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些镂冰斫雪的年月分明真切得能割破指尖,偏生又缥缈如掠过寒潭的鹤影。
他赤着脚踩上地毯,稠凉的触感划过脚踝。低头才发现,银发迤逦在脚边,恍若霜雪凝就的银河。
侧首,银鉴中映出一双怔松的蓝瞳,清透瑰滟。分明还是那副眉眼,却似千山雪水涤过的冷玉,褪尽少年人温软的青涩,在岁月里雕琢出摄魂的锋棱。
殊色浸骨的面容如同经年陈酿的琥珀光,连垂睫时在眼下投落的阴影,都带着某种惊心动魄的绮丽。
第311章
这个头发长度…行动起来还是太麻烦了。
容祈环顾一圈, 没找到自己要的东西,索性从系统商城里兑了一把剪刀,利落几刀齐腰剪断。
碎白月似的银发落了一地, 每一缕都凝着未晞的霜色。剪刃破开发丝的刹那,恍若冰瀑坠入寒潭, 溅起满地碎琼乱玉。
应周徊进来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银剪在那双清冷瑰滟的蓝瞳里映出泠泠寒芒, 似是凝淬了朔月霜色而成的冰刃, 薄透,冷彻, 极尽锋利, 剒光流转。
翦密纤长的霜睫轻抬, 像是栖在冰刀上白蝴蝶翕动蝶翼。
精致到极点, 近乎失真的皮相, 五官线条起伏收束似雪山白峦, 终年不化的清净冷淡。天地间最泠彻纯然的白,琢出造物主最完美的作品。
“应周徊。”他轻落落唤出梦中人的名字。
若说从前的声音是新雪初融时的山间溪涧,跌碎在泛着苔痕的溪石上, 溅起的水雾凉寒却不至浸骨。
那现在的声线便似深冬白月下的冰湖冻泉, 泠然彻骨的冷磬。昆山玉碎, 字句碰撞间迸出冰棱般的碎响。
应周徊眸色稍淡, 还不待他应声,第二句话让无形的疏离感似春雪般消融:“过来帮我梳头。”
白檀梳齿轻柔穿栉过绸滑柔顺的发丝,没有遇到任何的阻力,发质好得惊人。应周徊象征性梳了两下,一根发丝都未掉落。
“现在什么时辰了?”容祈把玩着一枚青玉,凝白指尖摩挲过玉面,泛起奇异的莹白咒芒, 灵纹流转如星河倒灌。
“酉时过半。”他望着铜镜中冰雕玉琢的倒影,梳柄忽然压住一缕不驯的发,“睡足了二十时辰,阿祈梦到什么了?”
“梦见了...”玉面映出他倏然舒展的眉目,“有人执伞立在浛洲城头,伞骨上栖着只蓝尾蝶。”
应周徊动作轻微一顿。
银瀑似的长发在应周徊指下敛得驯顺服帖,束出的半髻看似简单,实则颇费技巧。左鬓边挑了两绺发丝编进水青玉的发坠中,垂落时恰与容祈襟前银青流苏珮相和。
“这个?”月白缎带被修长手指挑起,暗青缠枝纹在烛火中流转粼粼波光,末梢琉璃铃随着动作漾开碎玉声。
“好。”冷润青玉染上他手心的温感。在应周徊给他缠上发带的时间,容祈以手为笔,改动青玉上的篆文字符————
镌刻着
第九部大门通行秘钥的玉令,已不知更迭过多少春秋。
“给。”容祈把青玉令递给应周徊,随意端详了下他给自己束好的头发,又对上银镜中的雪青色眼眸,顿了下:“确实素净了些。”
他自己回头打个络子,或者寻个好看的配饰装点一下就好。
“不要吗?”话音未落,手中的青玉便被拿走,动作快得近抢。
青玉令被夺走时带起细微风声,银睫低垂掩住眸底泛开的细微漪澜,恰似寒塘鹤影掠过水面。可唇角那抹清浅弧度,到底洇开了三分春意。
指尖抚过玉令上蜿蜒的篆刻,他的声音轻了稍许:“这东西在我的系统仓库里放得都要落灰了。”
本来啊...本来应该早就交到应周徊手中了。
“阿祈。”他闭了下眼,指骨用力到泛白,却又极尽克制,如同握着一段易碎的月光。
“就这般做了决定吗?”他的声音有些生涩,似冰层下暗涌的泉,裹着未消的雪粒,“你醒来才半个时辰都不到。”
“这是我很早之前就决定好的一件事。”容祈起身,在妆匣中翻找片刻,没找出自己要的东西后,只得又去系统商城兑换。
“这算是两个人的事,我也没有单方面做决定。你方才接过这枚通行令,在我这就算答应了。”
“现在要反悔的话,也可以。”眸光在镜中撞上,两道身影忽而重叠。他的腰被箍住,应周徊把头埋入他的肩窝里,声音有些闷:“......我失心疯了才会说反悔。”
“你———”
“其他话,稍等。”容祈把环在腰间的手拿开,转过身,指尖托起两副面具——左手的霜蝶纹泛着昆仑雪色,右首青鸾羽流转孔雀蓝晕。“哪一个?”
“这个。”应周徊轻点右手的青鸾面具,“同阿祈今日的装束更为相配。”
应周徊拦住他反手的动作,拿过两段银链相接扣好。落着菱形雪晶的面具扣链衔过薄白柔软的耳珠,在颊边打下银潋碎光,似是给盈透琅瓷上了层冰润釉面。
“你要不要也......”未说出口的字湮灭于倏然贴上的唇。
面具后的眼眸怔松一瞬,缠吻的唇齿间溢出似无奈似纵容的叹息。他启开唇瓣,任由对方的舌尖探入。
软舌扫过敏感的上颚时,洇出浅红的眼梢润开一点生理性泪水。手掌锢在腰侧,单手轻松地把他托上妆台。
相扣的手抵上冰凉镜面,身前的人逼得愈近,容祈被困在这一方昏狭空间内,感觉空气越来越稀薄。熟悉的稠凉触感拨开衣襟,一寸寸游缠过胸膛和蝴蝶骨,黏腻又暧昧。
雾凉粘稠的触感舔舐过腰际时,菱花镜已蒙上层薄雾。容祈屈指抵住某人欲探入襟口的犬齿,冷磬的声音融出三分侬哑:“再耽误片刻,错过了最后一场烟火,你今晚自己睡。”
“恩。”应周徊顺势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稍缓难耐情动,湿热的呼吸卷拂在锁骨上。容祈也不催促,仰靠着镜面,轻拍着他的后背。
等眼尾的酰紫妖纹隐去,应周徊把容祈有些散乱的衣襟整理好,又状似随意地挑了枚玉佩系在他腰间。容祈瞥了眼他用于压襟的双鱼合欢扣,当作不知某人的这点心思。
还有某些妖状似不经意地一问:“阿祈戴面具,是怕同我站在一起,生出麻烦事来吗?”
“......”
有的时候,容祈真的很想掰开他的天灵盖看看,里面除了恋爱脑,还有没有其他东西。
“你看看我现在是什么体型和模样。”容祈语气平静,醒来后一个小时零三分,某些刻在骨子里的属性终于开始发作:“你要连夜改掉其他人脑中记忆,换成我现在的形象吗?我倒是不知小师叔何时有这般好的本事。”
“阿......”
“再啰嗦一句。”银发美人冷着脸把那枚蝶纹面具扣在应周徊脸上,发间镂铃蓦地迸出清响,“我就自己去了。”
第312章
千树银花, 灯火灿灿。
山脚集市人潮如织,飞檐亭角皆悬着明璨花灯,亮如昼, 璀似星,在檐角织就出一条霞明玉映的流焰明河。
应周徊的指节嵌入容祈指缝, 借口说得冠冕堂皇:“人多亦走散。”
说这话时青年掩在面具后的雪青眼眸稍稍弯起, 语气是一本正经的温和, 半点不似徇了私心的模样。仿佛他不是想牵自己的手,而是真的担忧在掎裳连襼的人群中走散。
容祈瞥他一眼, 没有拆穿某些人昭然若揭的心思, 很顺手把喝了两口的荔枝冰盏塞到他手里, 银发间缠着的月白发带随步轻晃, 掠过应周徊执灯的手背, 镂铃撞出泠泠脆响。
他驻足糖画摊前, 冰蓝眼瞳映出着琥珀色的饴糖光泽,忽有焰火破空,将他睫上凝着的碎金映成流星。
应周徊玄色衣袂扫过满地灯影, 掌心护住他被推搡的肩头时, 莲花灯正顺水漂来, 灯芯里竟栖着只冰晶折的蓝尾蝶——与那年浛洲城头的旧梦如出一辙。
容祈拾起那枚莲花灯, 蓝尾蝶颤巍巍地翕动清透蝶翼,落到他的手背。容祈这才发现,蝶翼上盈转的银白流光不是花纹,而是一段梵语————
恩,他看不懂。
等了半响都没等到,应周徊轻叹:“阿祈不问一下是什么意思吗?”
“许愿说出来就不灵了。”他把花灯放回河中,轻抬手背, 任蝶影裹着未解的偈语沉入光河。
“总归是和我有关。”
应周徊呼吸微滞。
“这里的人有些多。”应周徊把他同襟珮缠在一块儿的发带挑开,温沉含笑的声音在喧嚷人声中,清晰落到容祈耳朵里:“我带阿祈去个清静的地方,那里看烟火的视角也更好。”
……
船橹搅碎满河星火时,第一簇烟花正绽在那双恍若冰鉴似的溵蓝眼眸里,明明焰色将其灼成欲融的蓝珀。
应周徊的鲛绡外袍覆住他膝头,却遮不住浸了月色的银发铺满舱底。金丝焰坠入墨玉般的河水,恍若神女掷落火种,将两人倒影烧成缠绵的绯色。
容祈忽将指尖探入水中,惊起圈圈涟漪里浮动的碎金:“像不像那年你剑挑的琉璃灯?”
他方才喝了酒,此刻眸中酝出层烟水月似的雾气,清凌凌的嗓音亦被桃花酿浸出一点侬软来:“应周徊… 那盏琉璃灯,还在吗?”
“在。”话落时,流银焰花在天际炸开,恰有夜鹭掠过船篷,小舟随之轻晃,惊碎河中华光映彩。容祈只听清后半句:“……下次给阿祈赢一盏更漂亮的。”
“不要。”他摇摇头,眸色雾濛地对应周徊露出一个笑,眼眉浅浅地弯起,“我只喜欢那盏。”
“应周徊……”分明是冷磬如冻泉漱玉的声音,字音却咬出十二分的温软旖色来。他声调轻喃地重复:“我只喜欢那一盏。”
焰花散尽,四下只余水声、风声、鹭鸟掠过水面的翙翙羽声,还有身前人倏然急促的呼吸声。
应周徊擒住他沾了冷露的手腕,指尖沿着血管脉络轻柔摩挲,话语似诱似哄:“阿祈,除了琉璃灯外,你还喜欢什么?”
第二轮烟花在远处河岸冲入九霄炸开,万千火流星坠入水面,将容祈霜白的衣摆染成茜素红。琉璃紫与孔雀蓝的辉光和烟火声里,他的声音轻落落地、像是羽毛一般柔软地坠入耳中:“很多啊…我陪着我的朋友们,看过很多次灯会,见过很多漂亮的花灯……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我很喜欢他们。”
“但是,我只偏爱于那一盏琉璃灯。”
那盏被斩羲剑挑落的琉璃灯。
在无数个雾茫茫的梦中,都有一盏琉璃花灯莹亮清冷银焰,挑在银剑刃尖上。他接过灯,能分辨出执剑挑灯之人眉梢眼角攒出的温融笑弧,却看不清他的五官轮廓和眸底色泽。
青梅饮的甘凉甜香浸在两人拥吻的唇齿间,唇角的温度和交融的呼吸是那般真实,可他却辨不出那人身上的气息。
“我终于……”冰凉指尖轻抚过应周徊的眉骨,泛着清馥花香的唇瓣轻软沾过他的侧脸,随后贴过来的是瓷白面颊,像是撒娇的尺玉狸般,轻蹭他的脸,“看清你了。”
船身忽然剧晃,容祈枕在鲛绡外袍上,有些茫然地看着把他笼在身下的人,长发迤逦如银河倾泻,发梢浸在墨玉般的河水中,每缕都缠着流萤般的碎焰。
霜睫轻眨,被酒雾浸得朦朦胧胧的清浅虹膜似是融在春酒里的琉璃软玉。淡薄烟色下,粼光摇漾,诱引着人不自觉靠近,在清凐眉眼间催开愈多的绮靡色泽。
吻如融雪落上眼睑,有些痒,容祈偏头躲了下,又被擒住下颌。应周徊的唇似春雨润过白瓷,细密又绵软的吻从眉心落到唇角,温柔描摹过他的唇形,勾着舌尖轻吮,像是在品尝入口即化的琼花酥。
他被亲得舒服了,喉间溢出含糊的轻哼。腰身一寸寸软下来,从层层衣襟里剥出来的雪肩在昏暗的夜色里泛着似玉似釉的冷白莹泽,靡颜腻理,不外如是。
青玉禁步与玄蓝腰封纠缠着跌进船尾,混乱地缠住半截船橹,随水波晃出荡开层层涟漪。
……
最后一轮流火金雨从对岸落入墨水似的河水中,被琼酒浇湿锁骨和银发的人偏过头,春雾绵绵的冰蓝眼眸有些失了聚焦的涣散,眼梢泛开水殷的红。还不待他看清,又被掐着下颌转过脸去,溺入湿黏翻涌的情潮里。
某个时刻,瓷白纤长的手指倏然轻颤着攥紧,又被另一只手从腕心游移到指根一点点撑开,五指抵入被薄汗润得微潮的指缝,扣紧,摁在因为情动晕开轻薄瓷红的雪颈边。
薄白瓷腻的肌理下,淡青色的血管随呼吸起伏着,像是冰层下蛰伏蜿蜒的霜枝花脉,随喘息起伏成早春第一道解封的河。
黏在颊边的湿潮银发被轻柔拨开,应周徊俯身,在倦极的人耳边落下轻吻。雾泽愈浓的蓝瞳怔怔地盯着他看了会,像是确认着什么,倏地,他抬手环住身前的人。
......找到你了。
第313章
“你是阿容?”楼迦月仰头望着银发逶迤的美人, 对方耐着性子第三次颔首确认后,盯着那双似凝月魄的瑰滟蓝瞳看了一会,少年耳尖忽如浸了胭脂的雪瓣, 透出层层叠叠的绯色。
溶溶月从霜色广袖中探出爪尖,肉垫按在容祈腕间淡青脉络处, 喉咙里溢出呼噜声——自灵核补全后, 这人身上清冽纯粹的冰雪气让它愈发喜欢, 若非某位剑修总拎着它后颈皮,它定要长在这温香软玉般的怀抱里。
容祈轻挠怀中雪狸的下巴, 没错过少年浸透耳根的嫣红。眉梢很轻地扬了下, 声音冷磬似冻泉漱玉, 分明是浸骨的泠泠清寒, 却又让人耳根子都酥了半截:“我现在这般形貌......可是入了迦月的眼?”
“何止入眼!”楼迦月脱口而出, “简直想尝...”
脑子比嘴慢了一拍, 反应过来在自己在说什么后的楼迦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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