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青一直在医院住着, 池乐雅就在家里打游戏,也不出门。
池漾去公司后,裴九遥就变成她丢在家里的小宠物。
天极已经彻底不管裴九遥的死活,毕竟莫天也明白,裴九遥不过只算是一个小筹码,偶尔拿出来恶心恶心池漾,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可若是一直拿出来,只会适得其反。
这可能算是裴九遥工作最少的一个年节——严格来讲根本没有工作。
以往万般繁忙之中也要抽身去见的家人,现在闲下来,却再也回不去了,只剩下撕裂的空虚。
从温暖的被窝中钻出来时,裴九遥隔着一道门还能听见池乐雅在房间里浴血枪战的声音。
她突然想去医院看看池青。
这个跟自己同病相怜的女人——
或许池青压根不这么觉得。
可至少裴九遥得知她们都不属于这个世界后,居然对这个女人生出一点莫名的亲近。
更何况,池青之前警告自己那些话,关于宠物和陪伴,再想起来,裴九遥才惊觉她不是在担心池漾,而是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份。
到医院时,沈心怡不在,池青一个人靠在病房里发呆。
她敲门进来时,池青并没很意外,只是淡淡说了句“坐吧”。
“池青姐,身体好些了吗?”
窗户外面是一颗古树,裴九遥每次来医院时都从地下停车场上来,只有这次将车停在了外面,沿着医院大门进来时,看到这颗树被围起来,上面的品种,习性,生长时间,比医院出生的婴儿写的都要详细。
“我上次来的时候,这棵树还枝繁叶茂的,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一夜之间就全枯了。”池青冰冷的目光从窗户上划过,转过来时,扫了裴九遥一眼。
“不跟池漾待在一起,来我这儿做什么?”
裴九遥拿起一个苹果递过去,“就想来看看你,好像待在你身边,会安心一点。”
有一瞬间池青仿佛跟那颗古树融为一体。
都是蓬勃生长的生命,在某一阶段,又不得不露出了枯败的迹象。
十几岁穿进这个世界,骤然得知“母亲”离世回国,面对一大家子陌生人,以身饲虎,撑起这么大的家业。
她确实好像没有义务对谁客气,或者对谁付出真心。
池青接过苹果咬了一口,问:“是因为快过年了吗?”
见裴九遥不语,又说:“那几年我也这样,临近过年的时候会觉得很痛苦,各种各样的烦躁情绪都压得人喘不过气。”
“但现实远比回忆让人痛苦,”池青看着裴九遥,竟然难得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不是么?”
“放弃也会觉得痛苦吗?”裴九遥有些不解。
池青看起来已经选好了自己要走的路,也在为自己的选择承担代价。
她应该会觉得释怀才对。
池青很轻地叹了口气,说:“我们看似有很多选择,其实却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其他的所有事情,不过都是负累和枷锁,不管再艰难,都是要舍弃的东西。”
“那你完全可以跟她在一起,然后再舍弃她。”裴九遥脱口而出。
沉默片刻,裴九遥垂眸,轻声说:“为什么要被困在这里呢?”
池青问:“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离开去一个新的世界,而池漾无论如何都去不了那里,你会怎么办?你爱她吗?还是说只是在利用她?人真的可以为了活着不择手段利用别人,还是说这里的人在你眼中根本就不是真实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们也不是真实的,我们的世界也可能只是一个程序,几串代码,可我们还是作为人类活着。”
声音不轻不重,语气不疾不徐,她一向如此,把千斤重的话说得那么寻常。
裴九遥睫毛轻轻抖了抖,伸手去够了一个苹果,捏在手中揉搓。
池青的脑子里真的装了很多东西。
比起裴九遥这样更在意心中所想的人,池青显然在意的更多。
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话:
我一向痛恨自己是一个道德感极高的人,这样我就没有足够的底气去伤害别人。
但我又是自私的,比起别人,我更爱自己。
所以最后,既伤害了别人,也对不起自己。
把苹果捏在手里时,裴九遥本以为来这里会让自己释怀一点。
但池青的话反而让她更痛苦。
她并不是一个足够强大到可以支撑起自己所选择的一切的人。
表面的强大不过是没有选择,是“不得不”。
原以为那些可以背负起别人心中希望的人,或许被解剖开来,也只是普通人。
半晌,裴九遥将苹果放回原位,回答:“我要带她走。”
“就算那是她去不了的世界,但这里原本也是我到不了的世界。”
池青愣了一瞬,低头笑了笑,“放在原来,我肯定会说你这样的人自以为是,不计后果。但不计后果其实是因为,你很勇敢,比我勇敢很多。”
她看着手里的苹果说:“结果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是坏的,但为了结果丢掉过程,很不值得。”
出去时,裴九遥在医院看到了林乐仪。
走廊不远处站着,靠着墙,视线落在病房这边,裴九遥出去时,她很明显滞了一下,转身就走。
“林……”裴九遥话到嘴边又咽下去,跟上去喊:“等一下。”
“你是来看池青姐的?”
林乐仪脚步一顿,等裴九遥跟上来后,笑着说:“那倒没有,喝多了,来洗胃。”
“你每天喝多少酒?”裴九遥皱了皱眉,“注意身体。”
林乐仪将手臂挂在裴九遥身上,“我们这些搞艺术的,酒精可是良药,不喝不行。”
裴九遥说:“酒精只会麻痹你的大脑,让你变成智障。”
“那不至于吧?我智商一百六呢。”林乐仪不骂人的时候,不管喝不喝酒,整个人都醉眼惺忪,满嘴胡话。
“智商一百六的恋爱脑确实不多见。”
林乐仪拍了拍裴九遥肩膀,“彼此彼此。”
“来都来了,不去看看池总?”
林乐仪扯了扯嘴角,“来都来了,再看就不礼貌了。”
顿了顿,侧身看向裴九遥,说:“你要是没事干就送我回去吧,我喝多了,打车来的。”
裴九遥点开手机看了一眼,距离给池漾送饭还有一段时间,无奈点了点头:“行。”
让裴九遥惊讶的是,林乐仪的住处距池青不远,就隔了一个街区。
从正门进去时还不觉得,上楼后从林乐仪的客厅窗户居然能看到池青的小区。
窗户前还放着一个望远镜。
裴九遥走过去,忍不住对着镜片看了看,什么都看不见。
“那是观星的,不是偷窥的。”
林乐仪倒了两杯酒放在茶几上,端起来喝了一杯,看了看裴九遥又说:“忘了你开车来的,不能喝酒。”
顺手将另一杯也喝了。
“你都去洗胃了,还喝。”裴九遥将杯拿走,倒了两杯热水过来。
林乐仪靠在沙发上,有些不满:“裴九遥,怎么跟导演说话呢?小心我把你戏份都剪掉。”
裴九遥没理她,只是把水杯推了过去。
桌子上摆着一个相册,裴九遥拿起来。
“喂,让你碰了么?”林乐仪端起热水喝了一些,拿眼睛瞪裴九遥。
裴九遥又放回去。
林乐仪见她放下去,反而又说:“想看就看吧。”
裴九遥便坐到林乐仪旁边,将相册拿起来。
翻开后,是一群二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穿着各种各样衣服的照片。
“是剧组的合照么?”
再往后翻,有些聚餐照,一堆起哄的人中有一个女孩穿着件黑西服,低着头玩手机,跟周围格格不入。
“她一向这样,假清高。”林乐仪评价。
裴九遥这才反应过来林乐仪说的“假清高”是谁。
这个女孩应该就是池青,这个相册是林乐仪大学时候的相册。
再往后翻,这位“假清高”的池总出镜越来越多,距离林乐仪的位置越来越近。
林乐仪当年一头漂得泛白的金发,就拿跟笔插在后脑,耳钉打了一排,穿着吊带背心,胸口还有一串纹身。
池青穿着黑色西服坐在旁边,身上连一件多余的装饰都没有,就像脸上从没没有多余的表情。
再往后翻,一张合照只有池青和林乐仪两个人。
池青罕见地做了动作,在林乐仪旁边比了个耶。
中指上有一个银白色的素圈。
林乐仪看到了,轻嗤一声,说:“当时我缠了很久,池青说可以拍,但不能发。”
“我觉得也可以吧,毕竟追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追到手了,拍张照片我自己留着看就行。”
裴九遥往后翻了一页,后面就没有照片了。
林乐仪淡淡说:“前一天在一起,第二天我们就分手了。”
说的那么轻巧,就好像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但过了十几年,那只蝴蝶还是压在心脏上,如跗骨之蛆,吸血吃肉。
裴九遥又把照片翻回来。
金发的女孩笑得很开朗,跟身边这个大导演大相径庭,池青也只是淡淡看着手上的戒指。
回去时,压在身上的情绪好像更重了。
她提着给池乐雅买的零食往家里走,脑子里乱糟糟的,突然看到不远处的身影。
穿着一身黑,带着帽子围巾,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你怎么进来的?”裴九遥走过去。
女人往前走了一步,咳嗽几声说:“我好歹也跟这里的富家小姐交往过。”
“你那不叫交往,你是单方面虐待。”
“你情我愿的事,干嘛非要说那么难听?”
女人往下拨了拨围巾,轻笑一声,是楚司。
她又往前一步,问:“你们同居了?还住在池青的房子里?”
裴九遥握紧手上的塑料袋,“不管你想做什么,还是莫天想做什么,都离池漾远一点。”
“别急,”楚司轻笑一声,一双眼睛里居然露出几分沧桑,“我就是来看看你。”
“我不想见你。”裴九遥迅速经过楚司往别墅那边走去。
“裴九遥,”楚司提高音量,又忍不住剧烈咳嗽几声,“你以为自己从烂泥地走进乌托邦有那么容易吗?”
裴九遥回头,轻微蹙了蹙眉,问:“你想说什么,一次性说完吧。”
楚司走过去,把脖子上的围巾拿下来,露出后颈。
原本长着腺体的地方是一块狰狞的疤痕,暗红色带着类似于烫伤后的褶皱,疤痕周围还有凌厉的刀印。
楚司缓缓将围巾缠上,转过身来。
“你以为池漾是什么好人么?我的腺体就是她手下的人剜的,你要知道,剜掉腺体的存活率不足50%,她是想杀了我。”
“裴九遥,跟杀人犯谈恋爱也可以吗?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某天不爱她了,或是惹到了她,下场有可能跟我一样。”
裴九遥怔怔看着楚司。
过了很久,她说:“我从来都不信什么乌托邦,每个人心底都会有罪恶的一面,就像我很多时候都想炸掉这个世界,但我不会那么做。”
“她如果真的剜掉你的腺体,也是因为你先折辱她,不是因为她本质上是个坏人。”
回家后,池乐雅坐在沙发上刷手机,在裴九遥开灯的瞬间眯了眯眼睛。
“姐,刚刚那人是谁啊?我看在外面站了好久,还以为是来找我的。”
刚相处了几天,池乐雅已经毫不客气地跟裴九遥黏在一块。
不过裴九遥每天对着给自己写小黄文的大佬,还是一如既往尴尬。
好在或许因为池乐雅知道池漾分化成了Omega,她是众多池遥党中为数不多的遥池党。
不用每天看自己的红眼娇|喘文学,偶尔能吃顿年下饭,裴九遥多少要谢谢她。
她摸了摸鼻尖,“是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来找我说点事情。”
池乐雅双手捂住胸口,摸了摸小心脏说:“呼,吓死我了,还以为是来绑架我的。”
“绑架?”裴九遥去洗了洗手,将买回来的东西摆到冰箱里。
“谁敢绑架你啊?”
池乐雅一脸习以为常:“就是七大姑八大姨外加那群堂表姐,一到过年就开始分家产,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你家还真是……”
“虎狼环伺,狼狈为奸,猫鼠同眠。”池乐雅总结。
裴九遥忍不住低笑一声,“从哪儿学来的成语。”
池乐雅趴在沙发上问:“不过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还等你吃饭呢。”
“去送了一个朋友,林乐仪导演你知道么?”裴九遥拿出一杯酸奶,“给你做个水果捞?”
池乐雅说:“知道啊,不就是那个《山海》的导演么?最近表姐就在她剧组。哎,我记得你也在那个剧组吧?”
裴九遥“嗯”了一声,“不过说起来,你俩名字里都有乐,还挺巧的。”
“我也不知道啊,”池乐雅顺手在茶几上摘了个葡萄,“我的名字是池青姐取的。”
裴九遥切水果的手一顿,“你妈妈呢?”
“难产去世了,连我一面都没见到,”池乐雅说起这些毫不在意,“我从小吃百家饭长大的,上小学被池青姐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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