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微带她穿过没有院子的后院,来到了前院,只有正殿勉强能看出模样,里面的神像不翼而飞,只剩下梁柱,明晃晃的天光漏下来,一滴雨都挡不了。
左右二殿没有,原来的玄女殿和后土殿是两片空地。
正门只剩下四四方方的洞,没有门,傅清微站在大门口,剑气轻挥,上面厚重的灰尘和脏东西扑簌簌落下来,露出石刻褪色的三个红字:圆真观。
姬湛雪不认识字,数了数三个字,童声清丽说:“蓬、莱、观。”
傅清微突然蹲下来,轻轻地抱住了她。
姬湛雪感觉有热热的液体流进她的脖子里,越来越多。
傅清微没有出声,姬湛雪不知道她是伤心还是难过,伸手轻轻落在她的头顶。
“别哭。”
“嗯。”傅清微哽咽,抬起脸擦掉了眼泪,端详上方的门楼。
百年前的蓬莱观是一座废弃已久的道观,它叫作圆真观,衰败得连过路的难民都懒得入内,里面能扒走的东西都被扒完了,只剩下几堵墙,连片瓦都没有。
师尊想必都不知道这些。
傅清微又低头看了看姬湛雪,指尖抚上她光滑精致的小脸。
姬湛雪:“?”
傅清微收回手:“没什么。既然到家了,我们去收拾一下。”
姬湛雪:“好。”
她从依布村离开跟着傅清微,衣食住行从不抱怨,丰俭由傅清微,即使来到四面漏风的“家”,也没有质疑过一句,而是理所当然地把它当成了她和傅清微的家。
除了没有房顶的正殿,后院的三面墙里包含一间房和一间厨房,就是后世穆若水那间不住的小屋子和厨房,其他的地方也都是空地。
傅清微先把屋子里的石块捡出去扔了,姬湛雪在旁边帮忙,夹缝里拿一些小小的小石头。
她就地取材,又做了一把扫帚,打扫地面和墙壁的蜘蛛网。
房间里灰大,傅清微叫姬湛雪出去了,自己用衣服捂着口鼻。
等她好不容易扫完,在隔壁厨房找到姬湛雪,她正在灶台的几个洞里爬来爬去,身上和头发沾满了灰尘。
傅清微将她从中间抱出来,给她拍灰,问:“你干吗呢?”
姬湛雪说:“做饭。”
傅清微:“你饿了?包袱里有吃的,我去拿。”
姬湛雪:“以后。”
傅清微:“以后做饭是以后的事。”
姬湛雪:“我。”
连起来:以后我做饭。
傅清微一票否决:“你做什么饭?你还是个宝宝。我做。”
宝宝看起来要晕过去了。
傅清微:“什么时候你说话能不一个字一个字蹦,你就可以做饭了。”
她怕她放调料都一卡一卡的。
姬湛雪:“你说的。”
傅清微立刻:“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装的?”
姬湛雪将脸埋进她胸口,一个字不说,但是她特有的撒娇方式。
厨房的灶台完整,比隔壁连张床都没有的房间好多了,吃了午饭以后,两人把厨房也收拾出来。
傅清微经历了一天的强打精神,泄气地坐在石头上,看着面前的三堵墙,有一堵还只剩下半边,参差不齐地立着。
这让她如何接受这就是她和师尊的蓬莱观?
它如果是一片空地,傅清微无从寻起,说不定就此作罢再去流浪。可废墟之上偏偏能窥见昨日的影子,这里就是蓬莱,又不是她的蓬莱。
傅清微随遇而安,向来走一步看一步,现在终于走到这里了,她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
是离开?还是重建?
离开她要带着姬湛雪去哪儿?去锦城还是更安全的地方?这世道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吗?
重建的话从何处建起?
姬湛雪正在她的新家积极探索,两间破屋子看半天,丝毫不觉得简陋,看完屋子又探索山林,观察路过的小动物。
她本来就是山里长大的猎人后代,山野会使她自由的天性释放,自在逍遥。
就像师尊一样。
傅清微的眸色软了软,冲那道背对她的小小身影道了声:“小雪。”
姬湛雪回头,朝她跑过来。
傅清微两手托起她的小脸,眸中似乎含着她看不懂的更深的情愫。
“你喜欢这里吗?”
姬湛雪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留下来,好吗?”
“好。”
她的额头一热,傅清微温软的唇贴了上来,印着她。
姬湛雪怔怔地感受着传来的陌生触感。
傅清微同样也没有停留太久,亲了一下额头便放开,冲她一笑。
姬湛雪钻进她怀里,耳朵和脸都变得热热的。
好半天没能抬起头。
傅清微下午观天象,晚上可能要下雨,她去林子里砍了几棵树,搭了个简易的半个屋顶。
她和姬湛雪垫着衣服,夜宿在房间的墙角,半夜果然下雨了。
少了一堵墙的房子隔音完全没有,外面下大雨,里面没房顶的地方也在下大雨,雷电交加。
姬湛雪被雨声吵醒,噼里啪啦的,她睁开眼说:“闪闪。”
傅清微说:“是闪闪。”
纯天然的,无人力添加。
雨声大得睡不着,姬湛雪坐起来靠在她怀里,傅清微抱着她。
两个人坐在一起并肩看屋檐的暴雨如注,化作千丝万线,落进潮湿的青苔石板,溅起时光久远的回音。
那是她和师尊今生听的第一场雨。
第144章
说是要重建蓬莱观, 第一步还是得有钱。
两个人在漏雨的破房子里住了一宿,姬湛雪差点感冒,傅清微早起打了个喷嚏, 背着包袱下山了。
锦城。
傅清微来到最繁华的盐市口, 手里牵着一个, 一大一小仰头望着面前金光闪闪的钱庄门楼。
姬湛雪指着牌匾,费力地辨认:“天……”
她只认识一个字。
傅清微说:“天地钱庄。”
现代有天地银行, 古代有天地钱庄, 都通阴阳两界。
傅清微握紧她的小手走了进去。
钱庄人来人往,存取放款, 傅清微二人从夹缝里穿行, 举目四顾不知道找谁,好不容易看到个好像大堂经理的,被一群人围着咨询。
她干脆排了个队找柜台。
到了柜台, 低声报出管锥教给她的切口:“陵嘉江的鱼鳔肥了。”
柜员头也不抬地拨算盘:“几斤几两?”
傅清微:“五斤七两六毫。”
柜员扬声:“贵宾一位里面请。”
旁边一位看似普通保安职员的木头桩子忽然活了, 朝傅清微走了过来,弯腰恭敬道:“贵客请入内。”
钱庄里的客人都打眼望过来,看见一对破衣烂衫打满补丁的孤儿寡母。
VIP会员傅清微享受了一番注目礼, 跟随职员步入后院,第一道门不停,是正经VIP贵宾服务区,第二道门后分了两条岔路, 傅清微抓紧时间问道:“我是清净派管锥管道长介绍来的,请问怎么能加入天机阁?”
职员沉默一刻, 说:“悬赏堂里有主事的, 待会你可以问问她。”
傅清微:“道友是何门派出身?”
职员道:“嗐,我是青羊宫的, 被抓过来兼职当保安,其实我也不是天机阁的。”
傅清微:“……”
职员将她带到了一扇门前,把桃木信物按在缺口,结界打开,傅清微穿过了一道水流一样柔和的空气,和姬湛雪置身于一片全新的空间。
耳边从钱庄的喧闹变成后院的寂静,再度变得喧哗。
姬湛雪:“好多人、啊。”
傅清微以前看甘棠玩网游,悬赏的告示板具现在眼前,不过比游戏里大了若干倍,长长的布告栏里贴满了妖魔种类的图画以及对应的价钱。
这个时代修道的人远比现代多,民间有本事的人也不少。
傅清微本来觉得人太多了,但考虑整个西南只有这一个分部,分散到将近1/4的国土里,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将来……假如她还在这个时代的话,这只是开端,魔族还没有现世。
偌大的空地摆了十几张桌子,分为咨询和领赏,傅清微自觉排到了领赏的队伍里。
把自己的口袋调转,全都倒在了桌子上。
办事员瞧了她好几眼,叫来了主事,主事是位黑衣劲装、盘了道髻的女性,没穿道袍,傅清微想,反正她在结界里不出门,酷一点有什么关系。
她要是有条件,也不想整天穿得破破烂烂。
酷姐的表情却很客气:“这都是你自己杀的吗?”
“是。”
傅清微怕她不信,还主动出示了管锥的度牒,说:“我是蓬莱散修姬湛雪,管道长介绍我来天机阁。”
酷姐验完她的度牒还回来,说:“不才姓郝,出身青羊宫。”
“门外那个?”
“我师侄,抓壮丁来的。”
“哦哦。”傅清微目光始终不离自己的战利品,问,“我这些能换多少钱?”
郝道长说:“我让人给你算一下,先不要急,我有话想问姬道友。”
正好傅清微也有事问她,两人一拍即合。
天机阁的考试和后世一样,一年一次,她们俩从春走到秋末冬初,下一届考试就在四个月后。考核内容也是文武双修,主要是武,傅清微掉进时空缝隙一年半,每日都生活在危险中,以战代练,如今的修为不可同日而语,就算不耍小聪明,堂堂正正也能轻松拿魁首。
但是她认真考虑后,决定不参加天机阁的考试了。
加入天机阁以后,就要像管锥二人被派任务,四处跑,身不由己。她还有个孩子,不适合跟着她奔波,把姬湛雪交给别人带她更不放心,也舍不得。
她现在活着就是为了她,再和她分开?岂非本末倒置?
郝道长失落道:“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一个月的薪水足够你买间小房子了,一年就可以买栋四合院。”
傅清微十分心动,但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傅清微了。
“谢谢郝道友的好意,不必了,我不能和妹妹分开。”傅清微低头和姬湛雪清亮的眼瞳对上视线,揉了揉她的脑袋,她抬起头笑着对郝道长说,“你们天机阁一定认识不少人吧,有没有擅长修房子的能工巧匠,可不可以介绍给我?结个善缘。”
郝道长:“有,不知姬道友要在何处修房屋?”
傅清微:“郊区的山上。”
郝道长:“……”
离开天地钱庄时,傅清微拿到了几百块银元的巨款,还有一张城内工匠的名单。
虽说有了工匠名单,但郝道长也和她直说了,这笔钱她要是在城里买房子、买地皮建房子都好说,想去几十里开外的深山修道观,杯水车薪。
首先外面乱,愿意出城的工匠就少,其次材料和运输成本,挑工……比在城中建造成本高十倍不止。
道理傅清微都明白,但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如果待在城里安居乐业,得过且过,有了这笔积蓄,她只需要偶尔出去除魔,就可以和姬湛雪过上不错的日子了。
孟子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既然决定重建蓬莱观,她就不会半途而废。而且这异世无论住在哪里,她都觉得漂泊孤单,只有蓬莱是她的家。
昨夜她和姬湛雪在破落的房子里听雨,天地落得一片茫茫,她们依偎在一起,即使身体被风雨侵蚀湿冷,可她的心很温暖。
她不知道姬湛雪是怎么想的,也许现在的姬湛雪还没有那样深刻的体验。
她只是想跟着她,无论去哪里。
那么傅清微会重新打造一个属于她们的家。
小有财力的傅清微将四块银元塞进姬湛雪的怀里傍身,牵着她的手说:“我们先去吃饭好不好?”
“好!”姬湛雪用力点头,童声清亮。
她刚刚亲眼看见天机阁的人点了一袋子钱交给傅清微,也知道她们现在有钱了!
“去最大的酒楼!”
“好!”
最后还是没去最大的酒楼,因为太贵了,换算可以买不少建筑材料,挑了一家中等偏上的,傅清微自觉对不起姬湛雪,吃饭前还在跟她道歉:“下次一定带你吃最贵的,对不起。”
姬湛雪恨自己话说不利索,手摆个不停,急得脸都红了。
傅清微:“好好好,我不道歉。”
姬湛雪这才停了手,傅清微坐过来,给她揉手腕,好笑道:“手酸不酸呀?”
姬湛雪小脸疲惫,道:“酸。”
她被傅清微揉了一会儿,就往她腿上爬,要坐她身上,粘人精。
两个人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姬湛雪坐在她腿上,两只手扒着窗户,好奇地看外面形形色色的街景。
傅清微搂着她的腰,以防她探出身子掉下去。
等菜上来,她才坐到傅清微对面去,大快朵颐。
傅清微不紧不慢地动着筷子,又在怀念师尊做的菜,太久没吃到,她已经快忘记是什么味道了,口腹之欲寥寥。
姬湛雪在对面时不时地偷看她。
自从上次被困城中,傅清微夜盗两块银元,第二日生病呕吐,姬湛雪就对一桌丰盛饭菜有了心理阴影,总担心只有自己吃得开心,傅清微又会勉为其难吃进去吐出来。
经过她的观察,傅清微虽然吃得慢,但最近几次都没有勉强的意思,偶尔还会有笑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确定除魔可以挣钱的时候,她从管糖的锥那里得到了资金,又从天机阁得到了一大笔报酬。
姬湛雪放下了鸡腿,欲言又止。
傅清微:“?”
187/218 首页 上一页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