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邵洺已将此事抛在脑后,估摸着时间:“潇潇,我们一会儿去见位故人吧。”
潇潇会意,快走几步,跟紧邵洺身侧。
转眼,到了赏花会,这本是极乐坊为了招揽客人的伎俩,如今却成了千叶城最大的盛会。街上张灯结彩,人声鼎沸,极乐坊游行的花车在主道上缓缓而过,百姓,商客皆聚集在街道上游赏,热闹非凡。
城中的高台,已被打扮得尽显华丽,点缀着红色的琉璃灯,四角皆有彩绳挂着小巧玲珑的红色琉璃灯一直延伸到附近的高楼顶,让人不由遐想,该是怎样的美人才能登上这高台起舞。周围茶楼酒楼的靠窗雅座早已被各路富商巨贾包下,只为在最好的位置观舞,邵洺来的晚,但他自有办法占到好位置,那是一家茶楼的顶楼雅座,窗外景色一览无余,正是观舞的好位置。
一壶上好的银钩,两三碟精致小食,雅座中一对主仆静坐等着佳人一舞,同样等候的人又岂止他们二人,楼下早已聚集了众多人,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好热闹啊,公子。”潇潇探头。
“等会儿才是真正的热闹。”邵洺悠悠说。
夜幕渐笼,街上的彩灯陆续被点亮,好像一路燃到了天际,连天空也被点亮了。
“有人!”突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众人抬头才发现有一带面具之人悄然出现在台上,看身形是一男子,没人发现他是怎么上去的,待看到他时,他已经在台上了。
“戏法么,有趣。”邵洺浅笑低语。
潇潇也被那人吸引了视线,好奇地打量那人,只见那人穿着形制奇怪的黑衣,头戴木制的面具,面具上画着一个有些狰狞的笑脸,只是莫名觉得身形有些熟悉。
“真是个怪人。”潇潇嘟囔。
正当台下的观众都在议论那个奇怪的人时,那人忽然抬手,竟凭空捏出一缕跳动的火苗,小小的火苗在他手尖乖巧的燃烧,却未曾烧伤他的手指,众人惊呼,然而更让人匪夷所思的还在后面,只见那人用另一只手在火苗上一捏,一缕火苗变成了两缕,随后那人抬手做了一个放的动作,两缕小火苗竟就此悬浮在空中。
潇潇讶然,惊奇地转头问邵洺:“公子,公子,他是怎么做到的!”
邵洺翻眼:“你问我,我去问谁?”
说话间,那人又将两缕小火苗合在一起,在相合的一瞬间,火苗忽涨,变成一个两手握般大的火球,那人单手托着火球往空中一抛,就见火球在空中炸裂开来,点点火星散落下来,台下的人惊呼着向四周散开,镇定后环顾四周却发现根本没有火星掉落下来,一抬头,只见火星纷纷漂浮在半空中摇曳,仿佛星空坠落凡间,又仿佛红色的萤火虫围绕飞舞,而这碎星的中心,不知何时站了个人,一个很美的女人。
星火中的美人怀抱琵琶而立,身姿婀娜,风姿绰约,美丽的五官既有西域人的深邃艳丽,又带有中原人的温婉动人,顾盼风情,着一身红色纱织舞裙,如此浓烈的颜色在她身上却如此合适,仿佛为她而生,盘起的黑发戴着银色发饰,耳边的翠玉耳坠摇曳,一袭红色薄纱覆面,让她的美若隐若现,一时间,让人误以为她就是点点星火中的神女,焚月,潇潇没想到,她的人会如她的名字一般美得独特而有侵略性。
“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邵洺品了一口杯中茶,遗憾地叹道:“此时该有酒才是,还得是烈酒。”
黑衣的男人悄然在黑暗的角落消失无踪,将整个舞台交给焚月,纤纤玉指拨动琵琶的弦,一声清冽的琴音划破夜幕,惊醒台下观者的梦,漂浮在空中的火星应声而落,不偏不倚,不多不少,落入周围红色的琉璃灯中,妩媚的红色烛光燃至高空,点燃夜幕。
乐起,美人合乐而舞,舞步轻盈,缥缈如梦,台下观者,目不转睛,如痴如醉。
“潇潇,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邵洺看着焚月耳上的耳环,用指尖敲着窗框突然道,将潇潇从编织的梦中拉回来。
“什么故事呀公子?”潇潇从焚月身上移开视线问。
邵洺轻笑:“一个,和烟火有关的故事。”
那时的焚月还不是极乐坊的花魁,只是众多不知何故流落至此的貌美女子之一,背负着谜一般的过去,在这人为创造的“极乐”中,陪着那些南来北往的客人醉生梦死,不问过去,不道将来,只贪图这一刻的欢愉,漫漫人生路一眼便能看到头,尽头是个深潭,神佛无救。
然后,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个人。
那是个仕途不顺,辞官云游的读书人,仪表堂堂,一双眸子天生的温柔清朗,望进她心里。他对她说:“在下两袖清风,没有荣华富贵也无功名利禄,唯有一颗真心还值些斤两,不如送与姑娘做下酒菜如何?”端的是个风流多情的郎君。
她笑:“那公子的真心未免太不值钱。”
他也笑,如初升朝阳:“太值钱,太重,我怕姑娘不要。”
也是,不过是风月之地的情话,太值钱,太重,她不能要,也不敢要,可她有意为难他,于是她笑得狡猾,道:“既然如此不值钱,是否在公子眼中,我也不够值钱?”
他看着她的眼,目光诚诚:“不,姑娘无价,只是我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有这不算值钱的真心可送。”
她笑得花枝乱颤,连自己究竟在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笑,好让这句真心成为笑话。
她笑着,将酒杯送到他嘴边:“那公子的下酒菜我便收下了。”
不知为什么,真心两字,她不想再提。
风月之地,多的是逢场作戏,却偏偏有人不解风情,假戏真做。
他出生福书村,寒窗苦读十余载,二十有三便榜上有名,年轻气盛的他,哪懂官场的池深,空有一身抱负,却处处受阻,索性辞了官四处游历。生性风流的他有一位结发之妻,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今年刚满五岁,正是顽劣的年纪,幻想着将来能惩奸除恶,当一个盖世英雄。
她曾问过他,为何不纳妾,他答,曾许诺夫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原来他愿把真心交付与她,却不愿给她一个诺言。
只是,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也许,是在他像对待绝世珍宝一般,认真细致为她描眉画唇时,又或许,是在寒夜将她冰冷的手放在胸口慢慢捂暖时,让她错觉这是救她逃出深潭的火。不可否认,他是个温柔体贴的情郎,温柔得,从不对她说海誓山盟。
相遇,总有离别,不管怎样缠绵情深,他,终究是个过客。
他走的前一夜,下了很大的雨,街边的商户提前打了烊,她等他来说一句道别,可他没来,原来他已晓了她的心思,却连一句道别也不敢来说。
他当她是天边浪漫眷恋的月,她却想做他身边暖手的火。
大雨淅淅沥沥,扰得她心烦意乱,她站起身,披了衣打了伞,偷偷溜出极乐坊来到他暂住的客栈门口,那一刻她只想,与其浑浑噩噩死在深潭中,不如像烟花一样在天空中自由的焚烧啊,哪怕燃过后什么也无法留下,但至少,她知道自己活过。
客栈早早关了门,她便站在他窗下仰头喊:“你这个懦夫!胆小鬼!敢不敢滚下来跟老娘私奔!”
她的喊了一遍又一遍,喊声惊醒了沉睡的旅客,纷纷点灯开窗查看,只有那扇她心系的窗子始终一片漆黑,她站在雨中,等到全身被雨水打湿,等得心都凉透,那扇窗始终不曾为她亮起,原来,被困在戏中的人,只有她一个。
极乐坊的人闻讯赶来,将她抓回了极乐坊,从那以后,一别经年,她再也没有见过他,直到……
故事讲到这,邵洺停了下来,台上的舞蹈也已终结,潇潇问:“倒是一位敢爱敢恨的女子,但公子,故事的最后怎么了?”
邵洺饮下一口茶,笑而不语。
潇潇正纳闷她家公子又在打什么哑谜,忽听楼下有人惊呼,潇潇转头,只见一个白色身影持剑踏琉璃红灯而来,身轻似燕,足尖点过挂在空中的琉璃灯,灯身竟不曾晃动,几个呼吸间便登上了高台,待他站定,众人才看清他带了一白玉面具看不到面孔。
焚月似乎对来客并不意外,轻捻琴弦,乐声又起,焚月持琵琶,白衣客持剑,两人踏着乐曲缓缓起舞,一刚一柔,配合默契,公子如玉,美人如月,乘乐而舞,交相互映。
舞至曲中,一剑一琴在台上,乘着风,画出相交的圆,白衣缠着红裙飞扬,似无意,似巧合,长剑划过焚月的脖颈,留下一道鲜艳的划痕,血涌出来,撒在台上,如盛开的枯花,撒在台下,如滴落的热雨,琵琶落地,美人含泪闭目倒在白衣客怀中,绚丽的谢幕,若烈火焚月,白衣客将生机已逝的焚月轻轻放在台上,为她逝尽眼角的泪,台下的观者如梦初醒,一时哗然,白衣客漠然站起身,如他来时一般拂衣而去消失在黑夜中,了无踪迹。
楼下乱成了一锅粥,潇潇惊魂未定,压低了声音问邵洺:“公子,那是白公子吧?”
邵洺玩着手中的茶杯,楼下的喧嚣影响不了他分毫:“我怎么知道。”可平静的表情却像默认。
“白公子……那白衣人为什么要杀焚月?”潇潇不解。
邵洺看着台上甘心死去的美人,和她耳边白烬相送的耳坠,一个想法在他脑中闪现,邵洺一口饮尽杯中茶水,惋惜地感慨道:“大概是,那个人死了吧。”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笑了笑:“烟花绚烂,盛放而亡。”
行过千山万水的浪子终究客死异乡,大概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有一个远隔万里的女子,事到如今还愿为他殉情,又或许,这只是一个向天无望的女子寻求解脱的理由,梦醒了,彻底醒了,这世间过路人万千,只是没人救她。
究竟理由如何,谁知道呢。
焚月,她的死还是如她的情感一般绚丽热烈。
潇潇一头雾水,邵洺笑了笑:“玩了这么久,也该干点正事了。”
潇潇心说,您老可终于想起正事了。但她没说出声,低首恭敬道: “是,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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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归雁城,大周边塞重城,数万将士驻扎在此,是中原抵御西域多国入侵的军……◎
归雁城,大周边塞重城,数万将士驻扎在此,是中原抵御西域多国入侵的军事重地,此时,朗朗晴空,风和日丽,邵洺坐在街边的小茶水摊,杵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路边两小儿玩闹,身着灰衣的小儿举着手中的树枝高喊:“我乃靖安大将军顾云间,叛贼易枕书你还不快快受死!”说着打向对面穿褐衣的小孩,饰演易枕书的小孩也拿着树枝,叫喊着和饰演顾云间的小孩对打起来,小孩子间的打闹没轻没重,饰演易枕书的小孩挨了两下,当即委屈地哭了起来:“为什么每次都是你当顾云间?我也不要当叛贼!”灰衣的小孩慌了手脚,抓抓脑袋道:“那这次你来当顾云间好了。”褐衣小孩一擦鼻涕眼泪:“好,我当顾云间,你当易枕书!”说完,两人又嬉闹到了一块儿,邵洺笑,小孩子就是没心没肺。
易枕书,邵洺轻念这个名字,还记得自己初识他时,年纪尚幼,拿着木制的剑和师兄在落梅山庄的院子里习剑,阳春三月,天气已回暖,小邵洺却还如没从冬眠中醒来,将一套阳刚的剑法舞得软绵绵,一旁的师兄停下来满是无奈:“阿洺你这样练剑,被父亲看到又要罚你了。”小邵洺委委屈屈,只能打起精神把剑舞得用力些,这时,师傅李青山和一陌生的中年男子走进来,两个孩子收了剑式悄悄打量着来人。
中年男子气质儒雅,衣着华贵,不再年轻的脸上还能看出少年时的英俊。一向严肃的师傅用他那沉着的声音向邵洺两人引见:“这是定南王,岚轩,洺儿,还不快快行礼。”
定南王易枕书,邵洺虽是第一次见,在京城时却多听人提起过,他是先帝的胞弟,当今皇上的叔叔,早年因抵御南蛮入侵有功而被先帝封为定南王,定南王常年镇守南方不常入京,所以邵洺不曾见过,没想到却与落梅山庄的庄主李青山是相识。
师兄李岚轩学着大人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行了一个礼:“见过定南王。”小邵洺也认真地行礼:“见过定南王。”
易枕书笑得和蔼:“多年不见,岚轩已经长得这么高了。”易枕书看向邵洺:“这位想必就是邵太傅家的小公子了吧。”
邵洺眉眼弯弯:“我叫邵洺!”
易枕书被他逗笑:“真是个讨喜的孩子,既然你父亲送你来同李庄主习武,便要用心学,将来说不定能成个少年英雄。”
邵洺挺胸回道,一派不知天高地厚的风发意气样:“自然!”
“好了,岚轩,洺儿,你们好好练剑,我和王爷有事相谈。”李青山适时出声,邵洺和师兄与两个大人道了别,继续练剑,李青山点点头,领着易枕书往书房而去。
如今回想起来,那时易枕书便已有反叛之心了吗?邵洺无言笑笑,只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落梅山庄一别,流年易逝,再次见到易枕书时,他已是阶下之囚,被绑在刑场上,行五马分尸之刑,一场叛乱,牵连了上万人,刑台早已被血水染红,干枯凝结成暗红的颜色,邵洺抬头望着背后那巍峨的皇城,他一直觉得这皇城是尸山血海堆成的,而他自己,陷在那腐烂的荣华富贵中,无法自拔。
邵洺笑不出来,抬眼看看刑场之上的易枕书,披散的乱发下,看不清他的脸,周围的百姓咒骂着,往刑台上扔烂菜石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没有成为少年英雄,他却成了万人唾骂的叛贼,邵洺放下马车的帘,催促车夫:“走吧。”身后是易枕书撕心裂肺的惨叫和百姓的欢呼,邵洺拢了拢衣服,觉得有些冷。
“公子。”潇潇的声音打断了邵洺的思绪,邵洺抬头,一身着甲衣的年轻将士跟在潇潇身后而来,潇潇从旁低头退开一步,留给主客二人足够的谈话空间,将士抱拳向邵洺行一礼:“周将军已看过拜贴,特派在下请邵大人进府。”邵洺回礼:“有劳。”
信步走入府中,驻军将领周信已在大堂等候,见邵洺,有礼相道:“奉礼郎舟车劳顿,有失远迎。来人,上茶!”
邵洺回礼:“周将军客气了。”
周信常年驻守边疆,没有京城官员那么多弯弯绕绕,当即挑明话题:“邵大人言,此行是奉了皇上之命,敢问是何事?”
邵洺笑道:“前些日子。皇上在宫中听闻一个有趣的传言,特命下官带着手谕前来,请周将军一同帮忙,验验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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