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若喉咙疼痛,突然难受得喘不过气来,再一会儿,那些人生骤变的时刻裹挟而至——汽车撞向山崖。母亲拆解的肢体。他带着弟弟跌落泳池,从喉咙发出的呼救,变成破碎的气泡……
“他是故意的吧!”
“知道舒愿怕水,所以故意把他拽下泳池。”
“再怎么说也是他弟弟啊,不是一个妈也是一个爸,至于在人生日的时候做这种事吗。”
“就是,好在及时救上来了,要真出事怎么办,那不就是杀人……”
姜若猛地醒了过来。
睡衣被汗水打湿,姜若慢吞吞坐起来,靠床头抱住双腿,恍惚望向窗外。
窗外漆黑一片,还陷在深夜的寂寥里。他做了那么多的噩梦,竟仍然没有天亮。
第23章
第二天姜若状况变得更糟,浑身酸软,没有力气。到晚上,状况没好转,反而更严重地发起烧来。
好在明简出差了,姜若吃过退烧药,浑浑噩噩想,要是明简在,让他看到自己这种样子……
就连生病,姜若也觉得是过错。他小时感冒发烧,很容易引发咳嗽,半夜的咳嗽会吵醒有睡眠问题的母亲。有时母亲走进他的房间,用神经质的温柔语气,不停询问他哪里不舒服,有时却情绪失控,责骂他明明看了医生,吃了药,怎么咳个没完没了,是不是故意折腾大人。无论是母亲的关心抑或愤怒,都让姜若害怕。他只希望自己咳嗽时,不会吵到任何人。
姜若昏沉沉躺了两天,退烧了,身体还是不怎么舒服。郁明简今天要回K市,他爬起床洗了个澡,出来时发现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
不想接,对方又打过来。
姜若只好接通:“爸。”
“明简回K市了吗。”
“……大概下午吧。”
“你喊明简一道,晚上来家里吃饭。”
“晚上吗?可是……他很忙。”
“再忙,吃顿饭的时间总有吧!你跟他结婚这么久,一直没回过家,还让我给你打电话!”
“可是……”
“你是他妻子,喊他过来吃饭都做不到?”姜为臣拔高音量,顿了顿,又安抚地补充一句,“放心,你弟还在国外,你俩不会碰面。”
“晚上一定让他过来。”姜为臣叮嘱完,啪地挂断了电话。
每年春节,姜为臣总会带柳荷去国外度假,从不在意留在K市的姜若。这次姜为臣打来电话,也只字不问姜若过得如何,唯一的目的,就是让他带郁明简去姜家。
仿佛这是他唯一的价值。
姜若怔怔握着手机,没等他给郁明简打电话,郁明简的电话倒先过来了。
飞机落地。郁明简大步走出廊桥:“晚上不用做饭,我订了餐厅。”
”……”
郁明简:“不想去?”
“不是,”姜若缓慢说,“我爸,给我打了个电话……喊我们去吃晚饭。”
“你家?”
姜若小声说:“对不起。”
“去你家吃饭,为什么要道歉?”
姜若不知道,姜为臣其实已经私底下找过郁明简好几次,想让郁家参与一个产业园项目。郁明简不想跟姜家牵扯太多利益往来,始终未正面回应。
“还是不去了吧,你刚下飞机,肯定很累,”姜若不安的语气隔着手机落入郁明简耳中,“我给他说……”
“马上要过年了,一起吃顿饭不是应该的?”郁明简无所谓道,“你在家里等我,我过来接你。”
到了姜家,佣人一打开门,姜为臣就满脸堆笑迎上。
他亲热搂住郁明简肩膀:“小简,我特意叫了米其林三星餐厅的主厨掌勺,地道法国南部菜,你尝尝味道如何。”
姜若跟在后面,沉默走入眼前的宅邸。
几个月没回来,宅邸里的一切显得格外陌生和疏离。不,应该说,他从来也没融入过,即使他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他始终是外人。
餐厅旁的休息室,坐了对衣着精致的夫妇。姜为臣介绍:“HD集团的李总和他夫人,他们是我多年好友。”
李总热情握住郁明简的手:“百闻不如一见,郁少一表人才!”
姜为臣的妻子柳荷,一袭红色长裙,也施施然步入餐厅。她当明星就以美艳闻名,年过五十,依然风姿动人。
几人落座,柳荷含笑打量姜若:“小若怎么还这么瘦,有没有好好吃饭?”
姜若闷闷应了声。
“小若从小喜欢画画,总爱把自己关在屋里,画些花花草草、猫猫狗狗的,画得经常忘记时间,不按点吃饭。”柳荷柔声讲述,好似爱子心切的家长,“明简,小若现在是你的人,你可得好好照顾他,把他喂胖点。”
郁明简静静一笑。
柳荷举起红酒杯,摇了摇杯中酒,忽然叹口气:“Beta不好怀孕,要是太瘦,很难有宝宝呀。”
此话一出,餐厅气氛微妙地变了。
姜若慢吞吞垂下眼睛,看向自己面前,摆在精美餐盘里的食物。
他本就不舒服,现在,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柳荷有意无意讽刺一句,转瞬像忘记自己说过什么,又笑盈盈与李总夫人聊天。
丰盛的菜肴摆满餐桌,柳荷与李总夫人聊得正欢,郁明简突然淡淡问:“夫人很了解怀孕?”
郁明简往后一靠,目光落向对面脸色有点不自然的女主人,客客气气说:“我是诚心请教,毕竟夫人在这方面很有经验,生孩子的时机恰到好处。”
柳荷神情陡地变了。
李总夫人悄悄拿胳臂捅自己丈夫,递出看热闹的眼神。
“李总、小简,尝尝这支红酒!”姜为臣连忙起身打圆场。好不容易请来郁明简,不能被柳荷的话搞砸气氛。
郁明简端起酒杯,顺姜为臣的台阶,慢条斯理抿了一口。柳荷勉强笑笑,也喝了一口。两人心照不宣,没再让对话继续。
餐厅里暖意融融,姜为臣喝了酒,发起谈兴,滔滔不绝向郁明简介绍李总的产业园项目。
姜若再迟钝,这会儿也逐渐意识到,姜为臣让他和郁明简过来,到底打算做什么了。
喊他回来,并非因他婚后一直没回家,作为父亲,有那么一点点顾念儿子。姜为臣喊他,只是想通过家庭饭局,迫使郁明简支持他的商业计划。
“K市现在太冷,过完年,我们打算去南边。S岛上有座我的庄园,郁少有时间,一定要带妻子去住住!”李总盛情邀请。
“好,”郁明简心不在焉说,“有时间。”
说话时,大堂的门铃响了,不一会儿,有人款款走进来。
姜为臣满脸意外:“不是去国外看展了,怎么突然跑回来?”
“展没意思。”姜舒愿随口回答,一屁股坐到柳荷旁边。他额头不知何故,受了点伤,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砸的。
见还有客人在,姜舒愿扯出一丝笑,跟李总夫妇打招呼。打完招呼,他转眸注视姜若。
“真难得,”姜舒愿说,“好久没同哥哥在家里吃饭了。”
姜舒愿跟父母、客人、姜若,谁都打了招呼,唯独没理会郁明简。他就像压根没看见对方,慢悠悠享用晚餐。
姜若却食不知味,连吞咽都勉强。
姜舒愿进来不久,就喝掉大半瓶红酒。血液弥漫酒精,笑意也变得柔软。他耐心向李总夫人讲解珠宝搭配,长腿在餐桌下,不动声色踢掉一只拖鞋,碰了碰郁明简脚踝。
郁明简抬起眼睛。
姜舒愿嘴角噙笑,若无其事地喝酒——隔着餐桌,Omega越轨的行为,似并未被旁人察觉。
餐厅里响起椅子脚划过地面的声响。
郁明简起身,顺手拿起桌上手机:“你们聊,我出去接个电话。”
郁明简没电话要接,他只是找个借口出来罢了。
今晚的姜舒愿很奇怪,再待下去,不知还要发什么疯。
没多久,脚步声靠近,姜舒愿走到他身旁,指尖夹一支烟,要借郁明简的火。
郁明简个子比他高,一抬手,没让姜舒愿借到火。
姜舒愿没抽成烟,抿起嘴,有点不高兴。他今晚喝太多,这会已有醉意,双腿发软,下意识想往Alpha身上靠。郁明简侧肩退一步,冷冷提醒:“姜舒愿,你别发神经。”
姜舒愿怔了怔,说:“我今天心情很不好。”
“一回家,看到你跟姜若在一起,心情就更不好了。我以前心情不好,你都会带我出去玩,你还能带我出去玩吗?”
郁明简没接腔。
姜舒愿难过地笑笑:“算了。”
他语气里的失落不是作假。郁明简一顿,问:“额头怎么弄的?”
郁明简贴着阻隔贴,没有释放信息素,但残留在大衣上的Alpha气息,仍然比烟草的味道更加浓烈惑人。姜舒愿一时心神恍惚,不明白怎么忽然间,他没能握住这个人、失去这个人。
他轻轻答:“……老师打的。”
郁明简不再说话。
姜舒愿在设计领域取得的成绩,很大程度归功于他老师的声名。作为弟子,姜舒愿与老师的关系有些复杂,那位老设计师出名的喜怒无常,一失控就打骂学生,姜舒愿也挨过不少打骂。
就算这样,姜舒愿还是每次都会回到老师身边。
看着姜舒愿垂头丧气的模样,郁明简原本被对方搞得不痛快的情绪,不自觉破开一道缝隙。
他十六岁回国时,一个同龄朋友都没有。最开始认识肖维,之后又认识姜舒愿。姜舒愿年纪比他小,又是Omega,郁明简对他比其他人更照顾纵容。两人从少年相识到长大成人,最亲密时,几乎走到恋人一步。
姜舒愿在那时摇摆了。
郁明简无法接受别人对他摇摆,他选择抽离,重新拉开彼此的距离——可是十年交情,他跟姜舒愿间,又怎么能三言两语说清楚呢。
第24章
郁明简慢慢吐出一口烟:“伤口要处理下,不然会落疤。”
姜舒愿刷地抬头,染醉的眸色灼灼,他向前一步,踮脚搂住郁明简:“要是落了疤,你在乎吗?”
回忆戛然而止。
郁明简抓住姜舒愿胳臂,把他的手拿开。
姜舒愿踉跄一步,没想到自己这样示弱,竟还是被郁明简推开,颤声说:“你跟他结婚不就是要气我!我认输好吧,我给你服软好吧!可以到此为止吗?”
“什么意思。”
“我要你跟姜若离婚!”
郁明简一时没反应过来:“离婚?”
“没错!”
“然后呢,”就像听到一个很不好笑的笑话,郁明简反唇相讥,“我跟你哥离婚,你打算怎么做,愿愿,你要跟我结婚吗?”
姜舒愿脸色一白,想到什么,无声地张张唇。
“做不到,就别犯贱说这种话,”郁明简眯起眼睛,“还有,我不妨跟你说清楚,我跟姜若结婚,不是为了气你。”
姜舒愿虚弱道:“你以前都没正眼看过姜若,他那么无趣……”
郁明简笑了:“你们一个二个,都认为我看不上你哥哥。我很无聊吗?非要找一个看不上的人结婚。我选他,当然是因为我想要他。”
想要他。
冷不丁从郁明简嘴里听到这几个字,姜舒愿僵住了。他感到一股冷意窜入身体,眼睁睁看着郁明简掐灭烟,转身进屋,却没办法再跟过去。
如果非要明确的话,郁明简边走边想,他第一次对姜若产生冲动,或许不是姜若出状况那天。
是更早的夜晚,姜若被姜为臣当做商品一样去相亲,却被撇在寒冷的路边,一个人等出租车。怎么都等不到,冻得鼻尖发红,躲在笨重棉服下的身体直发抖。他走过去时,姜若受惊地抬头。
那双总是低垂着,从未对视过的眼睛,湿漉漉看向他。
郁明简回到餐厅,姜若坐在自己位置上,其他人都在交谈,唯独姜若一声不吭,像与周遭空间割裂。
他目光扫过姜若的餐盘,不由蹙了蹙眉。姜若一直埋头吃东西,吃半天,却根本没动几口。
郁明简摸摸他额头:“不舒服?”
不知是否因旁人在,姜若觉得不自在。他微微躲避了一下,幅度很小,显得有气无力。
没多久,姜舒愿也进来了,自顾自倒一杯红酒,仰头喝空,也不顾客人还在场,便转身离开餐厅上了楼。
晚宴结束,待宋总夫妇告辞,姜为臣又拉着郁明简在客厅高谈阔论。
夜色渐深,窗外纷纷扬扬,落起了雨夹雪。
姜为臣见状,想让郁明简和姜若留宿。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沉默的姜若忽然开口:“不用了,爸爸。”
“下雪路滑,你俩不要走了,就睡家里,”姜为臣说,“恰好你弟回来,明天咱们一家人,一块去雪场玩玩。”
“你们去吧,我不会滑雪。”
一向乖顺的儿子竟忤逆自己,姜为臣板下脸:“不会可以学。”
“我学不会的。”
姜为臣太阳穴直跳:“你……”
“爸,”郁明简插话,“姜若有点不舒服,我还是带他回家吧。”
此话出口,姜为臣只得作罢。
待郁家的汽车在夜色里扬长而去,柳荷拢拢披风,转身也要上楼。
姜为臣不满道:“你也是,好好的吃饭,说姜若做什么?”
柳荷站定,笑着觑姜为臣:“怎么,心疼我欺负你儿子?”
13/42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