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社会存活,大部分追求名正言顺,李栖人要的就是名正言顺地让孙捡恩长大。
“不是我取的。”
李栖人最后的时光形容枯槁,病痛令她每一瞬的幻觉都是孙飘萍。
她不想让孙捡恩看见自己这样,宁愿她记住自己健康的模样。
“我和她很小的时候捡到过一只小狗,花了好多钱治,它还是死了。”
“她哭了很久。”
“飘萍……很善良,不像我,始终觉得人各有命,动物也一样,到头来都一样。”
“她说不一样,起码小狗不是死在路边,也不用和垃圾一起腐烂。”
李栖人的眼睛有些长,更像林风眠笔下的仕女。她和孙飘萍都是学古典舞的,如果论相貌,她更有古韵一些。
人提到喜欢的人事物或许总会笑,李栖人说话都疼,难得说这么多。
“她说她是我捡走的小狗,这只小狗是我和她的孩子。”
“多好笑,那时候我们还没二十岁,住在剧团的集体宿舍,哪有条件养小狗,更别说孩子……”
“后来我想,她那时候就想和我有个家了。”
“但我讨厌孩子,家只要我和飘萍就够了,多一个人,多一只动物,都会剥夺她对我的关注。”
“我也有问题……我也有问题……”
李栖人最后也没说她爱不爱孙捡恩,但陪在她身边的后辈听出了她爱传闻中的孙飘萍。
孙捡恩发现和妈妈们有关的人都很担心她被骗。
明明卢椋是她让人生毫无外力干涉的笃定选择。
她发现堂姐沉默后给她发了一段音频,到嘴边的话改成了疑问:“这是什么?”
“你妈妈最后和我说的内容。”
女人没有多说什么,但也没有挂电话,问孙捡恩以后的打算,得知她要继续跳舞舒了一口气。
“还以为你……”
她更担心的还是孙捡恩会做傻事,但孙捡恩已经成年。
她们不过是亲戚,李栖人托付她处理后事,她也做不到百分百照拂孙捡恩。
“堂姐,你不用担心我。”
“我现在有喜欢的人,有想做的事,很踏实。”
车终于开出了拥堵区域,卢椋听到这句话笑了笑。
电话挂了,卢椋说:“看来你和那边关系真的很一般,好公事公办。”
孙捡恩点头,“我过年也要练习,妈妈说走亲戚是无效交流,不需要我做。”
“可是我现在很喜欢和你的朋友们说话。”
卢椋纠正:“也是你的朋友。”
“但不许沉迷打牌。”
“没有沉迷,我是想赢。”
孙捡恩点开堂姐发的音频,保存到手机,“我是想不靠你赢一次。”
“赢一次也这么难。”
大家打牌不是为了赚钱,孙捡恩打牌不成又学麻将。
孙捡恩看不出有人出千,卢师傅看得着急又不能上桌,只好坐在边上当石头。
“那明天和我一起打,叫上安璐和喻沐。”
“你肯定让我啊,还会收买安璐。”
孙捡恩想了想,“指不定喻沐牌技和我一样差。”
她没注意卢椋趁着红灯在群聊里录下了这句语音。
登时群里全是喻沐的咒骂,一点也不文雅,老师看了可能会高血压。
这时候孙捡恩下载的音频自动播放。
卢椋的车载音响连的是孙捡恩的蓝牙,李栖人的临终之言伴随着喻沐的口吐芬芳,效果堪比混音。
卢椋:……
孙捡恩急忙关掉语音的自动播放。
她们开车回到家的几分钟,听完了李栖人和表姐的那几句话。
捡恩捡恩,原来不是大家想的意思。
连孙捡恩也误会了李栖人。
孙捡恩又想起日记本撕掉的那几页,难过那只因为生病死掉的小狗。
卢椋也没想到孙捡恩的名字居然是孙飘萍取的。
捡来需要她们报恩的小狗,这是孙飘萍希望填充她和李栖人生活空隙的礼物。
李栖人最后呼吸微弱,说或许捡恩真的是那只小狗。
红鼻子的小白狗,初次见面就认定了她们。
车停在家门口,池塘里的鸭子上岸回笼,走路啪嗒啪嗒。
卢椋关了车,和孙捡恩坐在车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担心孙捡恩难过。
孙捡恩却皱着一张脸:“红鼻子的白小狗是什么样的?妈妈也没说是什么品种。”
她似乎在用手机搜索,摁软键盘很用力。
眼泪随着手指翩翩落下,声音也哽咽。
“那不就是。”
“她们都很喜欢我的意思吗?”
她看向卢椋,一张脸梨花带雨——
“卢椋,我没有理解错吧?”
第73章 第七十三块碑
卢椋:“是这个意思。”
她擦了擦孙捡恩的眼泪, “看来捡恩上辈子就遇见你妈妈了。”
孙捡恩完全没想过这个角度,她哭得鼻头发红,说话也囫囫囵囵的:“可是我都不记得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就见过妈妈了,可是……”
她的眼泪完全止不住。
上次卢椋看她哭成这样还是在飞星村的路边。
失去妈妈的孙捡恩在她的怀里号啕大哭, 路过的人频频回头。
两个月后,卢椋拥有了来自从北到南的女朋友, 漂萍归乡,不再无根, 会和不是爱人也是亲人的李栖人永远背靠青山长眠。
“卢椋……我好难过, 这么想的话妈妈也没有见过我是人的样子……”
她好像很轻易接受了这个说法, 卢椋想笑又不能笑, 干脆解开安全带抱了抱孙捡恩,“不妨碍她觉得你很好。”
孙捡恩:“真的吗?”
她抽抽噎噎,眼皮宛如刷了好几层胭脂红, 又沮丧万分,“也不知道她们有没有拍过照片……好久远。”
卢椋:“可以再问问你堂姐,不着急。”
“她给你打电话也是关心你。”
“关心捡恩的人还是很多呢, 王蕨阿姨不是说她也有和你妈妈的合照吗?”
王蕨来扬草带了不少给孙捡恩的礼物,像是要弥补着二十年的缺憾。
在海外工作的女人就差给房产了, 这两天吃饭, 卢椋不止一次听她说孙捡恩可以喊她干妈, 又痛斥李栖人骗她孩子死了。
孙捡恩没想到妈妈的朋友还有这样泼辣的, 听了很多孙飘萍的趣事。
卢椋偶尔听她转述, 还是会看孙捡恩忘了她说了什么。
“还没有扫描呢,她说相册在国外, 让她丈夫扫描成电子版发给我。”
孙捡恩抓着卢椋的手擦眼泪,嫌弃车里拥抱不够尽兴,“我们回家吧。”
卢椋笑了,“不再哭会了?小狗捡恩。”
她这么说孙捡恩又很难为情,“我现在不是小狗。”
“去年安璐家里养了十几年的小狗过世了,她好难过,说小狗指不定去做别人家的小孩了。”
“她还给我发过有人证明自己的小孩是以前小狗投胎的帖子……我找找……”
“妈妈是不是梦见过我啊……”
孙捡恩平时情绪稳定,和卢椋恋爱才稍微不走平直线。
这可能是她难得的语无伦次,说话都不带喘气,“我手机呢,卢椋,我找不到我手机了……”
卢椋失笑,“在你侧边呢,不着急。”
“先下车回家。”
她停好车把孙捡恩带下车,年二十九还有人在门口打扫,看见卢椋牵着孙捡恩回去笑着打招呼。
孙捡恩这时候意识到丢人了,一直低着头,紧紧握着卢椋的手。
还没有走到家,卢椋的手机响了。
“你好。”
她脚步停顿,“您现在到哪里了?”
“车往路口一家便利店右转就好了,我正好在门口。”
孙捡恩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裙摆撞着卢椋裤腿,没头没尾地想:奶奶给我看的卢椋小时候相册,还穿花裙子,这几天休息,她可不可以穿啊。
快递今天停了,那我们去街上买她会同意吗?
卢椋穿裙子肯定也很漂亮。
卢椋挂了电话,孙捡恩还在出神,她说:“捡恩,东西到了,我在这里等等师傅,你先回去?”
孙捡恩摇头,“我和你一起。”
已经下午了,或许是哭过一场,孙捡恩有点饿了,“我们吃点什么好呢?”
卢椋晃了晃另一只手拎着编织篮,里面还有蒸蛋糕,“垫垫肚子?”
孙捡恩摇头,“太甜。”
卢椋笑了,“给你妈妈的贡品你还嫌弃太甜,不是你自己买的吗?”
孙捡恩眼神飘忽,还湿着的睫毛缓慢眨着,“妈妈们又不跳舞了,多吃蛋糕也好,以前肯定也听老师的,不能吃这个那个。”
卢椋被她逗笑了,“那你的意思是,你也要不跳舞了才吃这些?”
她俩的饮食一向是个大问题。
蓝迁之前浅尝过孙捡恩的沙拉,惊呼自己变成牦牛,喝果汁的甘澜澜被她逗得差点喷了。
孙捡恩哀怨无比,还问过卢椋会不会因为这个和我分开。
她要发愁的东西简直太多了,卢师傅倒是无所谓,反正孙捡恩看她吃饭也不会馋。
似乎食欲大开只是为了别的。
“反正不会死后才吃,你放心。”
孙捡恩靠着卢椋,鞋尖撞着卢椋的鞋,“你明天穿什么去吃饭?”
卢椋:“很隆重吗?”
“只有安璐的家长在吧,你的家长之一每天都见啊。”
孙捡恩:……
卢椋:“不好笑吗?”
孙捡恩摇头,卢师傅颇为沮丧地叹了口气,“好吧,你希望我穿什么去?”
女朋友的朋友屈指可数,安璐还是过世的家长选定的安检朋友。对方的家长这些年也多少照顾过孙捡恩,卢椋明天本来就是要去接她们的。
送到飞星村,她和孙捡恩也过去住,除夕是朋友的除夕。
孙捡恩的日程密密麻麻,她从来没这么充实过。
“裙子。”
孙捡恩慢悠悠抬眼看卢椋,“奶奶说你小时候穿裙子里面还要穿三件秋裤。”
卢椋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她难得露出尴尬的表情,“你不入乡随俗穿秋裤吗?”
“穿。”
孙捡恩看着卢椋手,“你给我穿的。”
没有暖气的室内也令孙捡恩难以习惯,空调又太干,即便加湿器也开一夜,孙捡恩还是会流出鼻血,把卢师傅吓得差点打120.
不开她就被困在被窝,非要卢椋开最大的暖灯给她穿内衣。
撒娇也可以一次性兑现,卢师傅吓唬孙捡恩暖灯是烤小鸭的,会晒黑,孙捡恩迅速钻进了被窝。
她们已经度过了很多早晨。
孙捡恩还想涂满更多和卢椋的记忆。
她说的是穿,眼神怎么像是要卢椋脱。
还好这个时候送货师傅到了,小货车停在转角,也开不过去了。
送货司机用小推车把包装得很严实石刻送到卢椋家门口,似乎看她们都是女孩,想着给她们送进院。
卢椋:“没事,我搬得动。”
送货司机:“能行吗姑娘?这可是实心的啊。”
卢椋笑了:“能行,就是我做的。”
送货司机露出惊讶的表情,孙捡恩也不知道自己在骄傲什么,高兴地说:“她就是石雕师傅。”
“看不太出来啊,”送货司机笑了,“那也辛苦。”
卢椋送对方到转角,回来的时候孙捡恩已经迫不及待拆封了。
就算见过照片,真品还没见过。
她绕着集装箱绕圈,真挺像一只小狗的。
卢椋关上门,“去准备一下剪刀,我把它带进去。”
孙捡恩点头,石雕加上外包装超过了卢椋的身高,刚才还骄傲的孙捡恩又担心,“你可以吗?”
卢椋:“可以,家里也有推车,到大门抬进去就好了。”
她也不会用蛮力,从小和石头打交道的老板也有技巧,“快去吧。”
等孙捡恩准备好开箱工具,顺便架好手机支架,卢椋已经把石雕拖进门口了。
这类大型器具都是用木框的,瓷器玉雕石雕都一样,钉板防止运送失误,就算拆了外框,里面也是里三层外三层。
卢椋注意到孙捡恩的手机,“还要录开箱视频吗?”
孙捡恩点头,“我很好奇她长什么样,要录下来老了也可以看。”
卢师傅点头,“那开始吧。”
卢椋已经戴上手套,起钉速度很快,拆完钉子拆木头,动作熟练,孙捡恩录着录着又对上了卢椋的脸。
卢椋哭笑不得:“我要拆泡沫片了,还拍我吗?”
孙捡恩哦了一声。
木头都放到了一边,卢椋把玉雕摆好,一层一层解开柔软的包装泡沫片。
好像在剥开笋心,又像是揭开神明的面纱。
自己的作品以这么巧合的方式回到手上,已经够卢椋紧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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