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涛猛挺直了腰背,着急汇报道:“陆总,是这样的……”
“具体情况你会后去和杨总谈,晚点再一起汇报给我,”陆淮川打断他,又低头翻看一下文件,“窦杰,张盛,你们这个季度的订单总金额比上季度也是缩减了非常多。”
业务组的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敢吭气,杨兴也有些懵,只得与他解释最近是市场淡季,各个单位或者企业的采购需求有所减少,又急忙说晚点会与组员进行沟通,看有哪些新的关系链可以利用起来。
陆淮川不置可否,他再次看向程曜:“我相信杨总制定的市场方向肯定没问题,但是为什么新加入的组员无视市场淡旺季的问题,短时间内接洽得如此顺利?各位在职的老同事们是否要反省一下,自己还有没有刚入职时的那股动力,有没有当初势在必得的那种决心?我相信,在座各位的经验阅历肯定是要比程曜更久的,但是——”
他耷拉下眼皮,半笑不笑,上扬的嘴角抿着一丝狠意:“但是,这位新人身上的业务精神正是大家所遗忘和缺乏的,所以希望大家重新重视起来,该学习的地方还是要向程曜多多学习。”
业务组全员只得低头称是,暗地里一口牙都快咬碎了。
程曜领会到他的用意,目光冷冷的,与陆淮川投来的视线交汇。
程曜看一眼身旁眉头蹙起的虞连,还是接了一些场面话,也给了自己一个台阶:“谢谢陆总赏识,但有一说一,这笔订单能成完全是杨总牵的线,我能签下来全凭运气,论起功劳还得属杨总。”
“而且我是初来乍到,各位都是我的前辈,很多地方还要靠几位前辈帮助,要学习也是我向大家学习,所以还请财务组的张姐正常核算我的工资,我不需要越级增加绩效,杨总的功劳怎么能记我头上?这不合规矩,陆总怕不是手里事情多,忙忘了。”
这给杨兴说得怪尴尬的,他讪讪打了个圆场:“小程挺谦虚的哈……”
陆淮川没拿程曜的话当回事,他转脸对着财会,屈指敲了敲桌面:“就按我之前说的做吧。”
张燕一下有些拿不准他们的意思。虞连突然出声打断说:“下个会议内容是什么?”
“陆总,你会后不是还有事要和我交待?”他抬腕看一眼表,又对着陆淮川道,“时间不早了,如果还有重要的事情,大家抓紧时间梳理一下。”
“哦……”
陆淮川低头,片刻缓缓道:“说个竞标方面的事。这一段时间鸿远工业园的采购项目,我已经在甲方对接人那里拿到了其他三家公司的底价,还有一家没报价,情况还不明,另外三家的报价都要比我们低,我计算了一下,如果要拿下这个标,我们报出的底价需要比给到往常任何一家甲方的都低。”
陆淮川把手里的招标文件拿给虞连。虞连抓紧翻看一下,没有立即作答,他阅读后将文件依次往下传递。
鸿远是当地规模较大的工业园,对茶叶的年需求量也很大,是公司重点关注的客户。
这本来属于业务组的讨论范围,只是他们刚才挨了批,一时没人敢贸然发表意见。
众人沉默,会上冷场足足五分钟,文件又轮回了虞连手上。虞连低头在纸上写划片刻,问陆淮川说:“陆总心里已经有合适的底价了吗?”
陆淮川没回答,虞连看着他冷峻的侧脸,一边揣摩他心意,一边给出建议道:“另三家公司的价格是接近的,不过竞价取低,单位按斤论的话,其实我们价格定在230至240元的区间就已经有一定胜算,这样也不会说拉低市场价格过多。”
陆淮川的样子像在考虑,他说:“目前还有一家没报价,我拿捏不好他们的底价,我觉得还要再往下调才有完全的胜算。”
他给出一个数字,虞连拿笔迅速计算,想了想还是否定了陆淮川的意见:“我不建议再下调了,如果价格再往下调,去除成本和税费我们利润点整整缩减了13%,这完全是公关费用的占比了,当然公关这块是你和他们谈的,你具体给出了多少我不知道,但如果从长期合作来看,不排除每年毛尖的茶价略略上浮的可能性,那么我们的利润空间还会缩小。”
“总体弊大于利。”
他看陆淮川仍然犹豫,虞连再次分析说:“稳住这个标并非只有下调底价一个途径,评标标准里除了报价这块占比较大以外,资质证书、企业荣誉记录这两项的占比也不小,和我们竞争的这家公司我知道,是一家成立不到一年的新公司,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取得很多奖项,我们将这两个分项再优化一下,竞标的胜算也会增大。”
陆淮川似乎有所动,他拿过虞连手里的文件,说:“我想一想……”
“我同意连哥的说法,”程曜插话,附和说道,“距离截标日期还有一点时间,上个星期听徐姐说,电视台这周准备对我们公司做企业专访,可以考虑把这段采访记录加入进去,借这个主题我们自行制作一个奖牌,作为一个加分项,也不是不可以呀。”
虞连眼睛一亮:“我觉得完全可以试一试,错了也不扣分。”
他歪过头,与程曜对视一眼,两人相视而笑:“小程的思维很活,接受能力特别强。”
这才夸了两句,程曜登时又高兴了。他不好意思地假装喝茶,把脸埋在杯子里,嘴角压都压不住。
王涛再也忍不了了,拉过身边的同事小声蛐蛐他:“看到没,看到没,我就说他特会拍马屁。”
会上还有人也不喜欢这一幕。陆淮川把文件往桌上一按,突然毫无理由地怼了程曜一句:“你的面子很大吗,电视台的名气说蹭就蹭?”
他站起身,也不等众人反应,推开椅子道:“底价的事我再考虑一下,鸿远的标我是一定要拿下的,而且一定要十拿九稳,不惜代价。”
“没有什么比和客户先建立一段关系更重要,后续的事后续再说,”末了,他在虞连错愕的眼神里居高临下强调一句,“虞连你做运营的,对这块不了解,你要知道,业务方面的事情不全是靠口头分析,我不喜欢赌。”
他抬腿就走,虞连愣了会儿神,赶紧追上去。不多时,陆淮川办公室里就传来争吵的声音。
杨兴脸色复杂,犹豫了片刻,没有跟上去,众人偷听了一会儿,又很快心思各异地散开,剩下程曜一人眉眼阴郁地坐在原位。他低头写画,似乎画的是一副流程图,笔尖从下往上,划掉了一项接一项,图表中有个黑黢黢的小人,程曜拿红笔在上打了个大大的红叉。
他放下笔,打开手机播通一串号码。
电话那边的人口气很恭敬,对方最后说道:“看您的时间,到时一定安排见面。”
程曜合上手机,将桌上的纸揉成一团,随后抬手一掷,准确命中了垃圾桶。
办公室里两人争执得厉害,虞连觉得陆淮川完全没在好好沟通。
虞连:“陆总……”
陆淮川猛一回头:“这里又没有别人在,为什么还这么喊我?”
虞连莫名其妙,反应过来后缓下声说:“这里是公司,在公司谈公事,我喊你陆总很正常。”
陆淮川把文件夹啪一声扔在茶几上,语气十分冷硬。
他扭过脸:“那我不谈,你出去吧。”
虞连也有点来气:“不,要谈。我们来谈两件事,首先刚才竞标底价的事情我希望你考虑清楚,至少和杨兴再商议一下,让这个项目的利润不至于损失太多,其次,你刚才会上为什么要针对小程,我和杨兴都很看好他,他是做业务的好苗子,你为什么要捧杀他,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你要是真对他有什么意见,就赶紧把他请走,别为了一点个人情绪白白耽误了人家的前程。”
陆淮川不答,虞连站在一旁,迟迟不肯走。
两人就这么长时间僵持着,陆淮川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我说了现在不想谈这个。”
“我很想谈啊,为什么不谈。”
这些天的情绪累加到了一块,虞连心烦意乱,没有如往常一样包容他。虞连突然冷笑一声:“抛开这些都不说,刚才你在这么多人面前反对我,为了树立你绝对话语权和老总形象,一点面子不给我留,你有没想过我也会有脾气?”
“有没想过要给我道个歉?”
陆淮川嘴角抿成一道直线,虞连失望地垂下眼:“真谈不了,是吗。”
他转身要走,陆淮川在他身后突然说道:“我忍不住,我觉得一切都不受控了。”
虞连一愣:“什么?”
陆淮川站起,从身后搂住他,双手用力扣着他的肩。
虞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挣扎,他脸一下红了,脱口而出:“陆淮川,这里是公司!”
“那个新来的年轻人,就是不稳定的因素,他让我做出一些不受控制的事,”陆淮川不肯放手,按着他,自顾自地说,“他和你太亲近了,我忍不住会嫉妒。”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嫉妒。”
“这打乱了我很多计划,有些事发生的地方不对,时间不对,通通都不对,”他脸埋在虞连衬衣里,嗅到温柔的布料的香气,晃了晃神。
片刻他小声呢喃:“……你本来就该是我的,可我觉得我要失去你了。”
虞连沉默了许久,两人都没再说话。陆淮川执拗地攀着他,有如溺水之人见空心浮木。虞连缓过来,想他大概找到了陆淮川情绪化的由头,这个缘由是与自己有关。
陆淮川是骄傲的,他很少低头示弱,轻易不会说出这样多煽情的话。他柔软的发丝在虞连颈间磨蹭,一丝一丝,与钝刀一般厉害,就这么一寸一寸割着虞连的皮肉。虞连心里又苦又涩,他想陆淮川这些话里可曾有一分的真心。
哪怕其他九分都是试探。
他喉中轻微哽咽,片刻清了清嗓。
“淮川,先不说我们之间的事,你以后不要再牵扯到程曜。”
陆淮川松开了他,虞连接着说:“他和我的性向不一样,如果你因为我而波及到他,对他来说太不公平了,况且他目前还是你的员工。”
陆淮川欲言又止,虞连伸手打住。他勉强维持着理智,想了想,艰难说道:“我现在回答你之前的问题,我喜欢你,但我不可能做你的炮友,我不认为那样相处是正常的恋爱方式。”
陆淮川也冷静下来,手上仍紧紧牵着他:“我从没拿你当炮友的意思。”
虞连深吸了一口气,直视他的眼睛:“我认为恋爱是身心都只属于一个人,任何原因跟其他人上床那都叫出轨。”
陆淮川似乎不敢看他,眼神下意识地向右瞥去,他沉默了会儿,目光缓缓挪向虞连。
陆淮川低头,小声说:“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学习一下怎么做一个合格的恋人。”
“但你不要和他来往这么密切了,好不好。”
虞连低眉,再次说道:“这和小程真没关系,如果你真的那么在意,那我注意距离。”
他说完这些话便已精疲力竭。虞连神色疲惫:“淮川,你太犹豫了,我并不是要你向我妥协,而是……你不用这么快答应我,也许思维方式上的转变对你来说是件很难的事,我也还没有做一个完美恋人的准备。”
他私心里还不能全然接受之前那样的陆淮川。
“我们都给彼此一点时间,”他无力地垂下眼帘,“希望你别再把我们之间的事情带入到工作中,你可以不采纳我的意见,鸿远的事还是建议你和杨兴商量后再做决定。”
陆淮川情绪也很低迷,随口答应下来,然后注视着虞连从眼前离开。
虞连回到工位上,天色已全然沉了下来。他看着窗外发了会儿呆,收拾一下准备下班。
路过大厅时他看见业务组办公室的灯还亮着,里边就程曜一个人。
两人对上了眼神,虞连一愣,也不好不问。
“还没下班呢?”
程曜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夹,迎面朝他走过来。
程曜笑说:“哥终于忙完啦,我问杨总要了些资料,我觉得我还有很多业务知识要学,等我学会了,开会的时候就能有理有据地帮你说话了。”
他挠了挠头:“我目前的知识面还是太匮乏了,感觉帮不到你什么。”
虞连不知怎么,胸口酸酸涨涨的,说话有点打结:“我需要你帮什么……当然你能帮我也很好啊,之前也没人说过要帮我,什么的……”
他缓了一下,又说道:“慢慢来,小程这么聪明,不急的。”
程曜说好,又无比自然地揽过他的肩膀,笑吟吟问他今晚吃什么。
“下班咯!哥今晚想去哪里吃饭?还是说回家吃,要不买点皮蛋什么的吧,我好久没吃你做的粥了。”
虞连退了一步:“不了。”
他清晰地听见自己说:“这段时间我有些事情,下班后就先回了,以后别等我了。”
第23章 一个户口本
夏天是雨水丰沛的季节。虞连早起上班的路上突降大雨,他携带了雨伞,匆匆赶到公司时身上还是难免浇湿一些。
今早恰逢有个小会,室内空调呼呼吹着,他只坐了一会儿,便感觉周身湿冷,黏糊。虞连动了动,很不自在。
会议结束后,他和设计组的人又聊了会儿这周的工作任务,半个钟后才重新回到工位。
工位比原来多了些什么。虞连目光落在办公桌上,上边放着一条干燥的毛巾,和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杜裕恰好这时进来找他,他问:“小杜,刚才还有谁进来过吗?”
杜裕:“我刚才看程曜要找你来着,他没跟你说吗?”
虞连愣了一下,低头装作查看报表:“哦,是有点事,我晚点再和他联系。”
虞连和他对接完工作,杜裕走后,虞连捏着那杯咖啡,忍不住起身,探头朝外看。
程曜坐在工位上正与同事交谈些什么,仿佛聊到兴起,他手托着腮,眼尾弯着,显出一缕笑纹,眼神煜煜如朝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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