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仍是明心阁, 只是并非原先的顶楼,而是明心阁第一层楼的祠堂。
堂内飘着一股香火味儿。
乌苍笑出了声。他回过头,果真如记忆里一样, 这屋子深处,是供台上的数十个牌位。
牌位前,香炉之中烧着香火。烟气袅袅,光从一旁的窗里斜斜地倒进来。
外头似有异光,乌苍走了过去。他推开窗,低头一看,就见外头地上有一巨大法阵,正散着灵光,如同一个巨大结界一般包围着明心阁。
明心阁置身于法阵阵眼之中。
乌苍骤然懂了,这是个局。
他回过头, 再次望向那些牌位。
他沉默着。
“您原本也能被供在其上的。”
一旁传来声音。乌苍偏头, 望见的是一袭白衣的顾不渡。
她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她抬起眼睛。话是这么说,但她眼中丝毫没有一点儿遗憾。
那双眼睛十分凉薄。
“你搞的鬼,”乌苍淡然,“你早知道我在明心阁了。”
“师祖也并非是不懂问天之术。”顾不渡说。
“你问到了我们会在那处,所以想将三人分开。”乌苍笑了, “所以方才才会出现法阵,把我和那个病秧子传走。现在,阁外的法阵也是你一早就布下的。”
“师祖英明。”顾不渡道,“师祖实力高深,我不敢正面对抗,也只能这么做了。”
“就这么想护住天下苍生么?”
“是。”顾不渡道,“师祖为何又非要血洗修界,以魔入世,杀得苍生苦不堪言?”
“这你都问到了。”乌苍笑着,“能为什么,因为我如今是魔尊啊。”
“若是此番血战,修界败了,师祖与鬼王、妖后的同盟也会展开内斗。最终的胜者将会入世,一统天下,杀得凡间生灵涂炭。”顾不渡说,“师祖亦能问天,应当知道最终是何结局。”
这意思就是他没赢。
乌苍神色不变:“我许久不问天了。”
顾不渡沉默。
“那问天之术,所消耗的除了灵气,还有自己的命数。”乌苍道,“你也是问天的修士,不用我多说。顾不渡,你就不觉得这问天很不讲理吗?”
“我们看得见天道,我们能问天道。但用来问的,是我们自己的命。”
“如若向旁人多说,说得太多,会反噬的也是我们自己,甚至于旁人,以及一整个宗门的因果。”乌苍说,“既然能让我们看见,听见,又为什么非要捂上我们的嘴?”
“让我们救苍生,又让我们死去。你就不觉得,这世道病了吗?”
“……若要做什么事,定要付出些代价。”顾不渡说。
乌苍笑了起来。那笑声虽然坦然,却明显是对她这句话的不屑。
顾不渡有些怅然,恍然间明白了什么,便问:“你当年离开忘生宗,下山入魔,成为魔尊,便是因为这问天之术十分不公么?”
“算是。”乌苍笑着道,“也不必探听了,从前你师尊拼了命地追问我为何,可这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多为何。我想做就做了,不是什么事都需要个理由才能做的。”
顾不渡皱起眉。
她的师尊,是乌苍的弟子。
从前师尊还在宗门时,提起乌苍,便总是唉声叹气。
他总说,乌苍虽有时不正经,爱说些不规矩的疯话,却最是疼爱弟子。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宗主最好的师尊,却偏偏入了歧途。
师尊总是扼腕叹息。
顾不渡不太明白他。
因为乌苍杀尽仙修,麾下魔修为祸人间。
他不知杀了多少凡人,多少仙修。杀过之后,他又总是笑着承认,好似那些命轻如鸿毛,不值一提。
在她眼中,乌苍恶事做尽。
究竟是哪里好了。
“倒是你,”乌苍搓搓指间,随口问道,“你做了这么多,真觉得值得不成?”
这话没头没脑,但顾不渡明白他的意思。
她说:“自是值得。”
“哈,那便不必多说了。”乌苍笑着,“我也觉得,我入魔成尊血洗凡世,实在太值得了。”
他说着,手中轰地冒出一团玄光。
顾不渡瞧见他准备动手,神色淡然。
乌苍笑问:“你把我送到祠堂来,应当不是想让我看看列祖列宗,感动一番,然后痛哭流涕地悔不当初,自此老老实实地收手重新做人吧?”
“自然不是。”顾不渡也握住腰上剑柄,“这儿是祠堂。在此处布下法阵的话,没人敢靠近。”
脚下立即有金光再次升起,这是与方才在顶楼上时全然不同的法阵。
乌苍撇了一眼,不以为意。
隔着金光,他看了眼阵外的顾不渡。
顾不渡眼神坚毅,视死如归一般盯着他。
乌苍笑了声,拿起了玉镜。
他问对方:“进得来吗。”
他的副手三意的声音很快在玉镜中响起,回答他:“尊主,外头的法阵是禁锢之阵,底下的魔修没法进来。我方才去看了,这阵法,里头的无法出去,外头的也无法进来。在起阵者收阵之前,恐怕这阵里的所有人都没法脱身。”
乌苍笑了声:“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我们都被关起来了呗。”
“正是如此。”
“你在何处?”
“禀尊主,在二楼。”
“那便不必寻我,去寻白忏。鬼哭辛多半是已经死了,你去保白忏安危,我这边用不着你担心。”
“是。”
乌苍收起玉镜。
他看向顾不渡,向她扬起一笑。
“让我猜猜,”他说,“你为我立阵,又自己先来……是想让我对你提起兴趣,以免我跑到别处去,抓住某个人,是吧?”
顾不渡面不改色,仍然死死盯着他,以沉默应答。
“我答对了。”乌苍笑着。
他扬起手,一道玄光击了出去。
顾不渡侧身闪过,压低身子冲入阵中,拔剑出鞘,杀了过去。
-
顾不渡早已布置好了一切。
其余仙修依她所言,都一同前往了另一处。
此刻此处,鲜血四溅。
打杀一片。
随着一声惨叫,众人脚下的地板突然碎裂,好几人掉了下去。
下一层原本是同样的一层木板平地,鬼王白忏却反手一拉,下面的地面上立即出现一片刀刃向上的刀地。
几人摔了上去,连头带身体被刀刃贯穿,横死在了上面。
站在上面的人见此,登时目眦欲裂。
“师姐!!”
有一人惨叫起来,而后转过头。只须臾的空,他便恨得两眼通红,血丝扒满了眼球。
他握紧剑,不顾旁人劝阻,杀了上去,口中大喊:“白忏!!”
鬼王白忏扬手一推,一道鬼气从袖中冲出,当即击穿了他的胸口。
他的胸前,立刻被开了个洞。
他呆呆地僵了片刻,倒了下去。
陆灼咬紧牙关。
又少了一个!
在场的二十几个,这会儿已经只剩了几个。
经了一番苦战,一打二十几个,鬼王白忏也受了重创。
李行洲方才击中了他的腰腹,此刻白忏正捂着腹部,气喘吁吁。
那处已经被染了个通红。
陆灼也不太好,方才被白忏用鬼气伤到了手臂,他的眼前有些模糊。
“师尊。”
李行洲凑到他身边来,轻声道,“我们已经死了许多人了,余下的人也都被他伤到了……”
“不怕,他也被我们伤到了。以一打多,他终究是难敌。”
陆灼说着,又提高声音,对白忏道:“已经够了吧!白忏!此次血战,你三人各自分散,你已经被我等围剿了!事已至此,是你又输了!”
“这明心阁外也有法阵,你麾下的鬼修进不来!你不如乖乖认输,免了这之后的更多伤亡!”
“认输!?”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本气喘吁吁着的白忏双目一瞪,身上立刻爆发出狂风般的鬼气。
“你要我认输!?”他大吼,“是你们又用此烂招,将我围剿,以多敌少!做这等卑鄙无耻的勾当,还有脸高高在上地要我认输!!”
“你们仙修……你们仙修!果真,从来都是这样一群,道貌岸然的混账!混账!!”
他歇斯底里,身上肤色越发青白,脸上脖子上都一同爆出青筋来。
“我要杀了你们……我一定要杀了你们!这血战才刚开始!”白忏大吼,“事前布置法阵,做这卑鄙勾当……想就这样早早扼住我,想早早结束这血战!你们做梦,做梦!!”
“都给我下地狱去!!”
他身上的鬼气疯了似的向外呼啸。
青隐抱着双臂,吹了声口哨。
白忍冬抬手挡着,转头一看她这样优哉游哉,心中不免生愤,怒道:“玉鸾长老呢!?”
云序长老也在此处,“是啊,不是说玉鸾长老会散尽修为,绑住鬼王魔尊么!他人呢!?”
“那也是他死了才会散修为。”青隐说。
“沉怅雪都已经死在那体内了,那身体已归了妖后!他来,定是有去无回,早该死了!”云序长老说,“他不会想拉所有人所有人下水才故意……啊!”
青隐听不下去,抬起一脚把他踹飞了出去。
“真烦。”
她嘟囔了句。
正说着,突然,白忏一掌击地。
“起!!”
他大喊,众人脚下轰然出现一道暗绿的法阵。
还未等法阵起效,突然,人群中传来咔一声响,是有人将仙剑插入地中。
“散!!”
那人大声喝,水色灵光立刻沿着暗色法阵的边缘散去。
散到一半,它无法动弹了,就那样被暗色止住了动作,停在了原地。
陆灼看出了名堂来。
暗色的法阵是白忏的鬼阵。他见过这阵,此阵一起,在阵中的所有人都会被怨邪恨冲击灵魂,陷入幻境,攻击旁人!
白忏施法的手颤抖起来,他眉头紧皱,咬紧牙关,用力得五官都在颤抖。
陆灼转头,见灵泽长老以剑入地,散开灵气,正驱散法阵。
鬼王的法阵,驱散起来,并不容易。
她竭尽全力,用尽浑身修为,嘴角处都渗出了血。
陆灼见状,立刻也刺剑入地,大喝:“散!!”
水灵光的后面,通红的火灵接了上来。火焰轰地烧向法阵四面八方,和水光一同,将法阵少了个干净,以仙力将它漂亮地驱逐开来。
法阵废了。
鬼王白忏目眦欲裂,往前一踉跄,险些跌到地上。
哇地一声,他一口血喷到地上。
他咳嗽起来。
李行洲见此良机,立刻出手。
他抬手起阵,几株树木从白忏脚底生出,立即将他绑在原地。而后,李行洲一个箭步冲上前,一剑刺向他的心口。
剑正要刺中时,白忏身上忽然又迸发出狂风般的鬼气,立即将他这些树木扯了个稀烂。
剑刺了过来,白忏一侧身,抬手抓住他的剑。
那只手立刻鲜血淋漓。
白忏却不在乎,反倒笑出了声。他疯了似的笑起来,随后手上一用力,李行洲的仙剑在他手中被捏了个稀碎。
李行洲瞳孔一缩。
白忏咧嘴笑起来。他一收手,手上指甲立时变得又尖又长,皮肤染满鬼气,一片漆黑。
陆灼立刻看透他要干什么,当即一惊,撕心裂肺道:“阿洲!回来!!”
李行洲身有惯性,已经朝着白忏倾了过去,一时间根本无法闪躲。
白忏一掌击出。
眼看着这只鬼手将要击穿他的心口,贯穿他的身体,夺去他的命时,一旁的墙面后方突然传来惊雷声。
白忏脸上的疯狂一怔。
轰的一声,墙面碎裂,一道惊雷击出,正巧击在白忏鬼化的手上。
众人大惊。
白忏立刻松开李行洲,捂着伤到的手,连连后退几步。
他看向那处,那处的墙面碎裂出一个洞来。
倒塌下去的碎石瓦砾烟尘飘飘,穿着一身被血染得七七八八的白衣的人走了进来。
他身后,走进来一个一身玄衣的人。
见到来人,陆灼大惊。
人群之中,几个玉鸾弟子立即面露大喜之色,跑了上去:“师尊!!”
来人正是钟隐月。
虽说上了灵药,可是这会儿身体也不太好,还没完全恢复过来。钟隐月身上隐隐作痛,他咳嗽着,朝着自家这几个崽子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别过来。
这会儿面对鬼王,可不是惊喜重逢的时候。
可用不着他拦下,云序长老立刻扬起手,拦住他们:“等等!”
钟隐月讶异。
云序长老一脸凶狠,剑指钟隐月身后:“那是妖后!”
“?”
钟隐月回过头。
沉怅雪老老实实站在他身后,一脸茫然无辜。
钟隐月无语片刻,转头道:“云序长老,这是沉怅雪,我把他带回来了。”
云序长老怔住。
一群人不敢放下戒备,也都警惕地望着他们,窸窸窣窣起来。
“当真是沉怅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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