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欲哭无泪:“删删删,已经在删了……”
“给我删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不许留,再找家正经新闻社发稿子辟谣,就说人绪初好着呢,屁事儿没有,叫那些人别一天天的瞎操心,和他们有屁大点儿关系吗?!”
“我明白我明白。”
穆蓉长长呼了口气,又说:“还有那些营销号,要是再敢逼逼直接全封了,给他们脸了还……”
助理赞叹:“老板威武!”
穆蓉冷哼一声,余光瞟到走廊尽头江骞合上门出来,立马收敛了神色,理了理头发款步上前,低声问:“怎么样了?”
江骞没什么表情,视线从穆蓉脸上略略划过,点了点头:“还好,有点烧。”
他说得轻巧,其实不只是烧,到医院时孟绪初呼吸困难已经很严重了,医生紧急做了气管插管,好不容易血氧上去了,又并发肺炎,烧没退下来,人也没醒过来。
江骞对其他人一向话少,不轻不重地交代了一下,也不管穆蓉信不信,信多少,只点头道了谢:“今天辛苦您了。”
“哎哟不辛苦不辛苦。”穆蓉立马摆手,又咬了咬唇,神色十分犹豫。
江骞:“您可以直说。”
穆蓉就叹了口气,“小江啊,今天这事我是真的不知情,但你放心回去我一定彻查,该报警报警,该整顿整顿。”
江骞闻言勾了勾嘴唇,没说好没说不好,也没评价报警整顿到底有没有用,总之这种文雅的应对方式都不是他的作风。
“我知道了,”他说:“我会转告的。”
见对方似乎真没把事算在自己头上,穆蓉悄悄松了口气:“绪初那边有什么照顾不过来的尽管叫我,我随时都能来帮忙。”
江骞点头:“谢谢。——您能把东西给我吗?”
“什么?”话题转换太快,穆蓉懵了一秒。
江骞向后指了指:“衣服。”
“哦!”穆蓉恍然大悟地拍拍脑门,招手让助理把长椅上的袋子拎过来:“瞧我这记性……但不扔掉吗?”
江骞淡淡道:“还有点用。”
他没多做解释,穆蓉也不好再多问,只说:“那东西就给你了,袋子我都密封好了,你小心别再让绪初碰到。”
她把袋子递出去,彻底交到江骞手里前又紧了紧。
“怎么?”
江骞抬眸,眼里散布着细细血丝。进医院到现在,他衣服没来得及换,脱下西服外套后只穿一件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
一路兵荒马乱下来,衬衣脏了皱了,还残留着当时抱孟绪初留下血迹,星星点点从领口散开,又喷溅在下颌。
江骞原本就不是斯文儒雅那一挂,从前跟在孟绪初身边还会稍稍收敛,脱离镇压后凶狠的原貌就从每一个缝隙里倾泻外露,散布的血迹更让他看上去暴戾无常。
穆蓉手心已经开始发凉,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你要不……把脸擦擦?”
“没关系。”江骞说。
“不是、我的意思是……”穆蓉欲言又止:“别吓着绪初……”
·
穆蓉走后,夜已经深了。
江骞回到特护病房,里面光线很暗,孟绪初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只有监护仪器滴滴闪着发出微弱的光。
他嘴里还插着管,连着一台呼吸机,江骞看不懂上面的参数,只好认真看着孟绪初。
孟绪初没醒,眼皮轻轻合着,整个人极度安静,像一幅静止的画,甚至连睫毛细微的颤抖都没有。
大概是睡着了吧,江骞这么想,但当他从额角描摹到孟绪初的眉眼,再落到一簇簇纤长却静止的睫毛时,又感到一种窒息的崩溃。
怎么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孟绪初睡眠很浅,哪怕睡着了睫毛也会轻轻的抖着,轻微的声响都能将他惊醒。
江骞垂下眼,不敢再看他的睫毛了,这种静止的美丽只说明一个残酷的事实——就是他还昏迷着,还痛苦着,还一点意识都没有。
但不一会儿,他又忍不住抬头去看孟绪初。
看他乌黑的头发,细长的眼尾,和因为低烧微微泛红的脸颊,还有嘴里那根长长的管子,忍不住想这么长的管子插进喉咙里该多疼呢?喘不上气的时候又有多难受呢?
想到这里又垂下头不敢看了,须臾,又再次抬头,不可控制地用痛苦的想象来折磨自己。
就这么循环往复,直到精疲力尽。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今天没有雨,阳光透过纱帘洒进来,世界是乳白色的。
江骞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孟绪初床边,他动了动,抬起头,正对上孟绪初乌黑的眼睛。
他醒了?!
就像是一簇电流蹿上脊背,江骞骤然清醒,蹭地站起来,甚至掀翻了椅背,又猛地弯下腰凑到床边。
“什么时候醒的?难受吗?怎么不叫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憋了一晚上,他一连吐出一串问题,听得孟绪初又闭上了眼。
话刚出口江骞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孟绪初不知道醒了多久,但他说不了话,又没力气,连眼皮都是虚虚掀着,怎么能叫得动他呢?
“怪我怪我……”江骞喃喃道,立刻按铃叫医生,自己又凑到孟绪初身边观察他的状态。
孟绪初看起来不是很好,可能是疼的,脸色惨白,不断出着冷汗,胸前轻轻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却好像还是扯得生疼,不住地皱眉。
他颈侧皮肤在轻微地颤动,白得透明,又薄得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有瞬间江骞荒唐地觉得,这么薄的皮肤,竟然不会被那根又长又粗的管子戳破吗?
念头一经冒出,又被自己迅速打上愚蠢的标签。
但潜意识不经理智的思考,只会被所见所感实实在在地影响。
江骞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已经把那种念头当真了,觉得孟绪初的皮肤很轻易就会破掉,很想帮他捂一捂或者揉一揉,手伸出去时却又猛地顿住。
他看见自己手很脏,浑身都残留着昨天的血污。
明明穆蓉已经提醒过他了,但他一看到孟绪初就全都抛到了脑后。
江骞突然陷入两难的境地。
孟绪初看起来很难受,但他没办法抱他,更不敢碰他,怕弄脏他的脸颊,也怕他看到自己脸上的血会害怕。
一双手就这么悬在半空,指尖仓促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又握成拳头,极度克制地收了下去。
“等我,”他在孟绪初耳边急切道:“等我一下宝贝。”
说完径直去了洗手间。
他用最快的速度清理干净手上的污渍,又用清水狠狠搓了几下脸,将早已干涸的血迹一点点清除。
出来时医生护士已经围在床边,江骞快速上前,看到孟绪初痛苦地皱着眉,而医生正在给他拔管!
一位护士手按在孟绪初肩上,温柔地安抚:“没事,放轻松一点,很快就好了,放松……”
但孟绪初非常疼,全身都不停地颤抖,似乎他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医生使了几次,竟然没拔出来,头上出了些汗。
江骞站在边上既想上前,又不敢贸贸然行动,生怕打扰到医生弄得孟绪初更难受。
医生擦了把汗,抬头看见江骞,立刻招了招手:“快快快,帮我把他按住,哄一下。”
护士给江骞让出位置,江骞定了定神上前,按照医生的指示轻轻按住孟绪初的肩膀,才发现他浑身都绷得很近。
他心里一惊:“这么疼吗?”
“拔出来就好了。”医生说:“他指标到了,能自主呼吸,现在还肺炎不能一直留着这个了,快把他按住,疼一下就过去了!”
如果说孟绪初刚醒过来是浑浑噩噩,拔管是痛不欲生,那医生的话足以把他再气厥过去。
什么叫疼一下就过去了?!
孟绪初觉得照这疼发是过不去了。
他气得喘了两下,吓得江骞连忙给他顺胸口,低声哄着:“乖,乖,我们听医生的,你还在发烧。”
孟绪初沉沉闭上眼,疼得眼尾通红,睫毛湿漉漉颤着。
江骞压住他的肩膀,心疼地摸着他的头发:“很快就好了,放松啊宝贝……”
医生又拿起管子。
“唔!”
孟绪初痛苦地皱起眉,脖颈难耐地微扬,绷紧成细弦般的弧度,冷汗蹭蹭往外冒,喉间拖拽的异物感让他几欲作呕。
江骞抱着他,拨了拨他汗湿的额发,就看到他鼻尖也红了,眼尾扑簌簌掉下几滴泪珠,每一滴都砸在他手上。
第47章
拔完管后,通常两到三天可以开始进食,但孟绪初的恢复时间还要长些。
他喉咙被剧烈的咳嗽弄伤了,管子拔出来的瞬间还带出一点血丝,趴在床边不停地干呕,医生怕他把嗓子吐得更坏,不得已给他打了次止吐针。
“至少四天。”医生竖起四根手指:“第四天在我监督下喝水给我看,不吐不呛才能碰流食,这期间什么都不能吃知道吗?”
孟绪初斜倚在江骞身上,虚弱地闭着眼,仿佛与世隔绝的脆弱人偶,没有半点要做出反应的意思。
医生又把目光投向江骞,眼里带着警告。
江骞:“……他说他知道了。”
“……行吧。”医生还想说什么,但看孟绪初现在这模样实在糟糕,心下也流露出些许不忍,叹了口气,对江骞说:“先给他收拾一下吧,我待会儿再进来。”
江骞点头道了声谢。
病房门咔哒合上。
江骞想了想,先起来把所有窗帘都关紧,打开灯,再扶孟绪初靠在枕头上,蹲在他身前轻声问:“给你换件衣服擦擦汗?”
孟绪初出了很多汗,像刚受过一场酷刑一样,衣襟全湿了,碎发贴在脸颊,发梢眉眼一片湿濡,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只是这种时候狼不狼狈都是次要的了,江骞知道他一定受不了全身黏黏糊糊的感觉。
果然孟绪初睫毛动了动,似乎在得到享受却要被看光全身的羞耻,和维持尊严但必须忍受黏腻的痛苦中纠结了一下,然后果断选择放弃尊严,很轻地点了下头。
江骞不由勾了勾唇,在他耳侧拍了拍,起身去接了一盆热水过来。
他先帮孟绪初把身上擦了擦,大概是有点不自在,孟绪初全程没睁眼,抿着唇偏过头,脸色越冷耳尖就红得越厉害。
江骞本想逗他两句活跃下气氛,但怕逗过了惹他生气再更难受,又怕他脱|光|了会着凉,终究没开这个口,快速擦了擦就给他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
薄薄的病号服衬得孟绪初身板很弱,江骞就用毯子给他裹住,再换了张毛巾慢慢擦脸和脖子。
孟绪初脸颊很冰,江骞下意识用热毛巾捧住他的脸捂了一会儿,直到热腾的水汽把他脸颊蒸出些粉色,孟绪初才徐徐睁眼。
他额前的头发被拨开了,秀丽眉眼一览无余,热气浸润下,乌黑的瞳仁愈发深刻鲜明。
江骞差点被这一眼看得心尖发颤,迟疑道:“怎么了?”
孟绪初垂下眼睫,视线往下,定格在他沾血的衣领,他神色很淡,江骞从他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也拿不准他心里在想什么。
但孟绪初一直是有点洁癖的,江骞看着自己身上早就不太干净的衬衫,心里有点发紧。
他确实没来及回去换衣服,虽然他不是那种时刻陷入自我怀疑的人,但多少也会在意孟绪初看了会不会不舒服,他有没有在嫌弃自己。
江骞咳了一声,抬手捂住孟绪初的眼睛,“先别看了。我等下就回去换,再洗个澡。”
孟绪初抿着唇,依然没说话,却也没像江骞担心的那样推开他,江骞只感到他睫毛动了动,随即很轻微摇了摇头。
这就是没嫌弃的意思吗?江骞心里蓦地一松,揽着孟绪初的肩,觉得孟绪初这个样子很可爱,一时没忍住在他后脑轻轻揉了揉。
·
医生在外面等了很久,给够了时间才推门而入。
孟绪初看着好多了,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裹在毯子里,脸颊竟然都红润了些,虽然精神仍然不济,眼神没什么焦距,但至少不再是先前那副马上要驾鹤西去的样子了。
医生啧啧称奇地看了一会儿,又观察了下他的呼吸和血氧,还是给他戴上了鼻氧管。
江骞皱眉:“还是不行吗?”
医生唔了声:“其实还好,但给点氧能好受些,等下要是觉得没事了可以自己先摘掉。”
他说着弯下腰,“就是你这嗓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说话……”
孟绪初闻言,下意识张了张嘴,是能发出点声,但也直接疼得他倒吸口气。
“别——”江骞连忙护住他的脖子。
医生也紧张地伸出手:“祖宗诶别说话!”
他一脸严肃地警告:“记住了,不管能不能出声这几天都别说话,不想以后变成公鸭嗓就给我好好养着嗓子!”
孟绪初又绝望地闭上眼。
医生警告够了,勉强恢复了点白衣天使和蔼的神情,安慰了几句,又交代了江骞几句,从托盘里拿出几袋输液袋,继续干正事。
孟绪初不能喝水不能进食,生命体征只能靠输营养液维持,他又还有点肺炎,总是不高不低的烧着,光输液就是好几袋。
扎针前孟绪初忽然动了动,把手移开,医生捏着针头懵了,抬起头,“干什么,别乱动啊。”
孟绪初摇了摇头,明显是有话要说,却因为嗓子疼而格外费劲,半晌只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肘窝。
医生一时没反应过来,江骞眉心却狠狠一跳:“你要扎肘窝?”
孟绪初点了点头。
“扎那儿干嘛啊?”医生完全不理解:“那儿多疼啊,你本来就容易出淤青,待会儿肿起来活动都受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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