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别墅内医疗设备配置齐全,抢救也及时,傅有融也还是昏迷了足足近十天才醒。
昂贵的药物针剂跟流水似的一瓶瓶砸下去,才将将把一个毫无求生意志的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只是人虽然醒过来了,身体却彻底垮了。
从昏迷中醒来,又在病床上昏昏沉沉睡了几天,傅有融才算彻底清醒。
转醒后,他看着坐在床边一言不发,气压低得可怕的晏玠,忍不住弯了下眼,扶着床很慢很慢地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做这么一个最简单的动作对他来说都格外费力,好几次都差点摔回枕头里。
晏玠冷着脸,把他摁回枕头堆里,拿过床头的手机递到手中。
傅有融慢吞吞戳着屏幕,转过来给晏玠看:【晏医生,你说话不算话。】
不是说好不必救他的吗?
何必呢?
晏玠下颌紧绷一瞬,声音沉涩:“你连言朝也不在乎了吗?”
【在乎。】
他怎么可能不在意言言。
可是。
傅有融垂眼,那丝浅薄近无的生机散去,又归于死水一潭的沉寂淡漠。
他好累啊。
懦弱也好……窝囊也好……他真的撑不下去了,他很想在为言言活久一点,可是好像连言言也不能让他对这个世界生起一丝留恋了。
他只想去死。
一了百了。
有那么一瞬间,晏玠很想说,可不可以为了我再坚持一下,就当是看在是我救你回来的份上。
但他没有说。
晏玠知道,这对傅有融来说,只是负担。
他的目光从青年鸦黑的眉睫、浅透的虹膜、苍薄的淡唇寸寸滑过,喉咙莫名哽得厉害,发声都有些困难:“对不起。”
我知道你对这个世界已经毫无眷念。
可我还是私心把你从死神手中抢回来了。
那对浅茶灰色的瞳珠轻动了下,傅有融慢慢抬头,安安静静看着晏玠,浅瞳冷浸浸的,呈现一种琉璃珠子的冰凉质感,被盯久了,莫名让人背后发凉。
但晏玠并不怕。
他知道傅有融现在的思维很迟钝,需要很长时间才能作出反应。他只是生病了,晏玠有的是耐心等他作出回应。
青年动了下手指,想用手机备忘录写字,又放弃。
对他无声比划口型:“不要自责,你没有错。”
晏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说到底,他还要感谢晏玠才是。
把他从安笙手里带出来,纳入羽翼下庇护。傅有融对外界的讯息一无所知,但不用想也知道司墀一定给他施加了不小的压力。
傅有融看着晏玠,怔了瞬,拿起手机敲下:【晏医生,你怎么哭了?】
视线忽的朦胧起来,温热水泽从眼眶溢出顺着面颊滚落。晏玠后知后觉,自己居然哭了。
为什么会哭?
是悔恨和眼前人相遇太晚,没有在他滑落深渊前拉住他的手腕。
还是懊丧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根本无能为力,救起这只骨骼尽碎已经奄奄一息的白鸟。
满目朦胧湿润里,晏玠看到青年有些费力地支起身体坐起来,秀白纤长的手指贴上他的面颊,触感冰凉,很轻地揩过他的面庞。
他默声说,别哭,晏医生。
如果是因为我的话,那真的没必要。
[我其实……是个糟糕透顶的人,晏医生,你不要喜欢我,喜欢我会变得很倒霉的。]
谢询死在了来找他的路上,沈潜在飞机事故里丧生,也是想回国带他走。
他很糟糕,很差劲,又没有心,有什么值得他们惦记的呢?
白白栽了一颗真心,还为此付出了生命。
晏医生,又图什么呢?
想救他吗?可是他不需要啊。
被晏玠抱进怀里时,傅有融靠在他的肩上,眼瞳失焦地盯着天花板,漫无目的地想。
沈潜说的没错。
他确实没有心。
到这一刻,他想的仍旧是,怎么放松晏玠的警惕,趁他不备离开。
对于活着这件事,他真的感到厌倦了。
……
等身体稍稍养好一些,能下地走路后,傅有融和晏玠提出,他想去看看谢询。
或者说,是谢询在沪城的落脚点。
这是傅有融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主动提出想做什么,对外界作出需求反应。
晏玠为此有些惊喜,再综合这段时间傅有融食欲稍增的表现,他看到了病情好转的可能。
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渺茫希望。
晏玠同意了傅有融的请求,只有一个条件,全程他要陪同。
傅有融说可以,但要留给他单独和谢询待一会的时间,一刻钟就好,晏玠可以在门口等他。
晏玠眸色复杂地看着他,最终还是答应了。
再次踏入谢询公寓那一瞬,傅有融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他环视过客厅,明明是最熟悉不过的地方,连摆件的位置都没有变动过,为什么会感到一丝陌生呢?
因为谢询不在吗?
他病得实在太久了,一颗心早已枯寂麻木,提起谢询这个名字,也挤不出一丝生机和反应来。
情绪死水一潭毫无波澜,可身体上的反应却不由自控。
泪珠子砸到手背上,傅有融才发现,他哭了。
噢,哭了啊。
为什么?
青年神情淡漠地随意擦过被泪水浸湿的脸颊,可这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似的,泪珠子越掉越多,从眼眶扑簌簌的滚落,根本收不住。
他的心已经不会难过,可身体还会。
这场迟了三个多月的悲潮,终于在这一刻破闸而出,悉数爆发宣泄。
心脏一阵阵抽疼着,尖锐的痛意从心脏蔓延至全身每一寸骨骼血管,让傅有融站都站不住,扶着玻璃柜慢慢跪下蜷起身体,试图缓解疼痛。
但是好像没有用。
真的太疼了。
他又蜷紧了些,眼睫湿漉漉地黏在眼尾处,眼睑和眼梢水殷殷的红,失焦空倦的眼神落在被他拂落在地的合照上。
拍立得静静躺在满地玻璃碎屑下,捧着蛋糕的青年歪在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肩头,桃眼弯弯,卧蚕饱满,有种鲜明又张扬的好看。即便鼻头被傻里傻气抹上了奶油,也半点不减他的漂亮。
而和他合照的人,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凤目垂敛得温融柔润,唇角微微勾着,弧度浅淡。
傅有融伸手拨开玻璃碎屑捡起拍立得,指尖不慎被划出一道口子,沁出的鲜血染红拍立得一角。
傅有融翻过一面,神色怔怔地看着熟悉的字迹。
字体端正,部分笔触却透出几分凌厉。拍立得背面用白色油漆笔写着:
【祝阿融,昭昭如愿,岁岁安澜。多喜乐,长安宁。】
傅有融盯着被鲜血洇透的边角,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哥哥。”他动了下唇,无声喃喃,“我有些疼。”
谢询。
你食言了。
......
虚影从他身后环抱住他,一遍又一遍说着:“阿融,我在,你别怕。”
“不是你的错。”
“天灾人祸,死亡属实正常,这不怪你,你不要自责。”
傅有融听不到他不断重复的解释。
谢询和晏玠一样,留不住这只白鸟。
......
从谢询的公寓出来后,傅有融表现的很正常,除了眼圈稍微红了一些外,没有任何不妥。
回程中途,他对晏玠打手势:【可以在前面停一下车吗?】
又在备忘录里写下:【前面路口有一家糖水铺子,我想吃他们家的雪梨汤了。】
晏玠看完,点点头,“好,我待会给你买。”
傅有融轻弯了下眼,【谢谢晏医生。】
晏玠抿了下唇,还是没忍住,“其实...你可以叫我阿玠。”
傅有融看了眼他有些泛红的耳尖,垂下眼。
晏玠停好车准备下去买糖水的时候,傅有融拉了下他的衣袖。
他看着晏玠,笑意浅浅,无声:“谢谢你,阿玠。”
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还有,对不起。
“小事,何必道谢。”晏玠没忍住伸手揉了下他的头,“等我回来。”
傅有融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抱歉啊,晏医生。
要报废你一辆车了。
等晏玠走进糖水铺那一瞬,车子驶离原地。
第245章
傅有融下戏回到酒店时已是晚上八点多, 套房里黑漆漆静悄悄的,主卧房门紧闭,说要给他做晚餐的人发了信息说自己眯一下后, 整整五个多小时再没一点动静。
傅有融看着整齐摆放在鞋架上的马丁靴,轻蹙了下眉, 察觉出丝不对劲来。
07跟在他身后, 没进门, “我去系统空间待着,有事情你叫我。”
“好。”傅有融弯了下眼, “今天也辛苦小七啦。”
他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一颗橙粉色的花型冻糖放到07手心, “请小七吃糖!明天收工了我们去镇上吃脆鸭糯米饭。”
“去吧。”07摘下变色眼镜, 和冻糖一起收进系统空间里, 清滟瑰丽的蓝瞳浮现温润笑意, “该担心了。”
“我哪有……”傅有融轻撇了下唇, 嘴硬不肯承认。
只是脚步却很诚实地往主卧方向挪动。
傅有融轻手轻脚推开房门,主卧里也是黑咕隆咚一片,这人睡觉前把遮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 完全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度。
“谢询?”他试探着轻声喊了声。
无人回应。
不对啊……谢询不是睡眠很浅吗?
犹豫了下, 傅有融还是没直接开灯, 借着从门缝透进的光亮, 慢慢摸到床的位置。
毛拖鞋尖挨上床角,手腕突然被微潮高热的触感贴攥住,傅有融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被迫顺着拉拽劲往前栽倒,结结实实摔在一道温热薄韧的身体上。
下巴重重磕在对方肩胛骨上,傅有融闷哼一声, 脏话飙到嘴边又堪堪止住———
他感觉到,掌心下的胸膛,在急速而剧烈地起伏着。
箍在腰上的力道紧到像是要把他凿入骨血里似的,勒得让傅有融肋骨都有些疼。像是在深海里溺沉许久之人终于抓住唯一一根浮木,极度惶惑惊惧下,生怕松了一点力道就要再度被泅渰。
失而复得之人于虚梦惊醒,确认珍宝尚还存在。
轻伶脆弱的白色水鸟尚未被折碎一身矜骨,还好好的栖在他掌心,白羽蓬软,骨骼轻盈,仍旧骄矜自由,明亮恣意。
这人抱着他,大口喘着气,呼吸声极重。傅有融一声不吭任由他抱着,被箍得腰身生疼也没哼一声。等谢询的呼吸稍稍规律一些后,才开口:“怎么了?”
傅有融打定主意,谢询这个不长嘴的要是敢说他没事,只是被噩梦吓到了而已,他马上挣开怀抱让谢询利落滚蛋。
谢询轻恩一声,把头埋进他的颈窝里,鼻尖抵着锁骨,整张脸被浸着白茶甜香的温热体息虚环着,气味幽淡甜润,一点点熨平满心惶惑焦躁。
“我梦到你自杀了。”谢询声音干沉,每一个字都说得尤为艰涩:“你开车撞破栏杆,摔下山崖……车子在崖底爆炸,搜救队赶到的时候…尸骨都找不出一块完整的。”
傅有融知道谢询梦到的是什么了。
“原著”,或者说前世。
但是谢询为什么会梦到?
bug吗?
但是小七不是说,他之前的世界还会有“配角”觉醒这种bug,但这个世界是绝对没有的吗,难道出现了小七也不知道的新bug?
傅有融思索着,正犹豫要不要现在就戳07问问,环在腰上的力道忽然松了点,湿热的呼吸气流从锁骨扫至颈侧,傅有融一下就没心思分神想什么bug,在谢询张嘴咬下前,掐住他的后颈。
“你要抱就好好抱,别乱动嘴。”
半响,谢询闷闷开口:“阿融。”
“干嘛?”傅有融趴在他身上,随意呼噜两把谢老师的头毛,把原就睡乱的头发揉得更乱,“还没缓过来吗?”
……没有,其实早就缓过来了。
只是不想放开阿融而已。
谢询恩一声,“被吓到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谢老师这么脆弱啊……傅有融在心里嘀咕了声,但受惊源头是他,也就在心里吐槽一下,没说出口了。
“好吧。”傅有融轻叹口气,稍微撑起身体,努力在黑暗里辨清谢询的脸在哪里,伸手摸索一阵,才握住他的下巴,低下头。
湿润的、带着糖水甜香的吻落在他的唇角,轻飘飘挨了下,一触即离。
下一秒,谢询反客为主,压着傅有融的后颈,急促而热烈地二次缠吻上来。
湿热的舌从启开的齿关滑入,扫过敏感的上颚,傅有融轻哼一声,手指紧紧攥着谢询的衣角,腰身一点点软下来。
稍刻,傅有融偏开头,摁住谢询滑入他毛衣里作怪的手,“可以了,抱也抱了亲也亲了,还没安抚到位你就自己去厕所解决一下吧。”
谢询声音沙哑:“阿融。”
“喊我也没用。”傅有融果断的、坚决的从谢询怀里起身,把他的手从衣服里揪出来扔开,声音淡淡:“只等你五分钟,不然我就去找小绥吃晚餐了。”
谢询坐起来,换衣服的动作一顿,“小绥?”
“谈箴。”傅有融啪一声开亮床头灯,眯了下眼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看着谢询在灯下没什么血色的脸,和湿漉漉的鬓发,抿了下唇,绷着脸说:“那些都是假的。”
说完后就起身,走出房间。
谢询愣了下才后觉,傅有融说的是,梦境内容都是假的。
阿融啊……怎么还是这么容易心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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