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衔雪沉着声音“嗯”了一句。
“都这样了,你也先别急着骗我。”江褚寒身子也撤了回去,“我现在想想你此前的话,这事情前后审理清楚,结果就是你想看的,那我可以告诉你,户部追责过去,认人不清提拔了个燕国来的暗探,又办砸了给你立府这事,怎么都是要找人出来背这个黑锅的,如今户部直接摆在明面上的人,最直接可能会倒霉的,应当是那个新上任的户部侍郎。”
“娄平修。”江褚寒点着人名,注意了卫衔雪的脸色,“这人你可知道?”
卫衔雪没吭声,这时候的沉默就有些像是默认了。
江褚寒就接着说了,“娄平修提拔不到半年,手底下就连着办了两件错事,这样的废物提拔起来,也不知是沾了谁的光。”
“嗯?”江褚寒问:“你知道吗?”
事情被说到这个地步,卫衔雪否认也像欲盖弥彰,方才心里的波澜壮阔按捺下了,这会儿他说得像是事不关己,“三殿下,这事怎么也算是心照不宣吧?”
江褚寒知道卫衔雪曾被褚黎为难过,他想要让他不痛快无可厚非,可他这舍弃自身的法子怎么都让人觉得不值,这事就算怪到褚黎身上,他不过用人不察,被骂上一顿损些颜面,不久过去就是不痛不痒,可卫衔雪……
“你头一回认识褚黎吗?”江褚寒蹙眉,“他这人……”
卫衔雪略微重声地“嗯?”了声,他摇了摇头。
“罢了。”江褚寒口间一松,好似有什么心照不宣从中游过去了,他现如今也只能想到这些,卫衔雪怎么折腾,如今这人不愿开口,怎么逼迫出来的怕也不是实话。
他后撤一步,“总觉得你还是瞒着我,你我的事情可不算完。”
昨夜还是大雨,如今外头还有了几分放晴的迹象。
*
屋檐水滴得差不多了,一双数数的眼睛便从屋檐上收了回来。
降尘手脚上绑了锁链,正给关在屋子里,那锁链留了余长,动动手还是行的,他从桌上抓了把瓜子磕着,一起一落间锁链聒噪地响个不停。
屋檐上的水滴都被他数停了,天色也放了晴,降尘把没磕完的瓜子装进口袋,拍了拍手上的灰,随即往鞋底上摸了摸,拔出了根插在上边的细针来。
这屋子的门给锁了,窗户还开着,像留着给他解闷,降尘往窗户外望了两眼,见没动静,低头将那细针插进了手上挂的锁链里。
锁头立刻“咔哒”一声开了,他摸了摸手腕,又把针插了回去。
锁链落在地上他还踢了一脚,降尘随意地笑了笑,摸着窗户就从屋里跳了出去。
第48章 :同院
白日街头人声鼎沸,绛京城里热闹非凡。
降尘摸出雪院,观察了会儿没有尾巴跟上,才从墙角找出个掩藏的洞口,他摸着那里头备好的衣服换了身行头。
随后大摇大摆地往闹市里去了。
降尘的皮囊算不上特别,混在人堆里除了个子小些并不显眼,他藏起刀锋,谁也难看出他干过什么背地里杀人越货的事。
他在街上一溜达,人就奔着杨柳街去了。
烟花柳巷一般夜里才热闹,白日里歇业的多,但也不是不见客,有些个少爷向来不分昼夜,白日宣淫还能多几分禁忌似的味道。
头一回来的时候降尘还是为着抛尸,这次他直奔了回春阁。
摸进门他可算是轻车熟路,这个时辰没什么人招待,他进门就随便揽着个白面小倌往楼上走。
那小倌一脸刚醒的模样,走起路来无力似地,歪着头一靠,就朝降尘吹了口气。
唇齿间都是胭脂味,很轻的声音混着传进降尘的耳朵:“大人怎的这个时辰来了?”
“这不是方才得了空。”降尘的手指卷了下那人的头发,笑言间放轻了声:“人,在楼上吗?”
那小倌打了个轻声的哈欠,模糊道:“正是。”
这人在楼里叫柳枝,旁的名字别人不知,他编入燕国暗探丙戌一支,有个代名叫戌七。
柳枝靠着降尘,一边引了路,推开间房门就进去了。
开门的动静一起,隔着朦胧的屏风,那床上的人犹如惊弓之鸟,鲤鱼打挺似地一下从床上起来,降尘接着往门上短促地敲了两声,那人半只脚下地的动作才停下。
“你怎的今日才来?”那人小声抱怨。
柳枝将房门阖上,停在门边放风似的。
“遇上点麻烦。”降尘闻着屋里的脂粉味鼻子动了动,“让人扣下了,这才找着机会出来。”
“你又着什么急?”降尘越过屏风,调笑似地道:“潭大人易容术出神入化,别人又找不着你,这温床软枕的睡着不舒服?”
潭尹从床上下来,他连衣服都没脱过,前几日他还是户部主事,刚攀上了炽手可热的新任侍郎,如今抓捕的诏令虽没下来,但找他的人马半个京城都已经散布开了。
旁人哪能想到,惹了事的燕国暗探未曾逃跑,还留在这耳目林立的绛京城里,换了副容貌躲在人来人往的回春阁。
“你好歹给我换个地方。”潭尹揉了揉鼻子,觉得自己都要腌入味了,“我祖上单传,可没这些奇怪的癖好。”
那些弱不禁风的男子他是挑眼看的想法都没有。
降尘潦草一笑,“这地儿有人罩着,没那么容易查上。”
“殿下说委屈你了,此前让你给那个娄侍郎送礼巴结,升个官也不容易,如今有些让你前功尽弃的意思。”降尘跑到桌边倒了杯水来喝。
潭尹理了理衣服上睡出的褶皱,“殿下自有考量,何况户部如今一团乱麻,前任侍郎手头上还有一大笔烂账没有交代明白,若非真填不上窟窿,哪能连着雪院那边一道敷衍了,如今问责起来,怕是还有一堆麻烦。”
降尘扣下杯子,皱了皱眉:“他们从前的账到底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潭尹摇了摇头,“怕是只有从前的姚大人能说得清了。”
户部前任侍郎姚春呈去年年底就告老还乡了,如今去向和生死在京城还不算众所周知的事情。
“所以殿下把这事揪出来……”潭尹猜测似地问:“是想让梁国人自乱阵脚吗?”
降尘自不会揣测卫衔雪的心思,他翻篇道:“户部的事就算到此为止,殿下有些别的吩咐。”
潭尹霎时明白,他单膝往前一跪,“但请吩咐。”
降尘面色肃了几分,“你可知绛京城中最大的酒楼是何处?”
“蕴星楼。”潭尹对京城几乎了如指掌,“蕴星楼累高九重,京中比较最高处,这酒楼能与皇家的观星台相较了。”
降尘扫了眼后面放风的柳枝,回首放低了声:“殿下说不久之后,槐安阁会在此处宴请拍卖,让你这些时日,先行混进去打探情况。”
“槐安阁?”潭尹自然知道槐安阁的名头,一楼集天下精巧之物,隔上一段时间拍卖,向来宾客云集,有些许人人爱凑的热闹,但他有些疑道:“可槐安阁自有阁楼,名为槐安楼,那地方在京郊,开阁时向来不入京城,殿下当真知道这回拍卖会在蕴星楼?”
降尘也不知道卫衔雪何处打听的,但他点头道:“殿下正是此意。”
潭尹随即领了旨。
不久之后,降尘从屋里出来,他一步踩下楼梯,却又顿了一下,这些时日他挂念卫衔雪不敢走开,因而许些日子没出来鬼混,可如今雪院里变了天,那个江褚寒……降尘说不明白这人,从他抱着卫衔雪就医的举止看,竟然像有几分靠谱的模样了。
降尘鬼使神差地转了个身,来都来了……
他想着想着,在这阁楼里绕过个栏杆,他忽然目光一定,从前头望见个熟悉的背影。
降尘心弦动了一动,随即朝他那“老相好”走了过去。
……
*
几日之后。
雪院的花差不多谢完了,没了海棠,碧绿的叶子抽了丝叶,葱郁的绿意也算养眼,可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秃了一半,显得突兀难看了许多。
那树是前几天江褚寒一刀砍没的。
卫衔雪本来就没打算和江褚寒尽释前嫌,如今看到那棵树他更是来气,偏偏江褚寒还真纡尊降贵地搬到雪院来了。
他江世子凭空治好那娇生惯养的毛病,一个人住进了雪院的客房,招呼人来人往的,把这雪院的下人换了彻底——全是侯府来的老人。
这下什么都成了主随客便……
和把他关进侯府区别又有多大?
卫衔雪瞧人来气,可日子不能不过,他还养着伤,外头的事情没有了结,他还需要事不关己地等个结果。
江褚寒其实算个大忙人,他尚且当值,刑部那边的事没有搁下,大理寺那边还要偷偷授意,然后还抽出时间每日到卫衔雪这边大放厥词地“关怀”起来,仿佛一个人能掰成几半用,全然不似江世子的纨绔做派。
卫衔雪的伤养得差不多了,每日的吃食就从清粥换了其他,江褚寒喊后厨做了一桌子饭菜,全摆上桌,他搬着凳子要和卫衔雪一道吃饭。
侯府厨子的手艺一向是好的,碗筷端到面前,卫衔雪都已习惯了江世子不论意愿的强硬安排,与人同桌坐下,他端起了碗。
江褚寒才看他一眼,就在那“啧”了一声,“卫公子这端碗的姿势,倒是还算端庄规矩。”
“都说起规矩了。”卫衔雪目不斜视,“江世子多少也懂些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
“这话说得不对。”江世子随意地端起碗,“你见谁人不把盏言欢,谁人榻上噤若寒蝉的?”
江褚寒“唔”了声,“咱俩也可以试试。”
卫衔雪一敛眉,端着碗一言不发。
江褚寒瞥着人冷脸没意思,自己吃几口,他夹过一片肉片,“侯府的厨子可还对你的胃口?”
等听到卫衔雪“嗯”了一声,他跟着把那片肉放在卫衔雪的碗里。
他满意地说:“那你多吃点。”
卫衔雪还蹙着眉,对那一块肉无处安放似的,丢回去显得小肚鸡肠,吃了又怕江褚寒自以为是,他盯着那肉看了会儿,江褚寒都已经自己夹菜回去吃了。
“……”卫衔雪自己也夹了菜,连带着那肉一起吃了。
谁知江褚寒目光长到头顶上,见他吃了还要再来计较,“你来我往,怎么也轮到你了。”
一顿饭吃得像没完没了,卫衔雪咽下饭菜,很轻地叹了口气,他盯着桌上的菜,从容的伸出了筷子,桌上翻动菜多少有些不礼貌,卫衔雪精准地从中夹了些什么,一一放在了江褚寒碗里。
似乎是夹了土豆丝、鸡块和笋片,这回报简直算热情得太过突然,江褚寒还愣了一下才拨动筷子。
“你怎么突然就有良心了?”
江褚寒吃一口:“……”
再吃一口:“……”
还吃一口:“……”
江褚寒恨不得把筷子一摔,他卫衔雪给他夹的是姜丝、姜块和姜片……
卫衔雪偏偏无辜地望着他有些皱起的眉眼,“世子又不喜欢了?”
“……”江褚寒咬了下牙,喉间还火辣辣的,两个字也沾了火气似的,“没,有。”
江世子已经起了换厨子的心思。
卫衔雪无事地继续吃起来,嘴角还微微笑了笑。
江褚寒自己去找了杯茶来喝。
卫衔雪突然问:“案子查得如何了?”
“暗探抓不着,北川又不招,开府宴的事情暂时还没落下来。”江褚寒注意了下卫衔雪的表情,“还是说你想知道户部的事?”
卫衔雪面色如常,“世子随意一说,我随意一听。”
江褚寒叹了口气,“你这府门也不好一直塌着,进个贼都防不住,但户部的账确实有些不明白,钱去了哪里都没弄明白,现如今户部是拨不出银子来管你这事了。”
“也就本世子好心。”江褚寒拿筷子敲了下碗口,重声道:“侯府出银子给你砌墙,你可得记得恩情。”
“下回别搞些自讨苦吃的事了。”
雪院砌墙的用料虽是缺斤少两,可户部的人也不是傻子,再怎么敷衍了事不可能一场夜雨都撑不住,其中刻意与否被当夜下雨的痕迹遮掩过去了,但江褚寒想一想也知道这事情是怎么回事。
卫衔雪事不关己地说:“塌着也没关系,叫旁人知道我才是无辜受累的,省得骂我祸国殃民。”
骂卫衔雪的人多了,江褚寒还是头一回听他平静地说出来。
江褚寒安静吃了两口,“我明日要出城一趟,怕是回不来,刑部那边有件事需要料理。”
卫衔雪吃得少,添菜像是做样子,听江褚寒说这话,只点头“嗯”了一声。
江褚寒伸手敲他筷子,“你也太无情了,我每日都来,你多少装些不舍。”
江世子这人怪难搞的,他装得情真时要和他说别装,给他些真性情,他还非得让他装模作样。
卫衔雪装出半分关怀:“你要去多久?”
“约莫三四日吧。”江褚寒思量了会儿这事该不该说,“也算和户部有些关系,户部从前的姚侍郎告老还乡,半道途中遇了山匪,有些细节要去弄明白,想来这事儿不久京城里也要传遍了。”
卫衔雪恭听完了,自然地翻过篇去,他又问:“世子可否在我身边放了眼线?”
江褚寒却道:“你想要吗?”
卫衔雪将碗筷放齐,沉眼道:“如今雪院里全是侯府的人,世子难道还要考量我想不想要吗?”
“那些人不一样,你说的是眼线。” 江褚寒停了会儿,声音一沉,“你若是不喜欢,我让他们撤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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