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了整整七年的余痛随着克弥斯汀的归来慢慢消弭,旧伤渐愈,可梵因已经没有勇气再对克弥斯汀伸出一次手。
说得再自私一点,他希望和克弥斯汀维持现在的关系和距离就好。
他不想再拉近两个人的距离,可陪伴了十八年养出来的依赖欲和倾侧性却并不是用七年时间就可以磨灭和斩断的,它们早已在他的血骨里扎根生芽,枯灭已久,却仍旧会随着克弥斯汀的回来复苏蔓延。
他抗拒不了克弥斯汀。
有克弥斯汀在身边,他睡得会格外安枕踏实。
克弥斯汀给他做得甜食,还是最符合他的胃口。
每次被对方揉揉头,他会习惯性地反蹭两下对方的掌心,身体永远比意识先作出反应。
这样就很好。
克弥斯汀好好活着,能陪着他。
梵因不需要他再给予更多了,维持现状就可以了。
等对方以后有了心仪的阁下,他会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到合适程度,以好友和世交弟弟的身份,送上衷心的祝福。
现在……能不能让他既要又要一下呢?
不过,这次克弥斯汀却没有跟之前一样含糊带过。他握着电子笔,用笔尖有规律地轻敲着桌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的原因,浅霁青的瞳色似乎稍微深了两个度,敛了笑意时,眼瞳显得冷彻而沉凝,被视线锁住的虫,会下意识绷紧腰背,觉得后颈都有些生凉。
等候隐忍多时的凶兽终于忍不住对蔷薇亮出尖齿和利爪。
克弥斯汀轻描淡写开口:“没什么不好的。”
鲜少的,他没顺着梵因的话说下去。
“阿音,我有私心。”
梵因微微睁大了一点眼睛。
他没料到克弥斯汀会就此把话说破。
可顷刻间,克弥斯汀话锋又是一转:“想用这纸离婚协议和阿音换一个请求可以吗?”
他眼尖地注意到,梵因攥着外套的手慢慢放松下来,紧绷泛白的指尖重新盈上充血的酥粉。
梵因垂下眼,莫名有些心烦意乱。
“什么请求?”
“这周末,陪我去趟明湖。”温润笑意重新盈上克弥斯汀的眉眼,语气也带上了淡淡揶揄:“之前阿音答应过我,等得空了就陪我回明湖赏花,该不会出尔反尔了吧?”
他紧追不舍:“月雾藤和白星蒾的花期没赶上,这会天星橙和瑶台莲开得正好,不知道能不能邀请到梵因阁下前去观赏呢?”
两个问题问得小阁下有些恼了。
如果梵因是只猫的话,此刻已经有点奓毛了。
“不会出尔反尔。”梵因绷着脸开口,语气生硬:“那就周六,周日我有别的事。”
“好。”克弥斯汀从座椅后提过两个保温袋,把饭盒取出一一在桌面摆开,语调温和:“正事谈完,吃饭吧。这些菜都是从银河路那家私房菜打包的,应该不比你们学校食堂差。”
梵因瞄了眼还冒着热气的菜。
……每一样都是他喜欢吃的。
算了。
不要跟美食过不去。
而且他也确实有点饿了:D
……
午餐过后,克弥斯汀才跟梵因提起:“阿音,多恩想见你一面,在庭审之前。”
梵因的神色很平静,显然并没感到多少意外。他把披了一中午的外套取下来叠好,“好,麻烦哥哥安排一下。”
克弥斯汀盯着他没什么情绪的脸,“阿音,如果不想见的话,可以不见的。”
“要见的。”梵因说,“我必然是看不到他应刑了,就当是提前送我的前任雌君上路。而且,我也想看看,他还要跟我演什么戏码。”
“好。那明天晚上我来接你。”
-
谢尔利特的状态比梵因预料中的还要狼狈。
他被关在一间狭小的全封闭性狱房里,窗户是单向透视的,对关在里面的虫而言,房间是全闭合的。空气流通靠头顶的换气扇,除了一盏昏暗的照明灯外,室内再无其他家具与设备。
看到谢尔利特那一瞬,梵因恍然了一瞬。
他这副模样,和在梦境里看到的最后一幕重叠了90%。
都是贴墙而坐,四肢铐上的束缚环型号都一模一样。除了衣服不一样外,就是他的右手腕上缠了一圈绷带。
听到门开的动响,谢尔利特睁眼抬头。他看着梵因,喉间溢出一声嘶哑的笑音,声音哑得厉害:“梵因,看到离婚协议书那一瞬,你是不是很高兴啊?”
“一般般吧。”梵因站定在他一米开外的地方,银睫微垂,眸光清冷淡静,“对比离婚,我更想直接丧偶。”
谢尔利特像是听到什么让他愉悦至极的事一样,笑容愈盛,“梵因,你就这么恨我啊?”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下手呢?直接给我个痛快,省得我还在这熬。”
“因为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梵因看了眼智脑环,“谢尔利特,我只有十分钟的时间,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现在说得每一句话,都发自真心,绝无半点假意。”他的语气轻柔宠溺起来,像是过去还浓情蜜意时候那般,眼神深情得可以掐出水来,“你愿意恨我,我很高兴。因爱才生恨,这说明你至少爱过我。”
“爱?”梵因轻嚼了遍这个字眼,声音稍起波澜,“还没到这个程度。不过我确实是为你动过心的,只差一点,就要喜欢上你。”
“你居然承认了。”谢尔利特盯着他的眼睛,“我还以为高高在上的斯特温阁下,不会承认为我这个虫生污点心动过呢。真是难得。”
“那后来不喜欢了,是因为你发现了是不是?”谢尔利特的目光有些痴惘起来,像是在问梵因,又像是喃喃自语:“那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呢……我也是喜欢你的,只是因为你是梵因。”
无关其他,也无关他像谁,身上有谁的影子。
只是因为他是梵因。
“我给过你机会的,谢尔利特。”梵因轻笑了声,轻利而微讽,“只是你没要。”
梵因是察觉出了谢尔利特有事情瞒着他、并未完全对他产开心扉的。这个表面上对他百般宠溺爱护的雌君,其实也有着自己的心事和秘密。
但梵因没在乎,他也有。
他跟谢尔利特说,如果你有哪天想和我说些什么,告诉我什么话,我非常乐意倾听。我也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你。我们慢慢来,不用急。
谢尔利特当时只是亲亲他的额头,笑着说我怎么会有事情瞒着我的雄主呢,我对你绝对坦诚,毫无隐瞒。
现在回想起来,梵因已经不会再起一点波澜了。
“那你呢?梵因,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谢尔利特轻嗤了声,“口口声声说心动,你喜欢的是我这个虫,还是因为我身上有你旧情虫的影子?”
“和我拥抱、亲吻,意乱情迷的时候,你想的是我,还是克弥斯汀。莱西?你看的是我的眼睛,还是透过的眼睛,看你再也回不来的哥哥?”
“你也不过是把我当作克弥斯汀。莱西的替身罢了。”谢尔利特咽下唇舌间漫开的血腥味,反讥:“梵因,你又有什么资格批判我?”
梵因微微蹙眉,还没说话,身后传来一个轻落落的声音:“多恩,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替身?”克弥斯汀一身规整的执行官制服走进来,气势清凌冷锐似饮足血的利刃,眼皮一垂,压迫感就沉甸甸地压上来,“你最多算个代餐。”
第94章
梵因没料到克弥斯汀这个时候会突然进来, 他用眼神询问克弥斯汀:怎么了?
克弥斯汀“时间快到了,见你还没出来,有些不放心。”
“我没事, 他也对我做不了什么。”梵因轻轻推了下他的手,“哥哥出去等我吧, 我不会超时的。”
莱西执行官盯着斯特温公式化微笑的脸看了一会, 还是作出妥协:“好。”
他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想。
着实是失策,居然只说了一句话就被阿音赶走了。
……有什么话是他连旁听都不可以的吗?
“梵因。”谢尔利特眸色沉沉地盯着站在不远处的雄虫, 细听的话, 能听出他沙哑的声音里透着一丝颤,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答案,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这好像并不重要。”梵因眼里真切地闪过一丝困惑, “我说不是, 又能代表什么呢?你想听我说,我喜欢的是你本身,而不是你身上有克弥斯汀的影子?”
“……呵。”谢尔利特徒然垮了身形, 他的喉间溢出声沉哑笑音, “是, 我想听, 就算是骗我也没关系。梵因,你骗我吧,是假话也没关系。”
“反正我都快死了,满足一下将死之虫的要求…梵因,你就当是可怜一下我吧。”
他这一生中得到的真心太少,爱也太少。在死之前,他想汲取到一星半点, 哪怕是谎言,哪怕是自欺欺虫也没关系。
就算是看在婚姻一场的份上,谢尔利特希望已经和他不存在任何关系的阁下,能对他心软最后一次。
但梵因并不是慈善家。
尤其不会对厌恶与恨极的人心软,哪怕他现在看上去确实很可怜,展现从未有过的低微姿态对自己示弱乞怜。
梵因不吃这套。
而且他懂杀人诛心。
“我之前说过,我确实是为你心动过的。”银睫微垂,在秾滟而浅透的苑紫瞳珠覆下两道淡淡睫影。梵因的眼神和语气都是冷冷淡淡的,轻落落地碾下最后一刀:“你的眼睛,和克弥斯汀其实有点像。当年答应你的求婚,也是因为那个时候,你让我想起了哥哥。”
梵因把淡粉色针剂放在谢尔利特手边,清楚看到他眼里最后一丝光亮湮灭。
他轻扯了下唇角,“谢尔利特,再见。”
“梵因。”在他转身出去前,谢尔利特叫住他,“如果我比克弥斯汀先遇到你,你会选我吗?”
“不会。”梵因侧首看了他一眼,语调疏淡,“没有这种假设性。如果没有克弥斯汀,我不会成为现在的我,你不会喜欢的。”
“而且,我不扶贫。”
前世楚淮对谢尔利特说过的话,经由他的口,再次说了一遍:“谢尔利特,你始终都没看清楚过自己的心。”
狱房大门悄无声息地合上落锁,昏狭的房间里重归死一般的寂静。
谢尔利特动了下手指,拿起手边的针剂,对着脖子扎下。
……
走出狱房的梵因看着两步之外、倚墙等候的克弥斯汀,神色微妙了一瞬,
也不知道这个监狱的隔音怎么样…如果不怎么样,方才的话克弥斯汀听到了多少?
如果克弥斯汀要追问……梵因阁下决定搬出万能的应对方法:糊弄带过,能逃就逃。
“阿音。”
和往常无差的唤声让梵因莫名绷了下肩背。但克弥斯汀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放松下来:“饿不饿?要不要一起吃点夜宵?”
“不饿。”梵因走到和克弥斯汀并肩的位置,“哥哥待会是不是还有个会?你找个虫送我回去就好,去忙工作吧。”
然后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复:“不用,会议可以调成线上进行,我送你会学校。”
行吧。
梵因这会心里想着其他事情,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没在这个事情上同克弥斯汀争了。
“小心脚下。”克弥斯汀眼疾手快地揽着梵因的肩把虫带进怀里,避免他踩空台阶摔下去。他看着出神到连路都没注意的小阁下,轻叹:“想什么呢?这台阶有十五级,摔下去很疼的。”
梵因正要说话,听到克弥斯汀声调微压的又说了句:“阿音,你不会是想你前任雌君想得这么入神吧?”
’前任雌君‘四个字,被莱西执行官咬音咬得稍微重了些。
梵因:“……?”
这话真的是从克弥斯汀口中说出来的吗?
莫名的,梵因有些想笑。
他轻抿了下唇,装作一本正经反问:“哥哥为什么会觉得我在想我的前任雌君啊?”
“你刚跟他单独聊了十二分钟三十六秒,超出原定的时间两分钟有多。”克弥斯汀看着神色貌似正经、可温黠笑意却藏也藏不住的盈上眼尾的小阁下,轻扬眉梢,“而且你从出来开始就心不在焉的,综合判断,我觉得你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在想谢尔利特。多恩。”
“报告审判长,您判断错误。”边说着,他的眼眸难以自控地弯起,眼波流盈,疎艳而灵动,显而易见的好心情,“我只是觉得不太真实,我就这么恢复单身了?感觉事情解决的比想象中要轻松好多,感觉全身都有些飘乎乎的不真实感。”
“莱西审判长。”
克弥斯汀听过下属这么喊过无数次,可被小阁下咬着轻快微扬的语调唤出这个称呼,却让他觉得心尖像是被猫爪子挠过一般,不疼,只有难以言说的酥和痒。
梵因轻轻拍了下他的手,“可以放开我了吗?我已经站稳了。”
说实话,不太想松手,只想把小阁下揽进怀里,好好揉搓一顿。
想归想,这虫来虫往的审判庭门口,还有监控,莱西执行官也不可能真的实践。
克弥斯汀若无其事地松了手,回复梵因上一句话:“离婚协议在你盖章摁印的那一刻就已生效,你的个虫账号婚姻状态一栏两天内就会显示你单身。”
他顿了下,不动声色地瞥了小阁下一眼,“而且,你下个月就可以开放约会申请系统了。”
“先关着吧,暂时不打算开。”梵因没作多想,他坐进悬浮车后座,等克弥斯汀上车后,用温和的商量口吻同他道:“现在所有麻烦都解决了,也没有什么危险了。哥哥之后的工作只会越来越忙,要不把索亚换回来?他休假还没结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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