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前,你可以待在偏殿里烤火,吃点东西,宫里御厨的手艺很不错。”
“多谢,但是你大可不必如此费心,我已劳烦你良多。”
朱翊麒打断他的话,“你真想报答我,就别拒绝我。”
何欢无奈应下。
朱翊麒甚至怕他无聊,中途就借口醉酒出来偏殿找他,还在抱怨:“皇兄居然会答应让两个武林人在紫禁城屋顶上打架,还允许那么多人进来旁观,真是……”
那么多人?何欢疑惑:“不应该只有五个人吗?”
“你也知道?哦,对,那个陆小凤是你的朋友。”朱翊麒随口抱怨一句,“我路过时看到怎么也有十几个人吧,真是不成体统。担心这些人闹事,禁军都紧急调来六队。”
“皇兄还笑着说无事,甚至还想让魏子云带他去房顶上一起看,真的是……”朱翊麒啰啰嗦嗦,何欢耐心听着,只是心中疑云更胜。
定在紫禁城之巅的决斗,突然增加的围观人数和被调走的禁军,因为南王而提前的家宴……一切都像是散落一地的珠子,似乎只差一根线就能串联在一起。
就在这时,朱翊麒的下属禀报:“王爷,宫宴结束了,皇上说您可以带着何公子到御书房值班间找林姑姑。”
“本王知道了。”
两人并肩向御书房走去,突然遇到一身穿白色锦袍,披白色狐裘的年轻人,其气势凛然竟不逊色与朱翊麒,见到他时礼貌停步,“并肩王雅兴。”
朱翊麒却对此人并不很待见的模样,只是随意点一下头,年轻人也不介意,视线放在何欢身上。
何欢不知怎的,竟从他眼中看出一丝带着冰冷的讥诮戏谑,触感犹如蛇吻,又像是孩童手中随时会因为兴起刺出、带着幽幽蓝光的针尖,他问:“这位是?”
“本王的朋友。宫门已快落锁,世子还有兴致在这里问东问西?”
朱翊麒身怀令牌,不受宫门落锁时间限制,然而太平王世子不该如此。
“正要走呢,原本想找南王说些事,却不知怎的,宫宴刚刚结束,就找不见王叔人影了。”年轻人这话明明是对着朱翊麒解释,眼神却若有似无的瞥向何欢,好似在说:你有猜到吗?
你有猜到吗?
消失的珊瑚会不会再出现,你明明是在场最清楚的,不是吗?
何欢猛地反应过来,他攥着朱翊麒的手腕,声音又急又低:“皇帝现在会在哪?”
“皇兄勤政爱民,现在应该还在御书房……”
“御书房在那个方向?快!你皇兄可能有危险!”
虽然还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朱翊麒在片刻的犹豫之后就指向御书房的方向,“这边!”
紧接着,一股完全让人来不及反应的力道下,朱翊麒觉得天旋地转,下一秒就看到倒着的太平王世子距离他越来越远……
何欢正将他抗在肩头,运起轻功向御书房方向飞驰。
好厉害的功夫,好快的轻功,不愧是他,什么都能做到这么好。
朱翊麒晕乎乎想到。
在看见御书房一角之时,他才回过神喊道:“在这儿,这里就是御书房。”
御书房内,剑拔弩张。
朱翊麒看见破了个洞的木窗时,只觉眼前一黑,却没想到何欢将他放下,顺着破洞望进去,情况远没有他想的那样夸张。
林欺霜正站在皇帝身前,正颤颤巍巍举着一个黑漆漆的盒子,大喊着:“不准动,这是唐门蜀中的暴雨梨花针,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但是千百根银针齐发,你能确保全部挡住,又怎么确保你身后那个草包在此一击之后还能苟活?”
站在她对面,一身白衣的剑客,竟是原本应当在紫禁之巅与西门吹雪决战的叶孤城。他微微皱眉,拿剑的手依旧很稳,视线并不曾离开林欺霜和她身后的皇帝哪怕一瞬,但是,他站在他身后的南王世子却死死的牵着他的腰带,好像是想把自己整个人都藏到他身后一样。
“你不许去!”南王世子大喊。
“她手中的盒子不是什么暴雨梨花针。”叶孤城冷静道。
“你怎么知道?”南王世子难以置信。
“你敢赌吗?”林欺霜的手放在盒子背后问,在对面无论再好的目力,也看不清她究竟是否已经扣向机关。
她怎敢带暗器进宫?朱翊麒难以理解,同时不着痕迹望一眼何欢。
这恰巧也是叶孤城所想,他道:“连你们出入皇宫也要搜身,她是怎么把暗器带进宫来的,你没有想过吗?”
他的语气,就差没有在句尾骂一句蠢货。南王世子听罢,同样觉得有道理,就听见林欺霜道:“只因我不是普通女官,我是被陛下亲自从民间带进皇宫,有谁敢搜我的身。”
“既如此,那就动手。”叶孤城笃定她手中不是暴雨梨花针,一剑刺出,眨眼已至林欺霜身前,只听见惊呼一声,林欺霜抬起盒子试图挡在胸前,已经来不及了——那果然不是暴雨梨花针,只是放置徽墨的墨盒。
窗外不知从何而起的风将看似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两人扯到一旁,一个披着大红披风的身影从另一边破窗而入,仅用了两只手指,竟能牢牢固定住叶孤城的剑,近在咫尺的剑尖在这双有血有肉,看似柔软的手指之下,却不能再向前刺出哪怕一毫。
“……早知道你在旁边,我就不擅闯御书房了。”陆小凤看向一旁的何欢。
“……”叶孤城惊愕的神情先是停留在陆小凤身上,在看到何欢之后,则再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他是何人,好高的功夫,我竟丝毫没有发现这人的存在。叶孤城一向自傲与自己的武功,如今却再三首创。
林欺霜看着何欢的眼神中有欣喜、激动,也有担忧。但她知道此时并不是开口的好时机,只得忍耐。
南王世子见势不妙,只想逃离这里,却被破门而入的朱翊麒死死摁倒在地,差点没有窒息当场,他开口问:“皇兄,你无事吧?”
“没事。”皇帝的目光先后落在这一堆人身上,竟还笑了笑:“如此体验,倒是难得。”
他实在是一个很镇定、很大度的君王。
在扣下南王世子、南王以及他们的随从之后,他甚至允许陆小凤带着叶孤城回去与西门吹雪决战。
紧接着,他的目光看向与林欺霜站在一处的何欢,也笑笑道:“你也算是救了朕的命,有什么想要的吗?”
“草民只愿自己的义姐得偿所愿,别无他求。”何欢道。
林欺霜悄悄瞪他一眼,好像在埋怨他为什么要将这大好的机会放在她身上。
皇帝笑笑:“她的事,我自有安排。先皇晚年的确多信谗言,林大人生性耿直,遭小人陷害,朕早已有心清算,只待时机成熟。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要求,大可一换。”
何欢思忖片刻。
“……你怎么敢的?”从御书房中走出的林欺霜埋怨他,“还好陛下并未动怒,甚至说要好好考虑,但你求什么不好,要说这种出格的话。”
何欢笑:“只是官办女学,便算出格了么?你既然想办女学,现在又已经打算定居京城,为何不可直接办个大的?”
“……你不懂。”林欺霜的眼神很是复杂,“这并不是可以一日而就的事情。”
“那就多试几日,只要努力,总会成功的。总是顾虑这顾虑那,才会觉得什么都难于上青天。”
林欺霜被他说的有些心动,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她摇摇头,“那这也是我该做的事情,你救了陛下一命,求些别的不好么?”
“我并不是单纯为你求的,”何欢神情自然,“我还是为了我的母亲、我的妹妹、我的朋友求的。这话你可以说得,我就说不得么?没有这样的道理。”
“好,我说不过你……你想要进来皇宫一定很辛苦吧,对不起,拂了你的好意,还要你千方百计来找我。”
何欢定定望着她:“你为了自己的未来一搏,这是好事,不要同我说抱歉。正相反,我看见你坚定不移、慢慢接近自己所愿,只会替你高兴。倘若有人因为你没有走他安排的路,反而斥责你,那他才是有问题。”
林欺霜笑:“好,我知道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这句谢谢你总说得吧?”
“那是自然,我担得起。”何欢理所当然。
“你看起来,比之前在保定高兴许多,是有什么好事么?”
“嗯,我遇见……很不错的人,等你出宫当了女先生,就带给你瞧瞧。”
她们聊了约有一炷香时间,何欢看一眼月亮,道:“时候不早了,你今天还当值么?我送你回去歇息?”
将人送回去,回首正好瞧见陆小凤、西门吹雪一行人。
“比试完了?”何欢问。
“还未,他的心仍不静。”西门吹雪道。
他看起来,与往日也不相同。
“如今他一个人待着无法使自己的内心平静,那么,有人去和他说说话,反而可能好一些。”
西门吹雪与陆小凤对视一眼,向那边走去。
何欢随口问陆小凤,究竟发生过什么。他们两人在这夜风之中,相互阐明不同视角下的疑点,何欢在陆小凤的诉说之中,隐约感觉到不对。
在西门吹雪回来对陆小凤说:“他想和你说说话”时,何欢却忽然按住陆小凤的肩膀,“先等我一下。”
何欢走向叶孤城。
“是你?”叶孤城认出他的面容。
“是我,我有一件事不明白,想要问问你。”何欢道。
“请。”叶孤城并不介意。或许如今,他心中已经空无一物,将一切都置身事外了。他只害怕,无法在这一战之中觅得已经迷失在迷雾中的自身,无法在他认定的对手面前发挥出自己真正的、最后的剑术。
“你认识公孙大娘吗?”
“不曾耳闻。”他道。
“你……曾在郊外杀死过一个穿着红色绣鞋的女人吗?或者,一个长相绝美的女人?”
叶孤城冷冷道:“在京城的这段时间,我从没有杀过任何一个女人。”
何欢听得出,他没有说谎。
那么,那样精巧绝伦的一剑,伪造成天外飞仙的一剑,是谁刺出的?
他此刻身在何处,还在京城吗?他又是为什么,要杀了公孙大娘?
第86章
叶孤城的死,出乎众人的意料,却又好像是件理所应当的事。
他无法允许自己死在出西门吹雪之外的人手中,也绝不可能活着走出紫禁城。
究竟是他的动摇,让西门吹雪的剑先刺入他的胸膛,还是因为这个瞬间,西门吹雪强于叶孤城,世人已经无从知晓。唯一留下的只有活着的人和目睹这场决斗之人,口口相传的惊鸿一瞥。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终成绝响。
但,那个潜藏在暗中的人,那个能模仿出天外飞仙的人,又是谁?他的能力莫非已经在叶孤城之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所做的这一切在这场谋朝篡位的大事之中,又起到怎样的作用?公孙大娘的死,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误入阴谋?
既有超乎寻常的身手,又需要深刻的了解南王密谋之大事。这个人……
何欢骤乎回忆起刚刚同他们打招呼的那个白衣年轻人。
他说,他本来要找南王商议事情。
他在提醒何欢,为什么?
朱翊麒并不在附近,今夜猝不及防的造反、儿时便在身边伺候的太监的背叛,使得皇帝本就还未坐稳的皇位更加摇摇欲坠,皇室仍有太多事情亟待解决。朱翊麒此时、且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留在自己的皇兄身边帮忙。
好在,皇帝是位知恩感恩的皇帝,他还记着没有报答陆小凤的救命之恩,特意宣见陆小凤。
“陆小凤,”何欢冲他招招手,“一会儿你见了并肩王——就是上次见过的那位,与我在一起的朱公子的时候,麻烦你帮我问一下……”
如此这般那般的交代好陆小凤,何欢松一口气,这才望向一边一直含笑的花满楼。
“七哥,”他有些不好意思,在原地磨蹭一会,直到花满楼走到他身前:“要见的人已经见完了吗?”
“嗯,见完了,真没想到今日之事还有这么多内情在,而且……”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见花满楼惊呼:“躲开——”
什么?
视线里的一切都好似被拉长,不论是时间还是动作。
手脚都被铁链束缚住的男人,不知通过什么方式,悄无声息的躲过他的感知,向他的背后挥出一刀。
花满楼略落在他身后,先一步感知到对方的杀气,竟猛地推开他,自己迎向无锋却厚重的一剑。他匆忙间转身,看到人类孱弱的身体直面对方黑色的重剑。走在他们身后的西门吹雪试图向对方挥剑,格挡这一击,却仿佛无用功一般,全天下也难觅第二把的宝剑就这样被震断。而被天下第一剑客卸力后的一击,也只用须臾时间,便将花满楼击飞出去。
何欢看着,他像是一片已经丧失生命力的枯黄落叶自树梢落下,鲜血从他身上汩汩流出,像是怎么也流不尽的河。
……
他的呼吸轻微的像是断翼的蝴蝶,在地上轻轻地颤抖,何欢连怎样呼吸都遗忘,只想要冲过去查看花满楼的伤势。
可是那柄重剑,还该死的挡在面前。
那个带着铁链的人抬起头,像个疯子一样在喃喃着根本听不懂的话,何欢第一次这样恨一个人类,他的双手握拳,旁人看不见的空间之中,异化的身体宛如绵延不绝的藤蔓,又像是吐信的毒蛇,缠绕、包裹着这个疯癫的男人,每一寸身体都想让他去死。
61/73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