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牌友还有点不情不愿的意思,都看着陆桂芳。陆桂芳滚了滚喉咙,说:“没事,打完这把。”
所有人又偷偷觑视陆淮川,陆淮川静了一分钟,转头去把烧水壶拿了过来,抬手把一壶开水浇在了麻将桌上。
几个四十多岁的妇女纷纷尖叫,蝗虫一样散开,陆淮川用了很大力气,把红色的塑料壶扔在地上,碰一声,巨响。水壶四分五裂。
陆桂芳也吓了一跳。
陆淮川:“还不走?”
他掉头去厨房拿刀,背影决绝,撂下一句话:“不走都别走,砍死一个是一个。”
她们就动了起来,慌不择路朝门外跑。陆桂芳还想开口,一看陆淮川满脸扭曲的表情,立时歇菜了。
陆淮川愤怒地冲她们喊:“你们谁再敢来找陆桂芳,看我回头弄不弄死你!”
等人都跑没影了,他冷着脸,转头要找陆桂芳的麻烦。他妈摸清了他的脾性,干脆一下摔了板凳,坐在地上开始撒泼放赖。
“好啦,这下你满意啦,你这是要搞死我啊,搞到我没活路了,你就高兴了!”
陆淮川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手里还提着那把钝重的菜刀:“现在是你要搞死我。”
陆桂芳伸着脖子就往他刀口的方向递。
她宽大的衬衣领口大大敞开来,露出平坦雪白的胸脯,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那你劈死我,一刀把我劈死,你就没负担了!你这辈子也没牵绊了,大家都一了百了!”
陆淮川凶猛咽着唾沫,手里拿起的刀最后还是放下了。他一手把麻将桌掀了,麻将牌硬得像石头,砸落在陆桂芳身上,她尖叫一声,抱住头佝偻腰背,胆怯地缩着。
陆淮川忍无可忍:“你他妈骗我的钱,说脑袋里长了瘤子,拍一些装模作样的照片给我,又闹自杀,到处找不见人,到头来花着我的钱,躲在出租屋里面玩牌,聚众赌博!”
“全天下有你这样的妈?你还不如脑子真长了颗肿瘤!就你这种人,早死了早清静,你别他妈活着祸害我!”
陆桂芳哭了出来:“你把真话掏出来了,你恨不得我死是吧!那你干嘛不劈死我,怕手里沾血?好啊,我现在就死给你看,不用你动手!”
她爬着就要去摸地上的刀,陆淮川蹲下身,按住她。陆桂芳扑倒在他怀里,推推搡搡,哭哭闹闹。
陆淮川的表情纠结而厌烦。
陆桂芳哭了半天,见儿子没声了,她眼珠藏在刘海下,微微转动。
她也懂见好就收:“……妈就这一个爱好,是妈犯傻了,是那个黄阿姨跟我使的坏招,我是一下猪油蒙了心……我下次不见那个姓黄的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陆淮川松开她,猝不及防地,她又一屁股坐回了地板上。
陆淮川居高临下,冷冷看着她:“我转你的十万块钱剩了多少?”
陆桂芳愣一下,片刻小声说:“四万……”
陆淮川拔高了声音:“陆桂芳!”
他手指着他妈,目光厌弃:“你别等着我动手去找,等我找到了你一个子都拿不到,你到时去捡垃圾都跟我一毛钱关系没有。”
陆桂芳口气也很炸:“我是你妈,你姓陆,知道吗!你小时候我就是捡垃圾养活得你,我再怎么不是人你也得给我养老送终!你现在发达了,要是敢不认我,我就搞臭你,赖你一辈子!”
陆淮川不说话了,他背过手去,忍耐地垂着眼帘。
陆桂芳看着他两腮抽动的肌肉,窥到他睫下血红的眼睛,才意识到了害怕。她慢吞吞站起身,从床头摸了个发锈的月饼盒递给他。陆淮川打开看,里面一摞钞票。
陆桂芳泄气说:“就这么多,没有了,你能再找到你全部拿去。”
陆淮川看她一眼,转身把出租屋全翻了一遍。陆桂芳高高撅着嘴,看着他满屋找。
陆淮川边边角角都查了一遍,最后从月饼盒子里抽出一千块,甩到她身上。
他嘲讽说:“拿着这个月的伙食费,滚回家里,也别他妈跟我叫穷,你爱赌就全部去赌掉,你看我会不会再拿一分钱。你没钱了,以后就是出去站街都跟我没关系,明白没。”
陆桂芳还有点不服气,陆淮川交代完,扭头就走。
陆桂芳巴巴地跟着他,还想从他手里搞一点钱,她一边说家里太霉太陈旧,要装修一下,一边又说摆设风水不好,认识个大师能买些黄水晶的摆件生财。
陆淮川听着她放屁,冷笑:“不好?不好你还想着从我手里偷房产证?我要不是卡着房本,你早就拿去抵押掉赌得毛都不剩了。”
陆桂芳嘴里嘟嚷,她千方百计从儿子身上讨好处,什么借口都编得出来。
她说:“我要换床!你死鬼老爹那个卧室我要重新装修一遍,要不然我闭着眼都感觉那两个贱人当着我面在床上滚!”
陆淮川一下停住脚步,陆桂芳撞在他笔挺的背上。
陆淮川压着嗓子,合住牙齿,从牙缝里冒出热气。
他对着他亲妈骂最狠的话:“你们两个烂货,有什么好比的?我出生在这种家庭里,是我上辈子造孽!”
陆桂芳张嘴想要撒泼,看见陆淮川眼尾发红,脸上一股狠劲,到嘴的话忙又收回去了。
她讷讷:“再怎么说,我也把你养大了,你看你现在都发达了……”
陆淮川瞥她一眼:“我发不发达跟你也没关系,我花钱给你让你不至于饿死,我已经仁至义尽。你再敢动什么歪心思,或者敢去我公司闹……哈,你试试?”
“我走到今天这步……”他话头收住,眼里流露警告,“你再搞事情,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你,你听着,陆桂芳,开精神病证明把你关进精神病院让你一辈子出不来,对我来说一点都不是难事。”
陆桂芳缩着肩膀,没说话了,她没再去犯蠢试探陆淮川的底线。
陆淮川看着她低下的头,头顶乌黑,一根白发没有,最顶上有两个发旋。
陆桂芳聪明,她前半生的聪明用来算计她老公,后半生的聪明用来算计她儿子。
陆淮川牙齿又慢慢咬合起来。
陆桂芳心虚,没话找话:“我不会的,我不会找你麻烦的,我都不找那个姓黄的了……是刚开始她说她有个亲戚是海归女,工资特别高,现在管着一家公司了,我想着给你介绍对象,我才跟她处朋友的,结果我没钱玩牌了,是她出馊点子让我去骗你的钱,我也不是自愿的……”
陆桂芳:“不过儿子,如果她介绍的那女的真的是海归,又在管大公司,那不如你去见一下面,反正你现在还没对象,你又帅又有钱,她也勉强能配得上你。”
陆淮川把她下一句到底妈是为你好打回了肚子里。
陆淮川说:“你怎么知道我单身?再说,你有什么权利帮我介绍对象?”
他嫌恶地收拢眉毛:“你这种人认识的都是什么人,心里面没数吗,你能介绍什么好货色?”
陆桂芳咬住嘴唇,心里有点脾气:“你年纪这么大了,是不是也该结婚了,当妈的想给你寻一门好亲事我有错吗?再说,你爸又有那种恶心人的毛病,你都这么大了还没结婚,我怕你……”
“闭嘴吧陆桂芳!”陆淮川粗暴地打断她,“管好你自己吧,我再警告你一点,不要插手我的婚事,有你这种妈我就算给人家跪下磕头,一辈子给人伏低做小!我都拿不出手!”
陆桂芳被嫌弃至此,一下呆在原地,没再敢跟着他了。陆淮川甩开她大步往前走,也不回头。
他拉开车门,坐在驾驶位上,胸口仍重重起伏。
他余怒未消,点起一根烟抽上,扭头看见陆桂芳的身影在夕阳下凝结成一个污点,他手指情不自禁搁在车窗玻璃上,怎么都抹不干净。
乌黑的,却明显的,是陆淮川上行的人生轨道上碍眼的拦路顽石。
陆淮川吐出一口烟圈,把烟头甩出窗外。
窗外人声鼎沸,这处老旧的出租楼鱼龙混杂,楼底下聚集的人不少,很多年轻人来这里摄像打卡——绿色的爬山虎扭动肢体攀附向上,爬满了大半面外墙,墙体斑驳,夕阳迟暮。剩它如海浪无边蔓延。最下贱的植物最生生不息。
陆淮川收回目光。
车内手机铃声在响。高励打了电话来,戏谑地笑问他,和自己外甥女的微信加上了没有,互相聊得怎样。不咸不淡扯了几句,高励又说陆淮川的要求他没法满足,全胜最近资金周转有点问题,转账延后,寻青的合同款没那么快到账。
他已然做了份人情,陆淮川再强求就显得不上道了。陆淮川说晚点回去平港,约他一起出来碰个头,还在金莱,自己开一支路易十三请他品。
高励欣然答允。
陆淮川聊完业务,再无眷恋,一脚油门掉头回平港。半路在休息区停下随便应付了点,他想起高励的话,翻开了和高希芸的聊天记录。
他加上了她,时常发起问候,分享日常。高希芸从来不回。
陆淮川不甘心地重新确认了一遍,发了个讨喜的表情包,对方仍然一个字都吝啬回复。
阶级的鸿沟难以跨越,全胜集团的下任接班人不会轻易给机会。
陆淮川无比失望。他有些疲惫地阖眼,低头发现手机里收到了几条消息,是虞连。
虞连拍了照片,说家里养了很久的洋甘菊开了,淡香,开放得好大一片,长势喜人,他想搬几盆回公司去摆着。
后面附带几句问候:“你忙吗,目前阿姨的身体情况怎么样了?手里的资金能不能周转过来?”
“小陆,有事要及时说,不管和公司是否有关系,我都希望能帮得上你的忙。”
陆淮川想了想,回了他几句。
“花很好看,在我办公室也摆一盆。”
“我妈没事,我也没事。我现在人还在石定,今晚开车回来,凌晨两三点才能到平港。”
他指尖摩挲着虞连的头像,心头涌过暖意,往日晦暗不明的欲望和企图,在这一刻呼之欲出。
陆淮川是个理智的俗人,他权衡再三后,相较于遥遥无期的,他更愿意沉湎虞连给予他的垂手可得的爱。
陆淮川目光转深,他回复虞连道。
“明天有个晚宴,我怕应付不来,你陪我一起去吧。”
第17章 亲密关系
下午五点,下班高峰期时平港突降暴雨,雨势急,路面泥泞潮湿。车里就一把备用伞,虞连下了车,撑伞为陆淮川遮雨,两个人一起走到酒店门口的时候,虞连半边西装全浇湿了,陆淮川好端端的,没怎么被淋到。
陆淮川进了酒店大门,接过虞连手里的伞递给门童,又推着虞连去到前台,问前台烘干机的位置在哪儿。
他手指撩过虞连沾湿的发尾,说道:“吹风机也要。”
他手很快抽开,虞连侧着脸看他,笑说:“哪里那么麻烦的,今天是你的主场,我就是陪衬一下,把外套脱了就好了。”
陆淮川坚持:“你知道这家酒店,空调开得大,你淋了雨又吹一晚上,明天保不准要感冒。”
虞连低头轻声应下:“好。”
还有一点时间,他喊陆淮川先进去包间点菜,陆淮川没异议。
时间临近饭点了,酒店大堂来往的人多起来,虞连借来了吹风机,站在前台角落吹老半天了,衣服还不干。他手里托着西服,眼神游离,恰巧看见今晚宴请的客户走进门来。
文旅公司的陈惠兰算是老客户了,不过之前一直由陆淮川对接,虞连只在公司见过她一面。
虞连平日也极少陪同陆淮川出来聚会,他酒量不行,也不会活跃气氛,真被劝起酒来也许还得陆淮川替他挡着。今晚陆淮川指名要他陪,虞连有点小紧张,但他没做多想。
他把半干的外套披上,快步走到陈慧兰面前,礼貌打了个招呼:“陈总,我是寻青茶业虞连,陆总喊我过来接应您。”
虞连来时认真做过了功课,短促笑一声:“我之前见过您,一直记得,您可能对我没有印象了。”
陈慧兰抬眼看他,虞连闻见一阵晚香玉的气味,香气幽沉魅惑,招人。
陈慧兰三十岁出头,与虞连年纪是相当的,她停下脚步看一眼虞连:“你好?陆总喊你来的?”
虞连引着她进去:“是,他已经在里面等您了。”
陈慧兰拢了拢头发,迟疑一下,低头发了条消息,才合起手机随他一块走。虞连站在她身后,鼻间嗅到的香味更浓郁了。
他打量陈慧兰。陈慧兰今天的打扮很闲适,短款小西装搭配丝光缎面的吊带裙,裸色细闪的高跟鞋后跟绑着一双珠白的绸缎蝴蝶结,她洁白细瘦的脚踝动了,脚上一双蝶也随之轻轻摆晃。
不仅衣品雅致,陈慧兰浓眉杏眼,五官明艳,外表也很有女性魅力。
平港临时下了场大雨,这种天气她肯赶来赴约,是给了陆淮川面子的。进门时她眉头舒开,心情看着不错,倒是见了虞连后不怎么搭腔,反应也不冷不淡,虞连暗自反省,又怕自己只是多想。
虞连不是太会找话题的人,两人出了电梯,虞连领着她,快步推开包间的门。
门打开,室内灯光照人。陈慧兰与酒桌前的陆淮川对上眼神,虞连感觉气氛一下松懈下来。陆淮川起身迎她,抬手微微拥着她的肩,将她请到座上。
陈慧兰躲开一些,仰起一张巴掌大的脸:“陆总老是这么客气,劳烦了。”
“本来是我要去接的,我同事刚好碰到。”陆淮川的歉意浮于表面,口气中更多是戏谑,“怠慢陈总了,我一会儿自罚三杯。”
他转身带起阵风。陈慧兰耳垂悬挂的双珠耳坠碰在一块,随她清脆的笑声一起,当啷响动。
陈慧兰也玩笑道:“不敢当喔。”
虞连和陆淮川挨着,坐在一块,陆淮川与陈慧兰之间相隔了一个座位。陆淮川抬手与服务员示意,叫上。
今晚的主菜是金汤海参鱼胶煲鸡,服务员先上的一道燕窝淮山鹌鹑羹,一道长腿蟹肉春卷。菜量少,摆盘却很大,菜品看着小巧精致,虞连一直觉得这家店口味偏淡,反观陈慧兰吃得小心翼翼,只是嘴唇动了动,咀嚼声都不大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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