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照着他的脸,那样锐利冷漠的样子。
简直和故事里的陈焰一模一样。
*
《白日焰火》新找来的男主突然出车祸了。
“什么?那他人呢?”
“人倒是不严重,听说只是崴了脚,但是对方是个八十多的老太太,你知道这种官司最难缠了,现在人被拽在医院根本动不了。”
“那现在怎么办?景都搭好了,整个剧组就等着开工了!”
“就是啊,这个场地本来就是学长借了一天才给我们的,明天这个景就要撤了,这要怎么拍?”闫玲记得团团冒烟,“现在去哪再找一个身形合适的啊?”
“你看那边,那个不是……”闫玲猛地冲过去,“顾舟?!”
顾舟手中拿着半沓传单,正将它发给旁边的人,闻言一抬眼。
“你怎么会在这里,学长不是说你有事来不了了吗?算了不管了,”闫玲一只手拉着顾舟的胳膊,“快快快,江湖救急!”
“我们的演员出问题了,现在旁边就你一个最像的,马上就是杀青戏了,帮帮忙帮帮忙!”
“嗯。”顾舟这才将手中的传单往旁边一放,仿佛他是因为偶然才出现在这里,“那好吧。”
“乔淮生呢?”
“学长?”闫玲四下看了看,“应该在布景那边吧。”
顾舟跟着望了一眼,视线搜寻着乔淮生的身影。
他以为,乔淮生应该会一眼看到他。
然后和当初一样,带着满心的炽热来到他的身边,只来到他的身边。
毕竟……他已经把自己变成陈焰,不是吗?
顾舟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喏,”是闫玲将本子递给他,“这是剧本,学长新改了一点,给你。”
“最后一场戏不怎么需要露脸,你就站着对个口型就行。”
那人到来之前,顾舟只好抬手翻开本子。
最后一场戏是陈焰的死亡。
将最后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人杀死,陈焰在回家的路上,将身上所有的钱给了一个瞎眼的乞丐。
他看着乞丐将那些钱拿回去,看着他喜悦、道谢,亲吻……却在最后一刻,将乞丐所有的东西抢了过来——乞讨来的所有硬币,冷硬的馒头,晚上睡觉用的肮脏被褥……
他蹲下身,几乎是兴奋地等待着乞丐的痛苦与发疯,甚至已经将刀握在了手中,刀刃指过乞丐的脖颈。
可是乞丐只是平静地望着他。
他没有眼珠,有的只是空洞的,骇人的双目,于是那平静只是一种身体上的态度。
乞丐望着陈焰,在满目黑暗里望向这个满手罪孽的人,平和如同告解的神父,他说:
“先生,您平时一定很痛苦吧。”
陈焰手中的刀砰得一声掉落在原地。
“我嗅得见你身上的焚香味,您之前也是个热爱生活的人,是曾经失去过一切,所以才要看看其他人遭遇这些的时候,会不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吗?”
“其实如果真的难受的话……”
那瞎眼的乞丐将手放在陈焰的肩上,温声道:“想哭可以哭的,先生。”
陈焰垂下头,想要将刚刚被自己扔掉的那枚硬币帮他捡回来,只是手抖了好几次,视线终于模糊。
一滴泪落在那枚硬币背面的花蕊上,陈焰直起身,将自己身上的手表、领针、戒指、钱包,统统摘下来,放在了乞丐的面前。
乞丐双手合十,躬身道谢:“愿上帝保佑你,先生。”
“太晚了,”他杀了那么多的人,才终于在一个乞丐这里等来一句话,陈焰说,“上帝不会保佑我的。”
顾舟翻页的手刹那停住了。
在乔淮生强颜欢笑的每一个时刻,在他一次次那样炽热又绝望地望着自己的眼神里,在他一次次逼问里,他想要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他和他,到底谁才是陈焰?
在那个歇斯底里的晚上,他上楼的那一瞬间,错失的到底是什么?
“好了好了,我看那边差不多了,”闫玲说,“我现在带你去做妆造吧!”
“乔淮生呢?”
“学长他还在忙,等他忙完了就会……”
“乔淮生呢?”
“就在那……奇怪,”闫玲看了眼手机,“学长刚刚还在置景那边的呀,他还说那里有点问题要去看看的。”
“怎么现在突然说家里有急事让我们先拍了,还好最后一幕不需要……”
顾舟朝着闫玲指的位置看了一眼,瞳孔骤然紧缩。
自戕之人不允许见上帝。
于是陈焰在一个废弃的工地上放了一大堆易燃的材料,随后,让自己躺在了其中。
第六天,就在陈焰即将因为饥饿脱水而死去的时候,一个孔明灯落了上去。
承载着愿望的祈福,却在那一瞬间成了最好的助燃剂。
上帝在第七天创造了人。
陈焰在第六日的一场大火中如愿死去。
为了拍出电影的美感,最后的这一片是只为点火时的远景使用的,周围全是飘飞的红色丝带,如同巨大的蝉蛹般缠附在一起。
顾舟想起乔淮生日渐消瘦的身体,和那一瞬滴落在自己手心的,像是鲜血的红。
手中的剧本落在地上,猛地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哎!你干什么!学长说过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的!”
可是顾舟的手已经一把扯过丝带,狠狠往后扔了出去!
“你干什么!”闫玲扑上去想要去拉他,“这是学长设计的!你知道他为了这个电影做了多少努力吗?学长还说要让我们一定要送去参奖。”
“你不能因为学长换掉你你就……”
顾舟猛地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底压着点红:“滚!”
闫玲浑身一震,手指瞬间松开,连牙齿都不自觉地在发着抖。
她本来以为拍戏那天顾舟拿着刀子扑过来的场景已经足够可怕。
此刻才明白什么是乔淮生说的——还不够愤怒。
她猛地后退一步,看着顾舟疯了一样扯开那些盘旋的丝带。
像是蔓延的鲜血一般的红色,围成一个茧,四周连成脐带,安全好似母亲的子宫。
一个人的来路与归途。
可是顾舟大力地扯开那张茧,扯坏的丝带磨破了他的手,狠狠地向后一拽!
嘀嗒。
血液滴落在鲜红的丝带上。
乔淮生静静地躺在其中,他穿着白衬衫,白色西裤,脸色洁白,嘴唇洁白,干净得好像一颗胚胎。
睫毛紧闭,安静得好似没有呼吸。
第9章 “你可以在我这里哭。”
乔淮生很小很小的时候,曾经和关硕一起学骑马。
乔淮生很快就爬上去了,关硕却一连去了三天还只敢坐在地上哭泣。
于是乔淮生走过去安慰他,告诉他其实一点儿也不可怕,你眼睛一闭上去就好了,要勇敢一点。
谁知道关硕却猛地推了-他一把,怒气冲冲的样子,他说:“你因为有人哄才那么快上去,被爱的人才会有勇气!”
被爱的人才会有勇气。
乔淮生不是从来没有见过爱,才矫情地想要的。
他只是曾经错误地觉得,他也是被爱着的。
但是那肯定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因为再大一点,傅芸就不再让他学马术了,生活开始被各种试卷和商业课填满。
原来很多事早就开始有预兆了,生活不从某一个突然的瞬间开始断裂的。
“为什么?”
乔淮生听到有人在头顶很轻很轻地发问。
为什么呢?
乔淮生也不知道,也许他确实是这样脆弱又矫情的人吧。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可是他却不想睁开眼睛。
“没事了,”那人却又说,“睡吧。”
于是乔淮生沉沉地睡去。
他这一觉睡了很久,好像要把之前没有完成的睡眠全都补回来似的,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已是黄昏。
乔淮生下意识眯了一下眼睛,好半晌,才察觉到自己所处的位置。
那个他曾经隔着玻璃窥视过的小房间,狭窄的、逼仄的、唯有他的所处这小块区域,带着一点清新的皂角香。
乔淮生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那个弄脏了的衬衫被换掉了,换成了一件洗得发旧的短袖,胳膊上那些未愈合的伤口一览无余。
乔淮生猛地坐了起来。
他几乎是立时产生了一种暴露的羞耻感,起身就要往外走,只是站得太急,身体的虚弱让他眼前发黑,差点没有一头栽倒下去。
“你要做什么?”一双大手揽上他的腰,“厕所在那边。”
乔淮生抬眸,不出意外见到顾舟的脸。
想到自己身上的痕迹被顾舟看了个彻底,以及自己是怎么从基地被带回来,乔淮生油然一股愤怒,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掌心,才能勉强维持镇定:“谢谢你。”
“我先走了,衣服的钱我之后会还给你。”
乔淮生说完就要走,可是膝盖却被顾舟往后一顶:“吃完饭再出去。”
“不用了,我……”
“你有低血糖。”
当初随口扯的谎现在终于扎到了自己身上,乔淮生仰起脸:“跟了我那么久,你不是很清楚我有没有?”
原来是知道。
他这个样子,倒比之前那种对什么都是一样的虚伪讨喜得多。
顾舟站起身:“我去做饭,煮个粥可以吗?”
理所应当地没有听到回复,顾舟转身去了厨房。
乔淮生径直往外走。
只是顾舟竟然在自家的门里又装了一个锁,乔淮生试了半天没打开,周围只传来大力的哗啦声。
顾舟走过来,将一双拖鞋放在他的脚边:“穿上。”
他的另一只手上还拎着刚刚出去买的大米和猪肝——老板说这个比较补气血。
乔淮生没动:“我要出去。”
“你口味咸一点还是淡一点?”
“我要出去!”
“再放一点小米,可以吗?”
乔淮生深吸一口气,抬头:“那十二万你不愿意收的话,我会找别的方式给你。”
“或者你还想要什么,今天一次性说个了断。”
顾舟握紧手里的手上的袋子,平静地垂眸:“那就放。”
平静平静平静,令人厌倦的平静,令人发疯的平静。
顾舟说:“记得穿上鞋。”
“我说我要出去,你他妈听不见吗?”
乔淮生终于彻底抓狂,拎着顾舟的领子猛地往后一撞,袋子里的大米撒了出来,狼藉般的洒了一地:“你现在这样是要做什么,报复我吗?你来啊。”
顾舟静静地盯着乔淮生的脸,盯着他终于重新变得炽热,变得疯狂,只凝视着他一个人的眼睛:“我没想做什么。”
只是像现在就好。
只是像现在这样看着我就好,只看着我一个人……
可是乔淮生却被那样的眼神刺痛,几乎是不可抑制地想起自己身上的伤疤:“你该不会是可怜我吧,顾舟?”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自.杀?”
“真好笑,”乔淮生轻嗤了声:“那是没用的弱者才会做的事情。”
“你不是知道嘛,我这么恶劣,这么喜欢折磨的人,谁要是惹了我,我一定是先弄死他吧。”
“你觉得这个是什么?”乔淮生举起自己的胳膊,尽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艺术家多少都有些心理毛病。”
“有钱人的矫情游戏罢了,”乔淮生用那天他说过的话来回复他,“省省你那没用的同情心吧!”
他自上而下扫视过顾舟,包括他那总是冷漠的,古井无波的眼睛:“你自己看看你像吗?”
说罢,乔淮生这才猛地将手一松:“放我出去!”
“然后你再回到那里吗?”
乔淮生退后一步,顾舟却向前:“和陈焰一样,你准备在那里待多久?”
乔淮生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他一眼。
“加快剧组拍摄进度,提前做完了这个月的所有课程作业,想方设法地要把那十二万给我……”
顾舟望着他的眼睛,一桩一件地询问:“这些,也是有钱人的矫情游戏吗?”
胳膊上的伤口如同火烧一般沸腾起来,那些费尽心机隐藏的一切就这样被摊开,好像是扒光了被人扔到大街上,红色从他的耳垂蔓延到侧脸,乔淮生猛地抬起头:“所以呢?那又怎么样?轮得到你来可怜我吗?”
“只是这么快,就忘了之前是怎么对你的了?”
乔淮生一只手提着顾舟领口,炽热的,疯狂的,好像是用尽平生最恶毒的语言:“没有工作,没有钱,被人咒骂,被人殴打。”
“像条狗一样跪在我的脚下,这些你都忘了吗?”
“为什么?”顾舟凝视着他,好似从那个目光第一次落到他身上的时候就想如此发问,“为什么要做这些?”
“为什么?”乔淮生嗤笑了一声,“因为我就是这样恶劣的人啊。”
“这些事需要理由吗?有些人的坏,是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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