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就是曾经的白沐一直努力做的事情。
白沐一直在艰难又笃定自己可以地,努力照顾着自己。
恍恍惚惚间,白蝶又想到了她帮白沐衣衫发型,将他打扮得漂漂亮亮,成功引得其他小朋友主动和白沐玩耍时,白沐眼中泛起涟漪的模样。
——原来真的会不一样。
原来有人照顾,和自己摸爬滚打真的完全不一样。
“你们告诉我,原来我本来是应该得到保护的。”只要受到些保护,那些恶意就不会让他伤到如此地步,他就不会那样痛苦到无法忍受。
白蝶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句句刺骨。
不是白沐不够坚定,是他从始至终就没有得到丝毫保护,他没有办法攫取任何力量。
——我们又不是他的什么人,只有他父母有义务照顾他好不好。
——真的是,他们就是在欺负白沐无父无母。
曾经从白蝶自己嘴里说的话,如巨石般压得她完全喘不过气来,每一个字都仿佛悬崖上即将断裂的绳索般揪得人惴惴惊惶。
白蝶和白严没有按照他们所说的那样做,但那确实是他们应该做的事情。
“所以,我变成这样并不是我的错。”如果他生活在正常的家庭,遇到正常的父母,过着正常人该过的人生,他还是会像自己曾经期待的一样明媚灿烂。
“从您喜欢的模样变成您讨厌的模样也并不是我的错。”
这话简直字字戳心。
白蝶面上的血色越来越少,但最让她瞳孔骤然一缩的,还是眼前的白沐在说完这句话后,脸上笑容一点一点地消失。
刚刚的鲜活灵动,仿佛只是人的幻觉,白沐又变回了那副无波无澜的样子。
逆生珠幻境彻底破灭的那一刻,白蝶看着眉眼再度清冷疏远的白沐,清楚地意识到,白沐刚刚的模样不过是学着曾经的自己演出来的。
是一种对过往自己的永久释然和道别。
就像这消失的幻境一样,一切皆是已经发生的过去,无法逆转,覆水难收。
*
重新回到白家的那一刻,白蝶甚至都顾不得感知周围的变化,也顾不得周围人瞬间惊疑讶异的表情,她就像溺水的人一样,大口大口喘着气。
但身体的生本能很快就被惊慌失措的情绪压制,白蝶根本没有会自己这副狼狈的姿态,她仓皇地看向再度出现在眼前的白沐。
黑发黑眸的少年安静地站在原地,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无法伤害到他的时候,根本没有人能意识到,这是他受尽痛苦后的惨烈结局。
白蝶颤着手,就像在幻境中试图抓住白沐一样,在现实中也朝白沐伸去。白家并没有刚刚幻境中的地动天摇,白沐也不是会阻止她行动的性格,这次即便不需要白沐帮助,白蝶也成功重新扶上了白沐的肩膀。
“……对不起。”
这句话从嘴里冒出来的时候,白蝶自己都震了一下。喉咙像是被卡住了一样,白蝶忽然说不出剩下的字了。
相似的字眼又让她想到幻境中,她说自己不会跟白沐道歉时,白沐那对她毫无期望的态度和那句平淡的我知道。
心脏骤然高悬,白蝶的脸上出现了恐慌。
特别是——
白沐再度善解人意地听懂了她所有未说完的话,并开口后。
“我之前确实很不解,你们为什么会那样轻易地抛弃我,为什么笃定我会因为灵根的事情心生怨恨,会因此伤害嫉妒白越,将整个白家闹得鸡犬不宁。我之前一直觉得,你们这种在事情还没发森*晚*整*生前就给我定罪批判我的行为,对我很不公平。”
白沐的声音还是很平淡,并没有正常人该说这些话时会流露出的委屈和哀戚。
可白沐越是这副不带控诉的态度,越是让白蝶心脏刺痛。
她慌忙地摇着头,但又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显得狼狈又无力。
黑发黑眸的少年继续道,“但经历了刚刚的幻境,我解了。”
这从未想象过的话自白沐口中说出来的时候,白蝶一边不可置信地看着白沐,一边却不受控制地觉得自己握住了救命稻草,眼睛重新闪起亮光。
但下一秒,白蝶如坠冰窟。
“你们这样选择是正常的。”白沐的声音不带起伏,“因为我身上有着和你们一样的血。”
明明白蝶已经碰到了白沐,可她却在一瞬间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了感觉,白沐的每一个字都好像在试图抽空她的心脏。
“我们血脉同源,你们觉得我会继承遗传你们凉薄冷血的性格,用你们在面对类似情况后会拥有的态度反应来审视我是正常的。”
在白沐的心中,他们已经是会充斥着忌恨和怨毒的对象了。
白蝶在清楚地认知到自己的形象在白沐眼中有多么卑劣后,手脚的温度越来越低。
白沐继续看向表情一直阴晴不定的白严,“父亲,你们不能如愿了。”
“我没有说谎,只要不夹杂感情,辅以足够的利益,我就会接受你们的拉拢。”
他不会对白严和白蝶怨恨,也不会对他们特殊对待,只要白家能拿出打动他的东西,他就会接受。
“可惜——”白沐看向白蝶,“白蝶前辈生了感情,这对我来说是称得上麻烦的事。”
前辈。
麻烦。
短短四个字砸在白蝶心头,割得心脏支离破碎。
第66章
空气对白蝶而言顷刻间安静到极致, 白蝶原本拉着白沐的手逃避般地收回。她脸色惨白,下意识仓皇地看向白严,眉眼中满是失措至极后的求助。
可白蝶的目光刚从白沐挪到白严身上, 她便感觉自己身上的气力在飞速流逝。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 白严的神情反应要比白沐还要让白蝶血液发冷。
那完全是白严下意识的本能反应,白严的目光在白沐和白蝶身上移转。
那让白蝶不适的审视目光下,是白严在因为白沐的那句话而判断对比着两人的价值。
颇有一种如果白沐的价值比白蝶高,那就可以为了拉拢白沐而将白蝶抛弃的架势。
白蝶怔怔地看着白严,她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事实。
白严不爱白越和白沐。
是因为——
白严同样不爱她。
心脏仿佛被什么重重敲了一下, 白蝶混沌的眼瞳开始变得清醒,但与之相伴的, 还有她处于麻痹状态中从未察觉到的痛苦。
白蝶迎着白严的目光, 呼吸越来越缓慢也越来越艰难。她清楚地看到白严很快就收敛了这些习惯到化为本能的下意识反应。
但不是因为白严发现了她失焦的眼神, 而是白严忽然想起了他们之间曾经定下的那份契约。
由天道见证, 两人的利益彻底捆绑在一起,寿命共享,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谁都没有办法抛弃对方。
通过将他们两个人的利益完全捆绑到一起, 来让他们永远不会怀疑彼此, 永远能成为对方后盾的保护措施。
在这个他们曾经缔结的契约下, 白严是不可能抛弃白蝶的,即便这可能和白严的内心想法所违背。
白蝶看着神情变幻似乎在思索某种对策的白严,眼神中划过一丝哀伤和自嘲。
场面并没有僵持太久, 在白严根本想不出如何挽留白沐的举措时,白沐已经不打算停留在这里了。他喊了白严和白蝶父亲母亲,完成了曾经的心愿, 和过去的自己做了彻底的告别,也发现了那将他骗过来的血脉限制不过是说辞。
随着眼眸微敛,收回自己落在白严脸上的视线,白沐已经要朝外面走去。
电光火石之间,白家长老们飞快对视一眼,一名看起来威望最高的老者忽然出声。
他的话让白严的神情前所未有地骤变,白严猛地从座位上站起,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位老者。
“白沐,等等!”白家长老苍老的声音中有着能将全场注意力都瞬间吸引过来的气势,“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只要给予足够多的利益,不夹杂任何让你觉得麻烦的感情,你就会回归白家。”
白严闻言,再也维持不住原本自若的神情,他忽然有一种格外不好的预感。
这种不祥的预兆,在黑发黑眸的少年平淡地点头后达到顶峰。
白家长老咬咬牙,深呼吸一口后,再开口的声音中带了点别的意味,“如果我们将白严和白蝶逐出白家,让他们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没有了你不想接触的麻烦,你是不是还会选择回归白家?”
白严瞳孔骤缩,刚刚被他一直摩挲的玉扳指因主人激荡的情绪瞬间化为齑粉。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不可置信地看着白家长老。
白严之前一直庆幸于白沐修了无情道,庆幸于白沐不会真的怨恨他们,庆幸于白沐还有被拉拢的可能。
但白严直到现在才发现,白沐表现出来的对他们无悲无喜的态度,要比白沐怨恨他们还要可怕。
如果白沐真的恨极了他们,恨到完全不想和他们再有牵扯,恨到忽略他们的所有讨好,没有在此刻来白家,意识到白沐和他们只有决裂这一种可能后,白家除了懊恼,不会因此发生任何变化。
白严的拳头不自觉攥紧,手背上的青筋不正常的跳动。
可偏偏白沐来了白家!给了他们可以被拉拢的可能!
这个可能就像是吊着白家人的诱饵,让他们不可控地被白沐掀起情绪波动,也让他们不受控制地想要将这个可能抓住,即便这需要他们付出一些代价。
白严的目光死死盯着白家长老。
而现在,这个代价就是他和白蝶!
周围其他的白家人和前来参加白蝶生辰宴的宾客,也都被白家长老话语中的潜台词弄得震愕不已。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移到了白严和白蝶身上。白蝶的面色早已发白,她浑浑噩噩站在那里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变化。
白严却觉得这些如同利刃般的眼神在一点点吞食他身上的骄傲和尊严。
白严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放弃!
白家长老没有会白严移过去的目光,只是紧张又安静地看着白沐,小心翼翼地等待着白沐的回答。
白严的目光顺着他移到白沐身上的时候,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荒谬。那种荒谬让他的心脏在剧烈跳动的同时也变得空落不已。
他对白沐的印象还是那个刚出生就被他以利益之名抛弃的婴孩。
白严完全没有想到,此时此刻他和白沐之间的身份竟然会彻底对调。现在他竟然要因为白沐所能带来的利益而被白家抛弃!
白严的面色不可控地变得有些扭曲。他心脏剧烈起伏,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此刻五味杂陈的复杂情绪中究竟蕴含着什么。他只是在所有人都注视的情况下,第一次在白沐面前表现出弱势者的姿态,唤了白沐一声,“沐儿……”
白严当然不想就这样被抛弃。
他好不容易才在付出了无数代价的情况下登上了白家家主的位置。他费尽心思殚精竭虑地盘算谋划了那么久,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在瞬间灰飞烟灭化为乌有?
因为内心全是利益,他的心境并不纯粹,他在修炼一途上注定不会有高深的造诣。他此时此刻能受到这么多人的敬仰和尊重,靠的就是他现在这个白家家主的位置。
白严根本无法接受自己就这样滚落高位!
他紧张地看着白沐,眼神中从未如此剧烈地情绪起伏过。他祈祷着白沐对他和白蝶还有一丝动容,祈祷着白沐不会对他们如此心狠。
可白严注定失望了,黑发黑眸的少年慢条斯地轻声说了句,“当然。”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让白严高悬起的心猛地朝深渊坠去。
白严眼睁睁地看着白家长老郑重点头后眼神微亮。他指尖蜷缩,试图牢牢抓住什么,但最终只能徒劳地微颤。
“从现在起,白严和白蝶就不再是我们白家人了,还望诸位做个见证。”就像生怕白沐会改变主意似的,白家长老很快就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了这件事。
长老看向眼睛浮现血丝呼吸不畅的白严,幽幽叹了口气,道,“白严,你能解的吧?这是为了我们家族的利益。”
白严怎么可能解,他刚想开口质问长老,诉说自己这些年的劳心劳力,可他嘴巴张开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他已经被施展了禁言的禁制。
无力和颓废感在心脏蔓延,白严胸口再度剧烈起伏,这是他曾经经常使用的手段,白严完全没有想到他做过的事情会落在他自己的身上。
“送他们两位离开吧。”白家长老一锤定音,不再给白严眼神。
立马就有人走到了白严和白蝶面前,他们原本是做了请离开的手势,但见白严目呲欲裂不敢置信地站在原地,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在长老的眼神示意下直接上了手。
其实他们的动作没有很过分,但白严就是觉得这是某种押送。周围人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白严感觉自己的所有尊严和面子都在此刻被踩在了鞋底。
想忽视都忽视不了的无数讶然目光,好像要将他身上最后一块羞耻皮都撕扯出去。白严僵硬着身子,脸色难看又涨红地往外走的时候,心跳紊乱而急促。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副模样?
脑海里这样想着,白严的目光猛地看向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的白沐。
即使到了现在这副地步,即使他已经因为对方沦落成这副糟糕难堪的样子,白沐竟然还是那样淡淡的,如天边皎月般,和此刻的他天差地别。
他看着白沐眼中狼狈的自己,被这鲜明的对比弄得恍惚不已。
传进耳中诸如‘因果报应’‘原来他还有今天’之类的小声讨论让白严不受控制地咬了咬牙。
他听着这些曾经极其看不上之人对他如今处境的评价和嘲讽,心口越来越堵,牙关越咬越发颤之余,白严只感觉有什么猩甜在往喉咙上涌。
白蝶一并被人带着浑浑噩噩地往外走,她在快要路过白沐的时候,终于慢半拍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白蝶虚无的瞳孔缓缓映出白沐的身形,她眼神溢着哀伤,“……沐儿,你真的要做到如此地步吗?”
他们身上明明流着一样的血,为什么会导致一个老死不相往来的结局?
为什么白沐连一个弥补的机会都不肯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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