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近在咫尺的渴望压迫着他,促使着秦舟到了一个自己从前压根不会过来的场合,寻觅着那人的身影。
好在乔淮生永远都是可以让人一眼望到的。
中央的大屏旁,乔淮生一身西服风度翩翩,闫玲站在他的身后,似乎正在跟一个导演聊艺术。
而等秦舟走近了才听到——
“你走吧,”陈明泽道,“我不会接受你的投资的。”
“如果是艺术家,可以,但是你现在已经充满了铜臭味。”
“你的花边新闻我听过不少,”陈泽明说:“我不认为你有鉴赏艺术的能力。”
乔淮生就站在他的对面,低垂着眼眸,既不反驳也不开口,静静地听着他的否定。
风衣像是披在肩上,空空荡荡的。
瘦了。
“五年前的那部片子,拍得那么好,可是你转手就将他买给了别人,改成了什么三流的爱情片!”
“是! 我承认这种片子市场好,”陈泽明怒气冲冲,就差指着乔淮生的鼻子骂,“但我的电影宁可烂在手里,也不会让你这种人随意操控!”
乔淮生还是没有说话。
仿佛当初一遍一遍地修改台词,打磨镜头,为了一场火搭了半个月的镜,得知片子进入复赛的时候抱着他亲吻的人不是他一样。
“不是这样的!”
闫玲急着想要辩解,“学长他当初……”
“一亿五千万,”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秦舟站在乔淮生的身后,“如果陈导同意的话,投资可以是这部片子的双倍。”
“而且,”秦舟望着乔淮生略有些苍白的侧脸,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将他抱进怀里,像是当初一样,但是最终,秦舟也只能略带着苍白的解释:
“片子是他前男友卖的。”
闫玲唰得一下抬起了头。
听着秦舟一字一句沉沉道:“当时,他并不知情。”
“他其实……”
“我前男友已经死了。”乔淮生突然出言打断了他,他没看秦舟,只是嘲弄般地扯了扯嘴角:
“逝者已矣,他的罪我来背。”
心脏像是被钝重的裁纸刀划过,秦舟怔怔地看着乔淮生此刻的神情。
那场关系就这样被他下了定义。
或许乔淮生曾经爱过他,只是他爱的那个人已经死去了。
重逢那天,他叫他顾舟,原来是最后的告别吗?
“我不会干涉电影决定的,”乔淮生朝陈泽明鞠了一躬,感谢他当年的投票,“谢谢您当初的奖。”
奖金被闫玲偷偷寄给他,在乔淮生被傅芸断了经济来源的时候,那几乎是他和顾舟当年重新生活的全部成本。
只是当乔淮生以为日子能这样慢慢好起来的时候,突然从某一天开始崩塌掉了。
“您是一位好导演。”
但他要拍的戏已经不在这里了。
这一次,不会再有这样的前辈为他开绿灯,他要导演的故事里,输赢只有生死两个选项。
乔淮生转身离开了荧幕。
投影仪的光晕罩了一点在他的身上,让那道身影显得格外得瘦削疲惫。
不知怎么地,秦舟几乎一瞬想到自己跟着乔淮生的那段日子,看他像个套在模板里的机器一样日渐磨损下去,最后……
“乔淮生!”
秦舟下意识想去拉他,手指碰到乔淮生的手腕,被那样凉的体温和凸出的腕骨吓了一跳,那股熟悉的不安感如同电流般瞬间扩展至全身——
“你等等!”
乔淮生一回身。
叮铃,铃声却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投标结果公示了。
第18章 “入土为安”
“秦总,”乔淮生面无表情地将手腕抽出来,“恭喜。”
秦舟握得很紧,怕伤到乔淮生,只好松了手,那腕表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稳稳当当,让人窥探不到下面的皮肉分毫。
但是乔淮生已经看到了那条短信:
“乔总,中标的是……纵缰。”
“看起来还是我的祝福比较心诚一点。”乔淮生看了看秦舟现在的脸色,嗤笑一声,“事情都做了,就不用再在这里假惺惺的演戏了吧。”
那张脸和当年的一样昳丽漂亮,说出的话却像是匕首一样扎进心口:“真是让人恶心。”
“你最好一直都这么赢下去,秦舟。”
说罢,看也没看秦舟一眼,转头走向了人群。
秦舟试图追上去,闫玲猛地开口叫住他:“顾舟!”
“你刚刚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你真的背叛了学长?真的把我们的电影卖了?你知不知道那是学长的心血,你知不知道他曾经差点……”
“我知道,那又怎么样?”秦舟回过头,“都是我做的。”
“是我瞒着他见了秦之昭,是我瞒着他卖了电影,是我瞒着他抵押了公司,是我背弃了我们之间的一切回了秦家。”
秦舟静静地开口,好像是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往事,好像他从来也没有经历过这些剜筋挖骨的痛,指尖掐进掌心,目光却望着那个再也追不上的人:“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闫玲嘴唇抖了好几下,几乎是难以置信望着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人:“你……”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你之前为了学长命都可以不要……”比起关硕,闫玲才是看着他们一路走过来的人,她曾经看着他们就想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感情的可以永恒,“为什么,你有苦衷,你有什么苦衷的对不对,是不是有人逼你……”
“没有苦衷。”
他不需要苦衷,乔淮生说得对,事情做了都做了,找理由只会让人觉得恶心,他不需要为当初的事情得到原谅。
既然已经选了这条路,他就只能按照这样走下去。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秦舟转过头,看着人群中的乔淮生,看着他被众人环绕,看他转身便换了脸,在恭维中笑意盈盈逢场做戏,看全场的目光聚拢在他的身上,他就那样回应着所有人。
“你看他,”秦舟说,“你为他说话,关硕为他说话,那些明星也为他说话。”
“当然,他对你们每个人都很好。”
“但是我不行,”从很久很久之前,从见到的一面开始,秦舟就这样疯狂地痴念着了,“我想让他只看着我一个。”
“所以我必须要足够有权势足够有能力,才能把挡在我前面的人一个一个地清除掉,就像现在这样……”
“就算是他再讨厌我再恨我,可他终究……也不得不望向我。”
“我现在也可以为他连命都不要。”
秦舟勾了勾唇角:“这跟我所做的一切,冲突吗?”
“有理由的背叛难道就不是背叛!”闫玲红着眼,“学长说得对,你现在装出一副深情的样子给谁看?”
“我居然还想让学长听你的解释,我真是……”
“你是应该恨我,”秦舟笑了笑,“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我们也算是敌人。”
“行,”闫玲点点头,咬牙道,“行。”
“今天过后,我就跟学长一样,当顾舟已经死了。”
“秦舟,你最好永远都别后悔。”
最后一个愿意叫他当年名字的人也离开了这里。
他当然不会后悔,秦舟想。
只是当年乔淮生费尽心思把他从泥潭里救出来,现在应该很后悔吧?
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就像他现在,即便是有了现在的身份,也无法像乔淮生那样吸引所有人热切的靠近。
当然他也不需要。
他不需要解释不需要谅解不需要宽恕。
注定要下地狱的人,不需要向任何人告解。
杯子里的酒还是要帮乔淮生谈电影的时候拿的。
秦舟微一仰头,将它给饮尽了。
*
“乔先生!请等一下!”
乔淮生的车子已经启动,侍者却拎着食盒小跑着追过来。
“有位先生让我把这个给你。”
乔淮生打开食盒,发现里面是一排排整齐的裹着糖霜的小青柑。
从前乔淮生教顾舟练车,偶尔也去家里找他几次。
老太太生着病也不肯消停,非要摆摊卖糖葫芦,自己去医院复查就把摊位交给顾舟,乔淮生很无聊地看顾舟推着推车,将一袋山楂往里扔。
“为什么糖葫芦一定是红的?”乔淮生从旁边拿了袋小青柑,“绿得不行吗?”
顾舟停下了车子,静静地看了乔淮生一眼。
他觉得小少爷以后一定还是不要做生意,最好只拍电影就好了。
可乔淮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扬起眼睛:“别人都卖红的你卖绿的,这就叫创新。”
顾舟看着他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说得什么没听到,只是点点头:“你想吃?”
“我怎么可能!”乔淮生瞬间别过脸,将那袋小青柑给扔了回去,“我五岁开始就不会吃糖葫芦了!”
不过第二天顾舟出摊的时候,上面还真的串了几串绿的。
来买糖葫芦的人果然没几个是为了酸酸的青桔,乔淮生站在街边,顺手拦了一个小孩儿:“小朋友。”
“过来过来,”乔淮生弯起眼睛,冲他招了招手,“你想不想吃糖葫芦?”
他那张脸太过生动漂亮,这样一笑,实在具有十足的迷惑性,小孩连连点头。
“那我给你钱,”乔淮生抽了一张一百的给他,“你去那个哥哥那里帮我把两串绿色的糖葫芦买回来好不好,剩下的都是你的。”
小孩子这辈子没摸过这么大额的零花钱,蹦蹦跳跳地就去了,一连捧了五串回来,正要张嘴咬下去。
结果刚过街口,乔淮生一个爆栗敲在他的脑袋上:“让你去你就去呀!”
他说着,一把将糖葫芦从小孩儿的手中抽了出来:“陌生人给的东西你都敢随便要,不怕被迷晕了抓起来?”
“万一被抓了起来,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的爸妈,他们还会剁掉你的手指,不给你饭吃,门口还会有随时等着吃肉的大狗……”
乔淮生讲故事实在太有渲染性,小孩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就算是他们像我这样,”乔淮生握着那串小青柑,慢悠悠咬了一口,糖霜很好地冲淡了小青柑的酸味,别人都不喜欢的偏偏乔淮生很感兴趣,像只餍足的猫一样微微眯起眼睛,还不忘教育小孩儿,“自己尝了一口说让你也尝尝,你也不可以吃,知道吗?”
小孩这才发现乔淮生抢走的是两串最难吃的绿的,顿时吸吸鼻子,不再哭了。
乔淮生一只手捏住小孩的脸,看着他的圆鼓鼓的脸颊像只橡皮糖一样被扯起来,没忍住又戳了两下:“快说,你听到没有?”
小孩子这才咬了一口手里的糖葫芦,点点头。
“知道就行。”乔淮生觉得自己教育了孩子,立刻想要验收成果,从口袋里拿了一盒刚买的巧克力,抬手扔给小孩,“喏,给你!”
“这个时候你要说什么?”
“谢谢哥哥!”小孩字正腔圆,迅速拆开包装咬了一口。
“你!”
“哥哥你长得那么好看肯定不是坏人啦,还有,”乔淮生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孩子戳了戳自己的嘴角,“哥哥你这里粘了糖了。”
“闭嘴!”
一连两个周末,小孩子都蹲在街角等生意,每次都能遇到好心的少爷爆金币。
结果第三次,顾舟突然不卖了。
“你今天怎么不卖绿的了?”乔淮生出现在摊前,像个老板似的巡视一遍。
顾舟已经习惯他在自己生活的任意角落里出现,甚至都没问乔淮生为什么知道自己会卖这个,弯腰从下面拿出了一个饭盒:“你要尝尝吗?”
里面是两颗整齐的小青柑糖葫芦。
“那好吧。”
亮晶晶的糖霜像是镀了一层釉,乔淮生状似品鉴地将那两颗吃掉,还注意着没有把糖霜沾到嘴巴上:“你今天就做了这么多啊?”
顾舟盯着乔淮生的脸,看他因为糖霜而变得透明红润的嘴唇和过分瘦削的下颌线,以及每一次在学校食堂里,那堪比小猫的饭量。
垂眸将旁边的另一个饭盒打开:“这个也是我做的。”
里面是满满一盒的凉拌鸡丝,上面浇了红油辣子和青柠汁,为了促进食欲,旁边还放了两个小青柑作为点缀。
这样华而不实的装点对于只需要饱腹的顾舟来说从来都是不必须的,但他又莫名觉得乔淮生可能会喜欢,语气依然是静静地,只是很低,听起来有点像是在哄人:“你吃完,我明天再给你做糖葫芦。”
这种用了五种以上调料的东西在傅芸的饮食习惯里是绝对不会出现的,乔淮生很早就被勒令不准吃了:“我……”
“这次有肉的。”
顾舟的声音很低,乔淮生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顾舟却没有再说话了,只是将一次性筷子上的毛刺帮他磨了一下。
按理说一般人到这里就应该假装没听到略过去,但是乔淮生偏不,他微微凑近顾舟,眼角含笑:“你给我吃这个,那你自己吃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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