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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鸟(近代现代)——娜可露露

时间:2025-03-09 10:32:17  作者:娜可露露
  “他值不值得您明白。”
  “我不明白。”元帅像往常一般叹息煽情,“我大概能猜到你的心思。以前青铮对你好,你没怎么回报过,心里有亏欠,想补偿给他。可谈照不是青铮,你对谈照再好有什么用?青铮活不过来,享受不到,如果他在泉下有知,说不定还会伤心——”
  元帅了解温明惟,知道怎么说最伤他。
  “青铮是希望你好,但他宁可看着你移情别恋,去过新生活,也不会愿意看你把对他的感情寄托到一个毫不相干的男人身上,这么做难道,不是对你们多年深情的侮辱吗?”
  “……”
  “明惟,再有几天就是青铮的忌日,你不会忘了吧?”
  温明惟攥着手机,手指紧了紧又松开,几乎没有血色的面孔在灯光下泛着一层沉默的青白,但他的声音平稳如常,说:“不会,我打算跟心宁一起回新洲,今年再修修墓地,添点东西。”
  “哦,我好久没见心宁了。”元帅说,“听说她最近谈了个男朋友,是从政的?公律党?”
  温明惟一顿:“青年才俊,心宁喜欢。”
  “原来是她喜欢,我还以为她选男朋友只会选你喜欢的呢。”
  元帅意味深长道:“心宁是青铮的妹妹,脾气也像她哥,事事都以你为先。可她到底是个姑娘,婚姻大事不能草率,政坛里好男人凤毛麟角,你可得好好帮她把关。”
  “……”
  温明惟脸色沉冷,声音依然平静:“您放心,心宁跟谁在一起当然是听她自己的,我不会干预。好坏也没什么,大不了换一个,谁敢欺负到她头上?”
  元帅应了声,稀罕道:“哎,我也不愿总跟你提往事。但人年纪大了,前路短往事多,未来哪还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东西?回头看才心酸,原来半辈子都过完了。”
  “……”
  温明惟皱起眉头,感觉元帅今天的叙旧让人格外难忍,不耐道:“您正值壮年,这辈子才刚开始,路还远着呢。”
  “但一个人走有点寂寞啊,明惟。”元帅说,“除你以外世上哪有理解我的人?”
  温明惟不做声。
  元帅说:“高处不胜寒,人生得一并肩知己难于登天。我们才是彼此永远的盟友,对吗?”
  这么明显的示好和拉拢,温明惟听得出来。
  元帅说温明惟懂他,可惜他早就不懂温明惟了。盟约的破裂不在一朝一夕,互相猜忌这么多年,要重建信任才是真正的难于登天。
  温明惟避不回应,借口一如既往:“我现在多愁多病,能活几年还不清楚,想帮老师恐怕也是有心无力,让您失望了。”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元帅说:“那你早些休息,我们改日再联系。”
  温明惟放下手机,心里一阵疲惫。
  ——高处不胜寒。
  以前他许愿做飞鸟,想要越飞越高的时候,的确不知道身居高位是什么滋味。
  但人之所以有愿望,想继续往前走,无非是因为没体验过,想把幻想里的好和坏都亲身体验一遍,然后,那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温明惟不喜欢缅怀,尤其没吃药的时候,思绪点到即止,不再深想。
  他站在落地窗前,看了一会儿楼下的万家灯火,突然听见门外的家政机器人“汪汪”两声,发出警报:谈照来了。
  “什么鬼动静?”少爷打开小机器人的主控面板,“它的机格是狗吗?谁设置的?”
  ——声音如常,看来刚才的别扭已经消化完了。
  温明惟回头:“你洗完了?我去洗一下吧。”
  “又不是只有一间浴室,你刚刚怎么不洗?”
  谈照还是有点脾气,没碴也要硬找,但温明惟没接这句话,绕过他往浴室去,说:“累了,洗完睡觉。”
  谈照没阻拦,冷着脸蹲在机器人身前,捣鼓它的系统设定。
  因为对狗不满意,在温明惟洗完澡出来之前,他把机器人的性格改成了老鼠模式,怕光不黏人,不会抱主人大腿的那种。
  这款机器人在市面上很流行,外形其实不是动物,是一米高的小孩子的模样,有手有脚有脑袋,全身都可以变形,比如脚可以变成圆形的吸盘,方便拖地。
  谈照玩了一会儿,把它的所有初始设定改得面目全非,并把它对主人的称呼改成了“大少爷”和“讨厌的追求者”。
  温明惟一无所知,洗完澡出来找吹风机。
  他的头发下午刚洗过,但太长了,洗澡时难免沾水,潮湿的发端要吹一下。
  温明惟简单处理之后上床睡觉。
  时间还很早,但谈照已经在床上坐着了——背靠床头,腿上放着一台超薄笔记本电脑,在处理工作。
  见温明惟上床,他把电脑收走,背对温明惟躺下,说:“关灯。”
  这是给机器人的命令,小老鼠“吱”了声说:“好的,大少爷。”
  温明惟笑了,也命令它:“你可以出去了,顺便关门。”
  小老鼠说:“好的,讨厌的追求者。”
  温明惟:“……”
  “我还是喜欢它叫我主人。”
  温明惟把长发拢在脑后,侧躺在枕头上,看着谈照沉默的背影:“你在生气?”
  “没有。”谈照腔调冷淡地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嫌我帮不上你的忙,没必要跟我交心合作。”
  真是稀奇了,大少爷竟然能说出这么自贬的话。
  但不等温明惟反应,谈照马上又说:“你别急,等我先解决董事会,下一个就来解决你。”
  温明惟:“……”
  “你想怎么解决我?”温明惟笑着靠近,手刚搭上他的肩,谈照猛然回身,不容反抗地把温明惟按在了身下。
  两人都刚洗过澡,身上散发同一款沐浴露的味道,但温明惟的头发是另一种香味,谈照俯身贴近——明明是他制服温明惟,可他却被那柔和的香气笼罩裹缠,成了对方的掌中之物。
  短暂地对峙两秒,谈照被激起莫名的征服欲。
  以前他觉得所谓“男人的征服欲”是个愚蠢词汇,他从来不想征服谁,他们都不配,但现在强烈地品到那种滋味——想要温明惟正视他,依赖他,再也不能露出逗弄般的宠爱的笑,要对他臣服。
  “……”谈照想象着那尚未发生的情景,手掌一阵发烫,从温明惟的肩膀滑到纤细的脖颈,忍住扣紧的冲动,收回动作转身躺下,扯过被子盖住了自己。
  “怎么了?”温明惟在他身后问,“不生气了?”
  “谁要跟你生气,无聊。”
  “好吧,早点休息,明天你去公司估计又要焦头烂额。我明天要回一趟新洲,就不陪你了。”
  “……回去干什么?”
  “有点私事。”温明惟说,“可能要待几天,不确定。”
  谈照不多问,回老家很正常,也没什么好问的,他犹豫了下,不想主动提醒但没忍住:“记得在我生日前回来。”
  温明惟笑了一声:“知道。”
 
 
第19章 摩耶之幕(19)
  温明惟跟谈照说“明天”回新洲,但其实他是三天后出发的。
  这三天他待在自己家里,和谈照的联系没断,但消息发得不勤,给人一种出差繁忙没时间回复的假象,恰好谈照也忙,不能一直看手机,倒也相安无事。
  从上月中旬到现在,温明惟已经有大半个月没回家,这次回来主要是为抄写经文,以及整理简青铮的遗物。
  这是他在每年忌日前必做的流程。
  经文是一部佛经一部道经,没什么特别的讲究,与其说是为逝者祈福,不如说温明惟只是为让自己在抄经的过程里静下心来,摒弃凡尘思绪,然后才有良好的心态回归故土,去面对那座冰冷的坟墓。
  但不论他内心有怎样的波折,外表都是平静的,别人看不出什么。
  8月12日,也就是简青铮忌日的前一天,温明惟从家里出发,由顾旌开车,简心宁陪同,走京新高速回新洲。
  车程大约十小时,远不如坐飞机便捷,但温明惟想在回新洲的路上看看沿途风景。
  那是一条沿海公路,海岸线蜿蜒曲折,当熟悉的景色撞入视野时,车里几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新洲是故乡,也是一片伤痛之地。
  温明惟当年选择搬迁,一方面是为向元帅表明自己决意远离纷争,另一方面也是受够当地潮湿的海风,想换一个环境疗伤。
  离开之后,他每年回新洲的次数屈指可数,也实在是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今天,温明惟把长发剪短了一段,大约十厘米,断发用一条皮筋捆住,放进装简青铮遗物的箱子里,准备明天烧纸时一起烧掉。
  遗物不会全烧,温明惟的习惯是每年选一部分烧,剩下的带回家重新锁进储物柜里,直到明年。
  今年是九周年。在新洲的丧葬习俗里,三、六、九最为特别。
  三周年是“回魂日”,即死者的灵魂最后一次返回人间,跟亲朋好友道别。
  六周年和九周年是“开眼日”,所谓“开眼”,指的是做法事窥探死者的转世情况,这时法师通常会告诉亲属:他现在过得很好,不用担心云云……本质是一种基于宗教迷信的心理安慰。
  相比联盟其他地区,新洲是一个宗教文化格外泛滥的地方。
  大概是因为当年黑帮猖獗,很多人手上沾血,罪孽深重,也就格外需要积阴德,或是为排解与同类自相残杀的精神压力,渴望从宗教里得到救赎。
  温明惟小时候住在温氏老宅,见多了各式各样的佛像。
  那些佛像被摆在卧室,客厅,乃至走廊里,在阳光下,月光下,数不清的视觉电路和霓虹灯管下,露出或笑或怒或冷漠或慈悲的神情,成了后来温明惟梦境里必备的背景,难以详述。
  但今年虽然是简青铮的九周年忌日,温明惟却不打算做法事“开眼”,六周年那天他也没做。
  这些事向来是由他决定的。
  ——简青铮父母已故,直系亲属只剩一个妹妹简心宁。
  简心宁虽然是亲妹,但其实比温明惟看得开,常常安慰他,希望他能走出那段过往,去发展新的感情。
  但碍于上下级关系,她安慰的话讲得委婉,温明惟通常听了也没什么反应,一来二去,简心宁就不再多嘴了。
  其实温明惟的平静是近几年的事。头几年忌日他还难掩情绪,在墓前一待就是一天,回家时眼睛是红的。
  后来为什么能平静,除时间会治愈人之外——
  简心宁忍不住想起谈照,那个被当成替身的男人,应该也发挥了一些作用。
  恰好,她转头去看温明惟时,后者手机突然响了,是谈照的来电。
  温明惟看了眼屏幕上闪烁的人名,接起电话。
  “你还在新洲吗?”
  对面传来一道不高兴的男声:“几天了,什么事要忙那么久?”
  温明惟不说自己还没到新洲,很有技巧地反问:“你想我了吗?”
  果然,谈照不追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了,不在意地说:“谁想你?我只是被董事会那帮老头搞得心烦,随便找人聊两句。”
  “行。”温明惟笑笑,“我这边很忙,只能陪你聊五分钟。”
  “那你不如直接挂电话。”
  “但我很想你,”温明惟说,“你今天吃了些什么?”
  “不记得了,随便吃两口。”
  少爷惦记他那个即将到来的生日,沉不住气打听:“礼物准备好了吗?你知道我很挑剔的,送得不好我会拒收。”
  又说:“不要很贵的,要有新意,体现出你的诚意,明白吗?”
  “……”
  谈照一副祖宗口吻,温明惟还没说什么,旁听的简心宁不禁皱起眉头,心想,原来他是这种脾气,跟她哥根本一点也不像。
  如果只有一张脸相似,性格天差地别,温明惟难道不觉得“出戏”吗?
  但看起来温明惟是不在意的,很自然地应付两句,又跟谈照聊了些有的没的,卡着五分钟挂电话,语气从始至终没太大起伏。
  这时已经进入龙都市内,简心宁忍了一下,没忍住:“哥,他的性格是不是差太多了?”
  “……”温明惟表情一顿,没作答。
  简心宁说完就后悔,想找补一句,没想出词,只好看了眼窗外,转移话题:“好像快到了,我们等会儿先去哪里?”
  “去你家吧。”温明惟说,“今晚我在青铮房里睡,明天一早再去祭拜。”
  “好。”
  简心宁擦掉手心的汗,松了口气。
  **
  第二天,当温明惟一行人前往陵园的时候,谈照也已经来到公司,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他的生日在8月15日。
  他之所以这么在意今年的生日,是因为这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没人为他筹办的生日。
  但他没直说,不知道温明惟有没有明白。
  什么叫“筹办”呢?
  一般人可能没概念,但对谈照来说,他每年的生日都像一个巨大的节庆,凡是能跟他稍微攀上点关系的人,都会想方设法来到生日宴,为他送上一句他根本不会在意的“生日快乐”,和一份他很可能明年也懒得拆的生日礼物。
  ——祝福太多,礼物太多,他的世界充满爱和追捧,满溢到张开怀抱也收不下。
  但今年不同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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