一种赌博吗?
“是吧?”
孙捡恩嗯了一声。
在李栖人病故之前,孙捡恩从没考虑过修坟造墓。
那是大人的事。
但大人离去,小孩不得不成为大人。
孙捡恩不恨李栖人,却不知道自己爱不爱她。
李栖人不过母亲节,不过生日,孙捡恩不过儿童节,也不过生日。
但她还是总想起她。
比起从未触碰过的孙飘萍,李栖人是真实存在过的妈妈。
她就是想了却对方的心愿。
和喜欢的人长眠底下,是不是也算一种永远呢?
卢椋:“我很相信命运。”
她做过的墓碑没有爷爷多,也没有爸爸多,但也见了太多无可奈何。
如果人一出生什么都注定了,那为什么还要这么活下去呢?
不过是。
不知道。
就这样。
算了。
“我很庆幸安璐的朋友找到了崔蔓。”
“很庆幸崔蔓把你的电话给了我。”
“很荣幸,你喜欢我。”
孙捡恩还拿着她的手机,这个相册全是卢椋的毕业设计碎片,还有开凿的视频。
玉雕本就是石雕的一种,但很昂贵,手工的造价更高。
无瑕的玉雕是卢椋颠倒日夜的杰作。
没有原型,多年后的孙捡恩却像玉雕成人,走向她。
没有造物者不会爱自己的作品,但孙捡恩不要造物者卢椋。
她问:“那我如果我不像她呢?”
因为她像生母,所以李栖人会做她的妈妈。
因为她像孙飘萍,所以老师会无比期待她的成长。
孙捡恩难过的时候唇角下撇,声音还带着细微的沙哑。
再如仙如神,她也是人。
肉体凡胎怎么逃得了红尘情爱。
卢椋听懂了,“捡恩,我喜欢的是你。”
第49章 第四十九块碑
“真的假的?你说卢师傅大学的时候就做过和你长得很像的石头?!”
卢椋去厨房准备火锅了, 孙捡恩洗了个澡,正在梳头。
天彻底黑了,外面的风凉飕飕的。
孙捡恩坐在沙发上, 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透明厨房隔断里面卢椋的身影。
她纠正安璐的用词,“不是石头,是玉雕。”
安璐:“不都是石头?”
“给你介绍的是墓碑师傅, 结果不仅是阔老板厂二代,居然还是个艺术家?”
安璐啧了好几声, “捡恩,我对你的墓碑师傅越来越好奇了。”
“我假期一定要来* 看看。”
孙捡恩:“你不是没空吗?”
安璐:“不是和你说了吗?大不了少赚点钱。”
“这种工作会有公休日吗?反正我们这行要是真的去剧团, 也是弹性时间的。”
她学舞蹈都是家里要求的, 没有孙捡恩的天赋, 能考上舞蹈学院都算不辜负家人心血了。
只是这行就业实在困难, 安璐没打算去剧团继续受苦。
她之前光看学姐们的日程表都害怕,体力要求太高,是她巡演期间一天三场绝对晕了。
“好像没有……”
孙捡恩回想了这段时间卢椋的日程, “她大部分都没日没夜的。”
安璐:“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你聊了这些石雕,我上网总刷到推送。”
她正色了几分,“捡恩, 做这行尘肺病的概率还挺高的,你还是要关心关心卢师傅的身体健康啊。”
“不是要给我发你玉雕成精的照片吗, 照片呢?”
安璐催促道。
尘肺病。
孙捡恩之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愣了好一会, 安璐喊了她好几声后回神, 哦了一声。
把从卢椋手机传过来的几张照片发给了安璐。
她没等安璐点评, 慌慌张张地跑进厨房。
空气中弥漫着火锅的味道,卢师傅家里锅具还挺多, 她煮了个鸳鸯锅,清汤留给孙捡恩。
大部分的食材都摆放好了,除却买回来整箱的水果,还有沿街顺便买的白切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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