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他说,思无眠早已跑进了酒楼:“失火了,春拂楼失火了,大家快出来!”
喊到一半,他看见南宫赐已经将三楼二楼的房间敲了个遍。
住店的客人骂骂咧咧地开了门,听见是失火后,吓得外袍都来不及穿上,哆哆嗦嗦地往外面跑。
一时间,酒楼拥挤不堪。客人们争先恐后地往门口涌去,堵在门口后,谁也不肯退让。
“大家不要挤,堵住了谁也出不去!”思无眠一边说一边过去疏通人群。
南宫赐落在最后,步履平稳且缓慢地下楼。
“公子,我来扶你吧,逃命的时候,你这样走不行的!”
一道女声在他身边响起,是之前的粉衫女子。
南宫赐闻见有些熟悉的香粉味,微微放松了戒备。
“多谢姑娘。”他语气听起来温和又疏离,“你还是先走吧,虽然用不上,但还是多谢你。”
粉衫女子见他衣着不凡,身上又有佩剑,想来不是普通人,也就没有强求,赶紧跟着人群出去了。
几乎是南宫赐刚出春拂楼,谢以令的结界就被聿穷袭破,滚滚大火落地而起,愈燃愈烈。
火光照亮了半个朔城,迎着微亮的天光,可见风中火,烟中雪。
“我的酒楼啊!我的心血啊!!”春拂楼老板见此情景,忍不住跪在雪地痛哭,“我花了大半辈子才经营起来的酒楼啊,就这么没了!老天爷,你何苦如此,何苦如此啊!”
“别哭了。”思无眠刚疏散完人群,又急忙过来安慰民心,扶起老板,“命重要还是钱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能活着就已经是莫大的喜事了。”
哪知酒楼老板是个爱钱如命的性子,一听这话,不甘心道:“钱就是我的命啊!钱没了,命又什么用?苦命,烂命啊!”
思无眠无话可说,如此爱钱之人,他竟颇有些佩服,问道:“敢问老板尊姓大名?”
酒楼老板擦擦眼泪:“小人钱通。俗话说人有钱事事通,就是这个意思。”
思无眠暗道:哪里的俗话,该不会是自己编缀的吧?
第87章 一入秋水便恨相思
编缀不编缀的, 真假亦不重要了。
思无眠带着固执的钱老板,把人交给了温如梦,请他照看。
一个也是看, 两个也是看,温如梦自然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这时,思无眠才想起春拂楼门口, 极有可能是秋水堂人的小厮,便问钱通:“钱老板, 你看酒楼大门的小厮, 都是哪里找来的?”
钱通瞥了一眼聂相思:“她!都是她带来的, 说是远方亲戚找个事做,不用给工钱,管吃管住就行。”
众人的目光一时间都落在聂相思身上。聂相思羽睫轻颤了两下,低声道:“他们的确是秋水堂的人。”
“什么堂?”钱通精亮的眼睛一眯, 察觉事有蹊跷。
思无眠简单给他解释了一番,专挑秋水堂做的恶事来讲。
钱通听完,脸色先是被前面杀人拐卖吓得发白, 听完后直接黑如乌云:“聂姑娘,你要害死我啊!我是哪里得罪你了?这酒楼,众多舞姬歌姬琴师, 你当属第一。吃穿用度,我样样都是挑最好的给你, 你你你!你怎么还引狼入室呢!”
“不对, 是狼狈为奸!”
温如梦嘴唇紧抿,脸色不太好看,他站到聂相思面前,替她挡下钱通的唾沫星子。
思无眠道:“事已至此, 你们还是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下吧。”
温如梦立刻接话道:“我带他们走,其他的事,等仙君解决了妖物再说。”
思无眠看着四人离远,这才放心地转身。
聿穷虽是少见的妖邪,但抵不过仙门各家招式百出。何况他行踪已经暴露,再想隐藏起来,实属难事。
腹背受敌,他只能生生扛着丰盈剑气,被割得浑身皮开肉绽,血流不止。
可他并没有血,流出来的只有乌黑的浊水。
淅沥沥的一串浊水,飞溅到底下谢以令的肩膀跟后背上。
折腾了一夜,天已经快要亮了。原本街上行人并没有多少,毕竟冬日清晨实在难起。
但从春拂楼逃出去的客人们大呼小叫,扬言有妖火降临,周遭居住的百姓听闻,开窗的开窗,出门的出门,好奇又畏惧地窥视火光来源。
火势冲天,春拂楼房梁倒塌,救是救不了,但是热闹还可以看。
见只是普通走水,百姓们唏嘘不已,想仔细看看这朔城顶富丽奢华的酒楼,如何倾塌化为灰飞的。于是围着慢慢靠近,形成一张收拢缩小的人网。
谢以令刚被浇了一身污水,满心嫌弃。低头一看,地面上乌泱泱一片人,好悬没两眼一黑晕过去。
不用他说,思无眠也知道事态多严重。
聿穷正愁走投无路,难逃生天,一看百姓浑然不觉危险就在头顶,一股邪念顿生。
他分散出几缕妖气,悄悄靠近百姓。想抓几名人质,威胁这群仙门人放自己离开。
妖气无影无形,悄然逼近,就在即将缠绕住一名百姓时,被一道强烈的灵力灼伤。
南宫赐隔空捉住聿穷的妖力,轻轻一掌便将它们悉数震碎。
思无眠趁机喊道:“妖邪现世,仙门奉命在此除妖,诸位还不快走!”
一句“妖邪现世”,威慑力堪比黑白无常来人间索命,百姓们这才抬头看向春拂楼附近的屋顶。
“天上的是妖啊!”
“有妖怪,有妖怪!快跑啊!”
百姓如惊林之鸟四散逃开,街上瞬间空无一人。
春拂楼在妖火迅猛的火势下,很快只剩一片乌黑的灰烬,妖火渐熄渐冷。
聿穷止住破洞窟窿似的,不住往外淌浊水的身躯,声音由语调尖扬的男音,变成了清冷阴森的女音,一字一顿道:“坏我好事。”
没时间处理身上的浊水,谢以令在剑上附好灵力,提剑杀去。
南宫赐虽目不能看,但这群仙门人中,他灵力最强,道行最深,自然不可能观坐一旁。
聿穷逃不出层层仙术的包围,忽见一道强大的灵诀从那白绫瞎子身上迸射出,直冲自己门面而来。
进也是死,退也是死,聿穷一瞬间心生恶念,那白绫瞎子的道行跟其他弟子相比更胜一筹,说不定在仙门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死之前拉个陪葬的,也不算白白浪费了性命。
一念间,数把灵剑跟随聿穷齐齐射向南宫赐。
“师尊!”谢以令察觉聿穷的心思,赶紧开口,“不送,停下!”
银灰色妖形快如星,闪如电,眨眼到了南宫赐面前。
其余人被迫收手想停住灵剑,奈何强行中止免不了自身灵力受损,且灵剑仍往前刺了一段距离。
一道妖气袭来,南宫赐面不改色,站地不动。在聿穷的妖气包裹住自己时,碧落一亮,映着东方第一抹明亮的晨光,将银灰色身影一剑击碎。
成千上万的碎片夹杂在飞雪中落下,翩翩如絮,被风卷向远方,或与地面积雪融为一体。
墨无俦等人快速锁住胸前的穴位,抑制住喉口的腥甜。
谢以令速度奇快,胆战心惊地赶到南宫赐面前,不顾旁人的眼光,抬手在人身上探伤:“师尊,可有哪里受伤了?我看看。”
南宫赐任他查看完,确认无恙后,才开口:“放心,我没事。聿穷已经除掉了。”
“对。”谢以令后知后觉松了口气,“聿穷已除,我们此行的目的也如愿完成了。”
墨无俦一行人落到地面,对南宫赐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多谢扶风道长出手相处。”
南宫赐道:“职责所在,墨公子客气了。”
聿穷的尸/体碎片散发出一股恶臭,星星点点弥漫在空气中,谢以令跟思无眠很快消除了味道。
刚做完这些,温如梦带着聂相思和水生回到这里
思无眠问:“钱老板呢?”
“已经在其他客栈住下了,钱老板遭受的打击太大。”温如梦看了眼已是废墟的春拂楼,“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毕竟他的亏损实在巨大。我将身上带的银钱都给了他,凭他的本事跟性子,东山再起应该不成问题。”
谢以令微微诧异地看了温如梦一眼:“温公子如此心善,必定多福多贵。”
思无眠凑到谢以令耳边,轻声提醒:“谢师兄,你之前拿了我一两银子。”
谢以令勾唇:“回去用这钱给阿四买些蜜饯点心,就当你送的。”
思无眠摸了摸下巴,道:“原来谢师兄是这个打算,还是你想得周到。”
“师尊。”跟思无眠说完,谢以令转言到正事,“秋水堂未铲除,恐怕后患无穷。”
几人看向聂相思,思无眠耐不住性子,直言道:“聂姑娘,可有什么办法?”
聂相思摇了摇头:“大堂主只有二堂主才能见到,如今二堂主没了,恐怕大堂主已经察觉,不会出面。”
“这就难办了。”谢以令有些惆怅,目光被躲在聂相思身后的水生吸引,“水生,你应该知道些什么吧?你平时住在哪里,谁带你出来的,还记得吗?”
水生现在全然不见之前的顽劣脾气,他瑟缩着脖子,怯生生地抬眼看一眼谢以令,又赶紧低头:“记,记得的。不过,我不敢回去,我害怕。”
安慰孩子这事,谢以令可谓熟能生巧,手到擒来。他直接摸着水生跟阿四一样圆不溜秋的脑袋,来回打转,又轻拍了拍他的肩:“别怕,你也看见了,我们会保护你。从现在开始,谁也伤不了你。”
水生咬着唇,脸上害怕的神色未消,但紧绷的身体放松了许多,小声道:“我,我带你们去找。”
思无眠体会到他前后性格反差之大,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明明他没有将这感觉说出口,南宫赐却不知是神机妙算,还是歪打正着:“蛊咒会放大人的恶性,泯灭人的善性,使其前后判若两人。”
谢以令瞥了思无眠一眼,无声笑了。
聿穷了结,墨无俦本该回仙门禀报,然而他观南归弟子的神情,又听其对话,感觉事情并没有结束,道:“扶风道长,听起来,你们似乎还有其他事。”
“墨公子聪慧。”谢以令正愁人手不够,听墨无俦话中有意帮助,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众人一听,皆互相对望,面露晴天霹雳般的震惊之色。
“这,居然有这样的事!”顾桓之气得浑身发抖,“仙门脚下如此胆大包天,人妖勾结,视人命如无物,简直太猖狂了!”
“是啊!”思无眠十分认同,又觉得奇怪,“不过,就算人妖勾结,怎么会这么些年毫无风声呢?”
“或许是那位大堂主,”谢以令目露深沉,“有一手遮天的本事。”
无论真相是什么,当前要事,是尽可能地挖掘更多秋水堂的信息。
聂相思却在这时道:“诸位仙君,请恕相思不能跟你们一同前去。一来我久居春拂楼,对城中秋水堂人手的确不熟,二来一夜惊扰,身体难消,心有余而力不足。”
温如梦见她脸上毫无血色,看了看众人,忍不住道:“仙君,不如我先带聂姑娘去歇息吧,就在前面的那家客栈。”
南宫赐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温公子了。”
温如梦摇头表示并不劳烦,正要带着聂相思离开,谢以令突然道:“聂姑娘。”
两人转身看着他。
谢以令拿出一枚折叠成雪花状的符纸,神情认真道:“若你日后遇到困难无法解决,只要打开这道符咒,念出上面的口诀,不管多远,我们都会出现。”
聂相思心口一窒,一股难言的感觉涌现,她盯着谢以令乌黑如漆的眼眸,张了张嘴,似有千言万语,却只说出两个字:“多谢。”
南宫赐道:“走吧。”
谢以令转身回到他身边。
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雪花落在聂相思手中同样形状的符纸上。
她跟谢以令他们背对而行,二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本以为隔着一条长街,殊不知是近十二年的大雪。
第88章 秋水暂落道长复明
虽然谢以令他们路上半点也没耽搁, 但还是迟了一步。
水生带着他们回到他住的地方,是一间普通人家的大院。
往日里,院中总是人声嘈杂, 种了蛊咒的孩童性情会逐渐恶劣,耍阴招的手段不比大人仁慈。
内讧、排挤、欺凌的行为每天都会发生,阴暗充斥着这座大院, 头顶的日光照不透他们被蛊咒捂得几乎发霉的内心。
而今天,院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谢以令在队伍后面, 看墨无俦用力推开沉重的木门, 鼻间的血腥味当即重了三分。
他挤到前面,跳进门里一看,登时一阵心惊。
满地冷尸,血凝成洼, 可照人影。大院中长着一棵又老又干的梧桐,井口边的杂草被人拔干净,留出一圈空地。
瘦小的尸体三三两两地堆在一起, 树干上一排排孩童悬挂,井口里三四个脑袋挤在一起,面目狰狞。
还有些健壮男子的尸体, 横躺在台阶上,双眼瞪天。有的拖着半截身子滚进杂草里, 神情痛苦。自称水生亲戚的中年男子也在其中。
显然, 秋水堂放弃了他们这一批人,杀而除之。
此景可怖,此心可惧。
谢以令不由往后退了一步,碰到身后的水生。
他按捺住浑身的不适, 低头一看,看见水生满脸泪水,瞳孔放大,透出深深的恐惧与绝望。
他刚要安抚,水生突然大叫一声“救命”,形同脱缰野马,猛力撞开其他人,失控地往外跑。
幸好思无眠就在门边,将人及时截拦,用力抱在怀里。
水生双腿乱蹬,挣扎不停,边哭边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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