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也罢。”
一旁的忘生宗弟子望向他的目光登时肃然起敬。
耿明机目眦欲裂。
“在这山门呆了这些年,我早就觉得,我们配不上什么名声了。”钟隐月说,“一人欺压,一人包庇,一人不问,一人帮凶,一人追捧。何来仙门,不过豺狼虎豹一窝,杀仙阁早就该来了。”
耿明机愣愣地望着他。
“……疯了。”他喃喃道,“疯了,疯了……钟隐月,你疯了吧!!?!”
“我死在众目睽睽之下!要我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为了这么一个畜生,你做到这个地步!你谋害师兄,祸害山门……!!”
耿明机抬手指向沉怅雪,声嘶力竭,喊得嘴角冒血,眼中的愤怒仇恨烧得越来越厉害。
他神色都扭曲了,一张脸神色癫狂。
“你就为了这么一个畜生!!”
“我做错什么了!”他大喊,“我为何入魔,我什么都没错,杀仙阁就算来了!也不该杀我!!”
“我除妖卫道!我杀的尽是妖魔,尽是妖魔!”
“分明是他!是他——”
突然,耿明机身上的魔气轰然升起。
魔气迅速包裹了他。
魔气裹住他的脸,捂住了他的口鼻,只留下一双恨得通红的眼睛暴露在外。
顾不渡和她的弟子纷纷后退几步,台下响起惊叫。
耿明机的话戛然而止。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也没多少挣扎的力气了。他倒在地上,仰面朝天,呜呜咽咽地瞪着钟隐月,眼中满是不甘与恨。
“干曜长老又要入魔了!”有人喊,“顾宗主!快杀了他!”
“干曜长老一旦入魔,后果不堪设想!”
“杀了他!快杀了他!”
“那可是天下第一的干曜长老,他若入魔,对仙修界可就是个天大的祸害了!”
“是啊!干曜长老过去除魔卫道,心有大道,即使是此刻杀了,他也能理解的!”
“正是如此,他定能理解宗主一片用心的!”
“况且长老曾是天下第一,他走火入魔,杀了他也是应当的!”
“长老定是不会怪罪的,谁让他走火入魔的,这是他应当的!”
“宗主,不必犹豫呀!”
钟隐月看见耿明机还未被魔气覆盖住的那只眼睛瞪得越发大了,不停颤抖着,恐惧愤怒又哀求地望着钟隐月。
钟隐月恍然一瞬,忽然明白,原来耿明机不想死。
他还有恨,他不想死。
不知谁又在喊:“杀了他,还要给他上往生咒!”
“对啊,不然化作鬼修,同样可怕!”
“是是是,快些杀了,上往生咒!往生咒可强行让他去往黄泉!虽说会让死后魂魄痛苦非常,但这也是无奈之举呀!”
“这有何无奈,实在是干曜长老法力高深,我等惧怕!此乃我等承认他功力深厚的行径,长老定能理解的!”
“杀了他,顾宗主!”
“这也是为了干曜长老好!”
“谁让他走火入魔,顾宗主不必顾虑!”
钟隐月回头望向沉怅雪。
沉怅雪目光凉薄地望着耿明机,眼底里有些晦暗的东西在不停涌动。
耳熟吧。
钟隐月想。台下这些话,实在太让他耳熟能详。
为他好,他该做。
谁让他如此的。
顾不渡迟迟未动,沉怅雪收回目光,看向钟隐月。
钟隐月心领神会,他拔出手里的剑。
一剑落下,他刺穿耿明机的心口。
耿明机浑身一僵。
他的眼睛再次一缩,而后一动不动了。
半晌,他身上魔气散去。
两仪台上,留下一具衣衫褴褛,一身血色白衣,蓬头垢面,如同乞丐一般的狼狈尸身。
第118章
耿明机死了。
死在仙门大会, 长老比武初日。
死得狼狈不堪,少了一条胳膊,满身是血。
与往日那仙风道骨白衣仙人的模样, 是一点儿都不搭边。
他死后,两只眼睛瞪得像是要蹦出眼窝来,就那样死死瞪着苍天。
钟隐月拔出剑,收剑入鞘。
身后有人凑近过来。那人伸出手,悄悄地握住他的手。
钟隐月与他十指相扣,沉默不言。
沉怅雪也没有说话,但钟隐月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在发颤。
长老比武被紧急叫停。
钟隐月吟了一道往生咒给耿明机,随后顾不渡招呼了忘生宗的弟子们。一群弟子上来,将耿明机的尸身抬了下去,又用法术清理好了台面。
随后,天决门的长老们便都被顾不渡请了出去。
她要他们去明心阁一谈,弟子不得随行。钟隐月便拍拍沉怅雪的手背,让他先回了去,自己跟着顾不渡离开了。
出了这等能轰动仙修界三五年的事, 比武自然无法再进行下去。
今日的长老比武便散了场。
钟隐月临走前,听到忘生宗的弟子向台下的人说,请各位在各自的宫院里稍等,待到此事商议解决过后再议。有了消息,忘生宗的弟子会去各位的宫院里禀报。
-
跟着顾不渡,天决门的人再次到了明心阁。
上玄掌门看起来要被钟隐月气死了,坐到座位上时,他两手还跟得了帕金森似的哆嗦个不停。
不止是他,其他几个长老都面色难看,神色各异地盯着钟隐月。
钟隐月淡定地坐在位置上,半点儿不在乎他们的目光。
所有人落了座,顾不渡便开口说:“今日之事,实在怪异。”
“贵门的干曜长老以如此之姿死于仙门大会的长老比武的台上,我知诸位定是心事沉重。但还请速速放下心结,与杀仙阁、与我忘生宗共同协力,查明真相。”
她这话一出,钟隐月心中讶异。
她在说什么?
钟隐月纳闷了——他跟临死的耿明机说话的时候,这位顾宗主可就在旁边站着。
钟隐月不仅承认了,还自白了。
他承认耿明机突然跑到台上是他干的,还承认他就是想把天决门推下水,连想让杀仙阁介入进来,把天下第一的天决门踢下神坛这事儿他都承认了。
顾不渡又不眼瞎更不耳聋,怎么这会儿还说真相不明了?
钟隐月不明所以,但没吭声。
“宗主可能有所误会,此事未必真相不明。”云序长老冷声道,“虽说此事是乃我门中私事,但……”
上玄掌门脸色一变,制止道:“云序!”
“还有何不可说!”云序长老瞪向上玄掌门,“掌门!今日那传送法阵为玄色,虽说玄色为不详,多为魔修所修之法,可在仙界内也并非没有!”
说罢,他又恨恨瞪向钟隐月,“玄色虽不详,可异灵根由于灵气变异而稀少,亦有玄色灵气之人!”
“钟隐月,你不就是玄雷之法吗!”
他是真气疯了,已经不再叫师弟或长老法号,改而直呼名讳。
钟隐月还没张嘴回答,云序又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怒道:“今日师兄到了台上,你又是首个下去的!我不知你在台上都说了什么,可不论说了什么,你怎能当场刺死师兄!?”
“真是欺师灭祖,倒反天罡!”云序长老怒骂,“况且……师兄在这几日里模样有异,掌门一早便将事情交给了你,可你明说事情解决,今日师兄就以这般姿态出现在台上,又这般模样丑陋地死去了……”
“不瞒宗主!他与师兄,在门内多有不睦!!”
云序长老越说越气,抬手恶狠狠指着钟隐月,“定是他恶意引了师兄入魔,引了师兄今日出现在这台上死去!此人心思恶毒,其心可诛!!”
满场死寂。
荀不忘不能问天,不知道这其中种种。
一听这里面的事儿如此之多,虽说他面上仍然平静,但钟隐月分明看见他眼睛里有懵意一闪而过。
天决门毕竟清流名声在外,讲的便是两袖清风心怀正道,一身干干净净不留任何是非。
一个时辰不到,门内三个长老,一个入魔,一个恶意引导,一个当着外人的面拍桌子叫板揭老底——真真是精彩。
钟隐月瞥了眼掌门。
小老头用干瘪如树皮,皱纹丛生的老手捂着脸,瞧着是不愿再管,放弃挣扎了。
钟隐月又看向云序。
他问:“师兄今日,是打算撕破脸了?”
“与你还有何颜面可言!”云序怒道,“你这欺师灭祖的畜生!”
钟隐月懒得搭理他。
他往后一靠,靠到椅背上,十分从容,半点儿没有被人揭了老底的慌乱。
他说:“云序师兄既然不想藏着掖着,那我也直说了。”
“我的确与干曜长老多有不睦,原因便是从干曜宫里转到我门下来的弟子,沉怅雪。”
“顾宗主既然通晓问天之术,想必心中已有答案。这屋中之人皆是山门流派中的掌事人,自然不会流言出去半分,我便就在此处说了。”
“那沉怅雪是个灵修。”
此言一出,云序长老一怔。
他是不知道的。
钟隐月勾勾嘴角,笑了:“干曜长老由于从前之事,十分痛恨妖修。又因为一些事,心中仇恨始终不散,便将气火撒到了这位灵修弟子身上。”
“虽说云序师兄不知沉怅雪的灵修身份,但干曜长老是如何对待这位灵修的,你与他这般交好,应当是知道的吧?”
云序长老厉声:“你用不着说这种话,我们说的是今日干曜师兄死在台上之事,与这些事无关!”
“好,那便就说说今日之事。”钟隐月道,“师兄说我与干曜长老不睦,恶意引领师兄入魔。这话可真是有意思,何为恶意?何为引领?若是一人入魔,他人能够引领,这世上的魔修,岂不是要多出数倍来?”
“再者说,因着沉怅雪之事,我与他本就不睦。师兄是觉得,干曜长老傻到会听我这抢了他徒弟的人的话,乖乖顺着我走,从而心生妖魔,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你!”
云序长老哑口无言,指着他“你你你”个不停,说不出来半个字儿。
“师兄也不必急躁,杀仙阁查证的手段多的是。”钟隐月说,“此事我也觉得怪异,且若问心无愧,又怕什么杀仙阁呢。他们要查,来查便是,干曜长老死得这般凄惨,的确需要一个真相,来慰问长老九泉之下的哀怨。”
云序长老气得神色扭曲。
钟隐月瞥了眼顾不渡。
顾不渡神色未变。
她果然是想把钟隐月这个始作俑者瞒下来——她并不想告诉这席上诸位,正是钟隐月做的这个传送法阵,正是钟隐月一手引导着耿明机,狼狈丑陋地死在了在众目睽睽之下。
钟隐月不懂得她的用意。
但有人帮忙瞒,也省去了他不少麻烦,他便无声地配合下来。
“玉鸾长老说得不错。”顾不渡开口说,“云序长老也请莫要恼火,别伤了同门和气。平日同门间有些争执,万万到不了如此杀人诛心的地步。”
“这后面想必是有人暗中谋算。长老莫要多疑同门,伤了人心。”
“杀仙阁一来,事情必定水落石出。”
“还请诸位协助。”
席上一片沉默。
天决门诸位长老神态各异,但都没再说些什么。
干曜已死,如此怪异,忘生宗定会请来杀仙阁。若在此处无故阻拦,反倒更会引人怀疑。
此处,便只能应承下来。
只能待到杀仙阁来后,再想对策。
席上再无人说什么,顾不渡便又送走了他们。
钟隐月正要离开,顾不渡却叫了他一声,唤他回来了。
钟隐月便又回了明心阁里。
他一回来,就见灵泽也在。
她立在顾不渡身侧,目光复杂地看着钟隐月。
阁里只有他们三人,连荀不忘都被顾不渡遣散了。
见到这一幕,钟隐月心中就有数了。
他走上前。
顾不渡向他作了一揖,钟隐月回以一礼。
“今日之事,我的确都早已知晓。”顾不渡开门见山,“玉鸾长老,我知你本性。你今日上台时的一番话,也不出我所料。杀仙阁若来,对你倒不会多与苛责,只是沉弟子,想必会受些重责罚。毕竟有些事……唯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钟隐月点头称是,又谢过了她。
灵泽闻言,察觉事情有异,一皱眉道:“不渡,这是何意?”
“我无法说得太多。”顾不渡道,“你只需知道,今日一切,皆是你那位师兄咎由自取。不过是扔出去的刀,飞回来扎到了自己身上。”
灵泽心中恍然。
这个答案,她并不意外。
她看向钟隐月,钟隐月朝她苦笑了声。
“我今日未揭穿你,倒并非因为我欲偏袒。”顾不渡说,“只是,没有必要。”
钟隐月听得心中一沉。
他沉下脸色,严肃道:“宗主请细说。”
“只是已经不必。”顾不渡说,“玉鸾长老,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她突如其来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钟隐月脑子一懵。
他迷茫地眨巴眨巴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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