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一盒里找不出半粒真肉的快餐粥,江骞从前压根不往孟绪初眼前放,一是觉得没营养,二是觉得这里面的味精含量是致死量,非常难吃。
但现在没办法,再难吃好歹是热的软的不硌人的,勉强垫垫肚子也好。
孟绪初看着江骞忙活半天,最后弄出一盒快餐粥,先是一愣,继而失笑,无奈地问:“就这么饿吗?”
哪知江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将泡好的粥搅拌了下,挖出一勺吹凉,送到了他嘴边。
孟绪初:“?”
江骞说:“你胃疼了,稍微垫一垫。”
孟绪初讶异:“我没说我胃疼。”
江骞:“我看出来的。”
“……你眼睛是胃镜吗?”
“可以是。”
孟绪初就笑了,眼波在暗淡的光线下如水般流动,因为疲惫显出一种独特的温柔。
温热的粥抵在唇边,孟绪初鼻尖萦绕着咸香的气息,他摇了摇头,张嘴吃了一口,然后皱起了眉头。
江骞熟练地哄道:“知道难吃,坚持一下。”
这粥味精味确实有点重,江骞想着反正还有正餐,就只让孟绪初意思了两口垫垫肚子。
可真当上桌后,江骞看着桌上的菜色目瞪口呆。
穆家亲戚多,内堂里浩浩荡荡摆了几十桌,都是素菜,冷冰冰的没热气。
来寺庙里要吃素,这点江骞可以理解,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连口热的都不给。
“绪初!”内堂中央,穆蓉占了一桌远远地招手:“这儿呢,给你们留了位置,快过来!”
孟绪初笑着应下,带江骞往前走,一边回应他的疑问:“几十桌菜不可能每一道都现做,都是清早或者昨晚先备好,现在热一热就能吃,但是我们人多,等人到齐再等菜上齐,就又都冷了。”
算是解释了一点,但江骞仍然觉得要想在人多的情况下保证菜热,有无数种办法。
于是孟绪初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出了最根本的原因:“是董事长的意思。”
江骞挑眉。
孟绪初说:“拜祭会的主旨就是增进感情艰苦朴素,董事长一直觉得现在的小辈们被养得太精细,日子过得太好,得偶尔吃一顿冷饭冷菜,才能学会忆苦思甜。”
江骞:“……”
天生享乐主义对这种大道理难以认同。
孟绪初摇了摇头不再多说,跟姑姑一家打过招呼后落座。
等所有人都到齐,堂上静下来,由穆海德和穆世鸿轮流发表一番感言后,众人才能开饭。
拜祭会是绝对庄严肃穆的场合,开饭后几乎没人说话,各家都安静地吃着素斋,周遭与其说安静,不如用死气沉沉来形容更恰当。
江骞扫视桌面,夹起一个米黄色的圆锥体,发现这个圆锥体底部还是空心的,眼中流露出学术般严谨的探究。
白桑压低声音说:“这叫窝窝头,玉米面做的。”
江骞于是掌握了米黄空心圆锥体的学名叫做窝窝头的常识,然后看向孟绪初。
孟绪初也正撑着额角笑吟吟地看着他,言简意赅道:“能吃。”
江骞于是客气地吃了一口。
没什么味道,但不难吃。
可面对这样一桌冰凉的菜,江骞还是发愁,他倒是无所谓,但满桌没一道冒热气的,孟绪初的胃能受得了?
意外的是,孟绪初吃得挺好。
至少全桌没一个人察觉出他有不对劲的地方,就连江骞都讶异,因为他甚至比平时在家里吃得还要顺畅。
一顿饭结束,孟绪初和姑姑简单聊了几句,道别后回房午休,让江骞去帮他打一些热水过来,说想洗个脸。
他目送江骞转身,门关上的瞬间,脸色唰地变了,捂着嘴冲进洗手间。
简陋的洗手间内一片昏暗,孟绪初甚至来不及开灯,撑着洗手台弯下腰,脸上是再也掩饰不住的痛楚。
冷菜确实不适合他的肠胃,第一口下肚的时候,胃就已经开始疼,偏偏今天米饭还特别硬,孟绪初每吃一口,都像在往胃里倒碎玻璃。
往常香喷喷的米饭在那一刻仿佛长了尖刺,每一粒都像要在他胃壁上拉出血淋淋的口子,痛得他几乎发抖。
他干呕了两下,胸口闷闷的堵着,胃里翻江倒海却吐不出来,逼得他浸出几滴眼泪。
他支起身体缓了缓,觉得头晕得厉害,又想到江骞应该快回来了。
他生病时不得不被人照顾已经足够狼狈,现在至少脑子是清醒的,多多少少还是想留下一些干净体面的形象。
孟绪初咬了咬牙,右手握拳抵在胃上,发狠用力按了下去,霎时在剧烈的痉挛下战栗俯身,喉头颤抖地滚了滚,“哇”一声吐了。
·
江骞回来时,屋子里静悄悄的,孟绪初已经上床了,白色的蚊帐放下。
他睡眠不好,通常情况下,江骞不会在这时打扰他。
但现在禅房里的寂静莫名让他感到一阵心慌,不知从何而起,也难以用语言形容,就是突兀地在心底腾起,剎那间让他头皮都发麻。
他把热水壶轻轻放到桌上,小心地拉开帷幔。
孟绪初居然没有躺下,而是靠在枕头上半坐着,眉头紧锁。
他听到声音睁开眼,江骞就看到那双发红哭过的眼睛。
再往下,是已经换好的睡衣,领口宽松地敞开,孟绪初脖颈上浮着一层虚汗,额边碎发也是湿的,脸色糟糕透了。
“你,”孟绪初咳了声,虚弱地掀起眼皮:“不经允许掀我帘子?”
他嗓子哑的厉害,显然狠狠吐过一回,但就这样还要先在嘴上占领道德高地。
江骞顿时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完全不接他的茬,一屁股坐下:“胃疼?”
孟绪初撇头:“还行。”
确实是还行,他出来就吃了止痛药,现在比起说痛,更多的是一种虚无的麻木。
江骞黑着脸:“刚才怎么不说?”
孟绪初轻描淡写:“就是吐了一下。”
“去医院吧。”
孟绪初忽视江骞强硬的态度:“没那么严重。”
他这种油盐不进蔫头耷脑,马上就要昏昏欲睡拒绝交流的模样,彻底触怒了江骞。
江骞只觉得火气在身体里乱窜,影响理智,动摇神经,掀翻大脑,攥住孟绪初的手腕咬牙切齿的:“小孩儿难受都知道说,怎么你就这么倔!”
他这一下没收住力,疼得孟绪初皱了下眉。
孟绪初抬眸看向他,眼里满是愕然。
他分明还很虚弱,满脸苍白,长睫湿濡,冷汗在眉眼处凝结出透明的水光,整个人像一团轻灵的,即将消失的云彩。
江骞喉头一哽,心都颤了一下,随即油然而生一股懊恼。
孟绪初却在这时笑了。
江骞愣住。
笑意从嘴角爬上孟绪初眼梢,因为江骞刚才的一句话。
他说小-孩-儿,没有儿化音。
江骞将这三个字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脱口而出。
还因为带着强烈谴责孟绪初的怒火,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孟绪初才发现,他原来根本没学会儿化音,他唯一会说的只有黄花儿鱼。
竟然还一直装得有模有样,害孟绪初以为他中文水平过分提高焦虑了好一阵,结果他压根就不会。
这个幼稚的发现让孟绪初产生了一种离奇的惊喜,他压住上扬的嘴角,让他:“刚才的话,你再说一次。”
如果说江骞上一秒还在因为凶了孟绪初而自责,那他现在就彻头彻尾化身一个人形问号。
孟绪初居然在笑?
他闭上眼睛,睁开,再闭上,再睁开。孟绪初还是在笑。
轻轻牵动着唇角,微微发红的眼眸弯着,浸过生理泪水后闪动莹润的光泽,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温柔到极致的神性的光辉。
江骞僵在原地,“我说小孩儿,小孩儿都——”
孟绪初笑意更深了。
他长长的睫毛掩下来,在距离江骞颈侧的咫尺间,翩然轻盈地扇动着。
鼓励地拍拍江骞的肩:“说得好,多说。”
江骞魂都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江:(蒙在鼓里)(头晕目眩)(七荤八素)被凶了都不生气,还对我笑,怎么会有这么乖的宝宝啊,果然我们是双向奔赴!
第20章
在短短几十秒中,感受到心情上天入地的变化,和灵魂出窍的快感,结局就是无条件无底线的纵容。
不想去医院就不去,反正带了药。
想睡觉就睡,反正被子够厚。
孟绪初确实沉沉地睡了过去。
江骞却独自反复回味了一个下午,终于在天色渐暗,山林间又开始哗哗落雨时,找回了理智。
孟绪初睡得昏昏沉沉不太舒服,空气潮湿,他身上骨头像渗进了冰碴子,密密麻麻地疼。
朦胧中,有人在轻轻拍他的背,喊他的名字,他费力睁眼,看到江骞模糊英俊的面孔。
“到时间了。”江骞轻声说。
孟绪初缓慢地眨了眨眼,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晚上才拜祭会的重头戏。
他撑了一下床,江骞托着他的背把他扶起来。
他靠在床头揉着太阳穴养精神,蓦地感到脚腕一凉,被子被掀开,江骞居然拿了双护膝要往他膝盖上套。
他下意识缩腿:“你连这个都带?”
江骞看了他一眼,“听说上香要跪拜。”
“……”孟绪初哑然:“只是跪一下,而且有蒲团。”
江骞皱了皱眉,似乎在思考,而后抬眼看了看窗外,大雨飘摇,便坚定道:“还是戴上,下雨地上太潮了。”
“真的不用了。”孟绪初婉拒。
夏天西裤面料薄,戴上护膝稍微绷一下都能看出来,让别人看见实在会显得他太娇气,压根不是他的作风。
孟绪初一个劲缩腿,言辞拒接,趁江骞不注意还想逃下床,下一秒就被攥着脚腕拉回来,掌心温度烫得他抖了一下。
江骞冷漠地说:“不戴就去医院,你可以二选一。”
·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暴雨冲刷墙面,砸到屋顶噼里啪啦的响声震得人心颤动。
孟绪初掀开层层迭迭的浅黄色帷幔,带着江骞往大佛堂走。
今晚的拜祭会在那里举行。
因为穿护膝他们出门晚了些,此刻偌大的庙宇内空寂无人,高燃的烛光明明暗暗交织着。
孟绪初想加快脚步,又因为膝盖上的玩意儿觉得束缚。
没错,他还是没拗过江骞,但绝不是从心理上屈服,而是单纯意义上的被力量压制了。
是以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不想膝盖上绷出一坨奇怪的形状。
前方就是大佛堂,一阵穿堂风吹过,“啪”地灭掉一盏廊柱上的蜡烛,凉得孟绪初颤了下。
他朝风吹来的地方看去,有一扇侧门,是通往后院的,孟绪初记得那里白天还上着锁,现在却被风吹开了。
他蹙了蹙眉,潜意识觉得不太对劲。
大佛堂近在眼前,纷繁人影逐渐涌动,不少人向孟绪初打招呼。
江骞低声问:“你觉得有问题?”
孟绪初含笑响应周遭问候,若有所思的:“我也说不准。”
江骞眉梢一挑。
孟绪初几乎是来得最晚的,他到场后,穆海德从后方帷幔里走出来,全场默契地安静下来,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好。
穆海德一个人站在最前方,身后是穆蓉和穆世鸿夫妇,往后是孟绪初、白卓白桑兄妹两和穆玄诚。
再往后就是一众远亲近亲带着自己的孩子按辈分从前往后排,几乎站满了整个大佛堂。
穆海德四下看了圈,没见穆天诚,问了一句。
于柳解释他断了腿没好全,下雨就疼,在禅房休息不过来了,说着还瞪了孟绪初一眼,似乎依然对孟绪初断了他儿子腿的事耿耿于怀。
孟绪初回以温和的笑。
穆海德听后没说什么,但表情看上去不太愉快,于柳只好装鹌鹑缩回头。
拜祭会正式开始,虽然时至今日没几个人真心对这种仪式感兴趣,但真当血红的烛光高悬于室,在庄严的庙宇下,漫天神佛的注视中,大家还是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堂下落针可闻,是肃穆到极致时的空寂。
穆海德带着众人先拜了三拜,然后点香,作揖,上香,再拜三拜。
风声呼呼拍打门窗,外头是风雨大作雷电交加,庙宇苍然屹立于暴雨中。
霹雳雷电震得烛光明明灭灭,光影跳跃在每个人阴霾的脸上,像染上一层血红。
拜完神佛,住持拿着一卷经书过来,大家各自在蒲团上坐下,聆听住持的诵经。
依照往常,他们大概要在这里坐两到三个小时,彻底结束后才能回房间休息。
可就在诵经开始十几分钟后,佛堂内某处似乎发出响动。
有的人悄悄睁开眼四下环视,但雷声太大,掩盖了很多东西,睁眼的人没找到声源,怀疑是自己听岔了。
“嘭!”
某串雷声的间隙,更强烈的撞击声响起,久久回荡于室内。
这下大家都开始张望起来,堂下有稚嫩的童声在问——
“妈妈,那里是什么?”
众人于是顺着孩子的目光看去,只见佛堂西侧的偏门似乎有什么东西。
唰啦!
又是一道闪电,将夜空劈得亮如白昼,也清晰地映出两道交缠的人影。
……“什么东西?”“是人吗?”“谁在那里!”
堂下开始变得闹哄哄,不停地有人站起身,连住持也不得不停下诵经,回头望去。
“嘭!”“啪啦!”——
侧门骤然被撞破,伴随猛烈的雷声摔进两个交缠在一起的男人,他们衣衫破碎,忘情地亲吻着对方,差一点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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