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夜便要暮雨姑娘陪我。”那声音道。
“公子,暮雨姑娘今夜已有客人了,公子不妨看看我们坊中的其他姑娘,不乏比暮雨更好的。”殷勤献媚的,是老鸨的声音。
“不,我今夜只找暮雨姑娘。”那声音带着笑意却坚决,脚步不停。
“公子,暮雨房中已有人了……”老鸨急道。
说话间,那人已挑帘而入,不出所料,是邵洺,潇潇跟在他身后探头探脑。
华服锦衣,千金裘,衬着一张清秀俊朗的脸,一把精美的丝绸折扇,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见白烬,邵洺弯眼一笑:“真是巧啊,阿烬你也在这里。”
白烬放开怀中的美人,他才不相信这是巧合,但他没必要和这个无赖相论。
“你何故来此?”白烬淡漠问。
邵洺也不当自己是外人,在白烬对面挑个椅子一坐,笑意盎然:“自然是和你的目的一样。”
此刻的白烬没有带着琴和剑,也不知道他放哪儿了。
邵洺忽凑过去道:“阿烬你看,我俩都曾与同一个女子共度良宵,合计合计,就是我俩已经睡过了,你说,我们两人是不是很有缘。”
白烬:“……”他不知道他那来的这般诡论。
潇潇张大嘴巴,她家公子又一次刷新了她对无耻的认知。
暮雨玲珑般的心思,自然看出这两位恩客关系不一般,笑着将自己置身事外:“既然两位公子认识,暮雨就不打扰两位公子叙旧了。”说完起身行礼告退。
没有人挽留她,路过门口潇潇礼貌给她塞了几张银票,暮雨行礼道谢,悄悄拉了老鸨出了房门。
邵洺无辜叹气:“阿烬,看来今夜只能我陪你喝酒了。”说着,伸手去拿酒坛,却被白烬抢先一步,白烬拎着酒坛,漠然抬眼看了一眼邵洺,施展身法翻出窗外,掠上屋顶,邵洺扶窗而看,只看到白烬的白衣在屋檐之上一闪而逝。
“潇潇,下楼。”邵洺一转身,出了房门。
“诶,公子。”潇潇急忙跟上。
到了院中,只见白烬坐在屋顶之上抱着酒坛仰头饮下一大口酒,月色已悄然笼罩苍穹,夜风瑟瑟,吹动白烬的发梢衣角,飘动着,不似人间之景。
邵洺笑着朗声道:“如此月色,一个人喝酒岂不寂寞?”
白烬不理他,邵洺也不气馁,吩咐潇潇:“潇潇,找梯子来。”
“啊,哦,好的公子。”潇潇连忙跑去找梯子。
不消片刻,潇潇回来了,身后跟着两名男子抬着一把长梯,邵洺一扬下巴,梯子架好,邵洺将扇子扔给潇潇,一撩衣摆爬上梯子。
白烬暗自无语,他还是第一次见这般死缠烂打的人。
踏上屋顶瓦片,寒风肆意,邵洺没走几步,突然一阵地动,邵洺脚下一滑,衣服裹瓦片向下滑落,潇潇掩口惊呼出声,吓得不知所措,忽然,一只手伸过来牢牢拉住邵洺的手,止住邵洺下滑的趋势,是白烬,另一只手还抱着那坛酒。一用力,将邵洺拉上来,白烬便不再理会他,自饮自的酒,邵洺惊魂未定,半躺在瓦片上叹气:“今夜想饮一口酒可真不容易。”
白烬看他,犹豫片刻,将酒坛递给邵洺,邵洺眉开眼笑:“果然,阿烬最好了。”饮下一大口,邵洺痛快大笑:“好酒!”
白烬回头,从小到大,抛去逢场作戏者的绵绵情话,似乎就只有师兄这般毫无作态地亲近于他。
突然想起了什么,白烬问:“我和顾云间当真很像?”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说像谁,白烬很疑惑。
看他微微皱着眉,一副单纯不解的模样,邵洺撑起身抬手捏了捏白烬白玉般的脸:“不像,一点也不像。”白烬反应慢了半拍,皱眉一把把邵洺的手打开,邵洺委屈地揉揉手,让白烬生不起气来。
邵洺说得认真,白烬便信了,伸手要过邵洺手中的酒坛,仰头饮下一口,邵洺去要,白烬不舍,躲开邵洺的手,又饮了一口,邵洺不依不饶去要,白烬才依依不舍给他,看他喝了一口酒又去要。
不知不觉,月渐西沉,一坛酒也见了底,这酒入口柔,后劲却挺大,白烬靠着屋脊昏昏欲睡,口中低低喊了两个字,被风送到邵洺耳中,缥缈的:“师兄……”
邵洺笑了笑,将最后几滴酒倒入自己口中,向后呈个大字躺倒在屋顶上。他原也有个师兄,年长他三岁,那时他不过九岁,刚被父亲送到落梅山庄学艺,犹记得那时,天冷了,他总爱抱着枕头到师兄房中,同他挤一张床,师兄会分他半边被子,两个孩子便这样挤在同一床被子里互相取暖,度过一整个冬季,而如今,已是陌路。
忆及往昔,邵洺自嘲般笑笑,再次有意识已是天明,潇潇蹲在屋下,守着邵洺,一夜未眠。
“阿烬呢?”醒来未见白烬身影,邵洺问。
潇潇捧着脸:“白公子早走了。”
“哦。”邵洺没什么表情,只说了一个字,说完站起身摇摇晃晃地爬上梯子,潇潇生怕他又跌了,急忙去扶梯子,直到看邵洺有惊无险地踏上平地才松了一口气。
“公子,我们去哪?”
邵洺看了看潇潇:“去睡觉。”
休息好,邵洺带着潇潇去酒楼吃饭,大堂中的台上有说书先生在说书,凑巧,说的也是顾云间,邵洺笑,即使那人如今生死不明,这世间还是在传颂着他的传奇。
“……抬头,只见黑云压城,狂风肆虐,兆虞大将高长风率八万大军兵临城下,渐成围城之势,顾云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一身银甲长剑在握,站在城楼之上直面高长风,高长风大笑:‘顾云间,仅凭你城中一万人马,如何挡我八万精兵,还不快快投降,我可饶你一命!’顾云间剑指高长风,厉声威面:‘尔等宵小,胆敢犯我中原,今定让尔滚出中原土地!’高长风冷笑:‘狂妄!’随下令攻城,箭雨过回后,只见城门大开,顾云间率五千精兵御马冲入阵中,所向披靡,势不可挡,在敌军阵中杀了一个来回,高长风怒不可遏,欲亲自斩下顾云间人头,顾云间张弓搭箭,目寒如铁,一箭射向高长风,长箭擦高长风脖颈而过,高长风胆寒,跌下马背,顾云间就此率军回城,威震敌军……”
邵洺轻笑,一边吃一边静静听,他没见过顾云间在战场上的样子,总听旁人说,应当是一副威严沉稳,临危不惧的模样,倒与他熟知的顾云间有些不像。
第一次见顾云间,是在顾云间回京述职的时候,那时邵洺刚满二九,被师傅逐出师门,一身武功尽废,在家中修养了一年有余,父亲不轻易让身体未愈的他出门,可把他在小小的院中闷坏了。邵洺天性顽劣,听说常胜将军顾云间回京,众多京城百姓自发出门等候相迎的消息,便起了看热闹的心思,趁父亲早朝不在,支开仆从,悄悄踩着院中的老树翻出了院子,来到大街,只见围观的百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为了占据有利观望的位置,邵洺找了一处矮墙,废了不少力气爬上墙头悠闲坐下,一身锦衣染了不少灰土,让他看起来形容狼狈,可他却自觉惬意,摇晃着双腿等着看这天下的大英雄,然后他第一次见到了顾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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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那年的顾云间二十三岁,算起来不过比邵洺年长了五岁,却已为朝廷在外征……◎
那年的顾云间二十三岁,算起来不过比邵洺年长了五岁,却已为朝廷在外征讨易枕书的叛军三年有余,胜多败少,打得叛军节节败退,名满天下,是百姓心中的英雄,甚至有坊间传言他身高九尺,有四只手臂,可邵洺看见的是一个如玉树临风,俊朗内敛的青年,他没有穿战甲也没配剑,一身水绿衣裳,微微笑得温文,宠辱不惊,一双如墨的眸子扫过,令不少闺中少女羞红了脸。
像明亮温热的太阳,邵洺想。
那天午后,邵洺走遍了大半个京城,入夜时分在冷清的流云轩看到了顾云间。
“你在此地做何?”邵洺走近。
顾云间举了举手中的酒杯,纤长的睫毛下似有万千思绪:“独酌,小公子才是,天色已晚何故还在此地流连?”
邵洺眉眼弯弯,灿烂如阳:“找你。”
顾云间看他衣着,看起来和早上见时一样狼狈,不禁有些许笑意:“找我何事?”
邵洺趴在窗边:“找你闲谈。”
顾云间失笑:“谈什么?”
“不谈天下大事,不问过去,不问将来。”
台下一阵叫好,拉回邵洺思绪,原来说书先生已说完一回,一抬头,却见潇潇一手拿筷子看着别处发呆,邵洺伸手在潇潇眼前晃晃:“潇潇,你干嘛?思春了?”
潇潇收回神,没心情和邵洺斗嘴,犹犹豫豫说道:“公子,我听说……刺杀纳木亲王的人抓到了,是那日在宴会上献舞的西域舞姬……”
邵洺点点头,他早已知道:“姑墨王总要找个替死鬼,那晚那舞姬离纳木最近,自然成了最大的怀疑者。”
潇潇低着头,用筷子一下一下插碗里的米饭:“听说她被砍去了头,连带西域舞团二十余人,一起被挂在邱城的城墙上。”
邵洺语带惋惜:“是呀,好好一个绝世美人就这样香消玉殒。”不知道这样一颗美艳的人头挂在城墙之上会是何等模样?“潇潇,这个世道是会吃人的。”邵洺夹起一块牛肉丢入口中,不喜不悲。
“我知道,公子。”
她曾有一个平凡贫穷的家,父亲欺软怕硬,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对妻子拳打脚踢,懦弱的母亲连生气也不会,终于有一天,为了钱,父亲决定卖了她,母亲不敢违抗,一路哭着带她去了集市,若不是遇上了公子,她此时还不知在何地,或许已经埋骨乱葬岗。
她还记得第一次小小翼翼揣着领到的铜钱和公子给的赏赐兴高采烈回家时,只看得苍白瘦弱的母亲躺在破旧的草席里,身上全是紫青交加的伤痕,幼小的弟妹跪在母亲遗体旁痛哭,她愣了半天,把怀里揣得温热的财物扔在地上,转身走了,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回过家,相府就是她的家,家里有时常不让人省心的公子。
一只手伸过来,将一块肉夹到她碗中。
“潇潇,吃完了我们去逛逛这千叶城。”邵洺笑道。
潇潇收拾好心思应道:“是,公子。”
千叶城不大,但十分繁华,街上客商络绎不绝,像一个小小的国,聚集了各地的商客,都怀揣着一夜致富的梦想。
邵洺没想到会在小城的街边遇到昨日不辞而别的白烬,邵洺停住脚步,看白烬背着琴站在不远处,低头看着小摊上的小玩意儿,突然觉得,他那样的人,即使站在人群中,也显得那般格格不入,让他忍不住想拉一把,将他拉到这俗世来。
邵洺走过去,和白烬一起看小摊上的东西,潇潇无声跟在他身后。那是个买精巧小饰品的小摊,邵洺一眼便看见那个小巧精致的白玉小兔子,样子圆润可爱,下面是一根银白色的穗子,是刚刚白烬在看的。邵洺拿起来笑着递到白烬眼前:“阿烬你看,像不像你?”
“不像。”白烬毫不犹疑。
“分明很像。”邵洺有意逗弄白烬,不由分说要将白玉小兔子挂在白烬腰间,白烬后退一步,奈何身后有人,一时没闪开。
邵洺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颌首道:“果然和阿烬很配。”
白烬本可以将那小饰物一把扯下扔回邵洺,可握着那温润小巧的小兔子,不知为何他却有些犹豫,再抬头,邵洺已向摊主付了钱,白烬放开手,任由那只小白兔挂在自己腰间。
挑了一副精美大方的翠玉耳坠,白烬付了钱收入怀中,邵洺嘴角含笑:“阿烬打算送谁?暮雨姑娘?”
“不是。”收好东西,白烬转身便走。
邵洺追上去:“那是送谁?能让阿烬送这么漂亮的礼物的,一定也是一位绝色佳人。”
“与你无关。”白烬漠然道。
“怎么会与我无关,要知道我对美人的事可是最感兴趣了!”邵洺义正辞严。
白烬不理他,专心走路。
邵洺不屈不挠,快走几步,挡在白烬面前,白烬停住脚步,淡淡看他。
“这个给你。”邵洺笑得灿烂。
“什么?”白烬疑惑。
邵洺忽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打开递给白烬,是一包小饼:“这是红绫饼,我从京城带来的,你尝尝。”
潇潇探头,他家公子连皇上赐的东西也掏出来了。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家公子就这样,喜欢谁就给他自个觉得好的东西,幼稚得很。
白烬拿了一块放入口中。
“味道如何?”邵洺问。
白烬点点头。
邵洺又笑道:“你就不怕我下毒吗?”
白烬垂着眼想了想:“你不会。”
“你就这么相信我?”邵洺好奇。
“只是这么觉得罢了。”白烬轻声道。
邵洺笑,将一包都塞入白烬怀中:“那阿烬,就此别过,有缘再会。”
白烬有些意外,这人这次居然没一路跟到底,低头看了看他给的饼,白烬道:“就此别过。”
道完别,两人向着相反的方向,在茫茫人海中就此分道扬镳,潇潇憋了一肚子诧异,小跑着凑近邵洺小声道:“公子,我们真的不跟着白公子了?”
邵洺失笑:“阿烬有他自己的事,你真当我会那般不要脸?”
“你的脸不是早就丢完了吗……”潇潇悄悄嘀咕。
邵洺敛了笑容停下脚步:“潇潇,你说什么?”
潇潇一激灵,满脸讨好的笑:“我说公子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邵洺曲指轻敲在潇潇头顶:“再乱说话我就把你嘴巴缝上。”
潇潇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邵洺满意地转过身继续走:“况且,我这叫欲擒故纵。”
潇潇捂着嘴跟在邵洺身后,心想,公子果然还是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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