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晏贞的侧脸被火光打得很亮,但映在他脸上的是火红色,那为首的人还是默不作声,鲜血淋漓的刀持在胸前,正对着李晏贞的面中。
江意秋寻了个地势较高的山头,距离太远只能看得见大致情形,那几十人的黑衣小队有些本事,居然能摸进李晏贞的本营。
但靖王显然是已经被李晏贞转移到别处去,马车作为一个幌子那么扎眼,势必会成为一个活靶子。
如此装束打扮,李晏贞心道这些人一言不发,或许是死士,便抬手挥了挥,自个儿转身径直离开。
身后又厮杀成一片,尸体一具连一具,咸腥味充斥整片荒林,黑衣死士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
正当江意秋要起身,却见另一边一个身法极快的人,绕过中间那片混乱,神不知鬼不觉地跟去了李晏贞离开的方向。
一切都朝着禾苑的计划在进行,江意秋心里一阵感叹,他牵着绝尘,叹了口气,又觉得自己的担忧是不是有些多余,但他空来一场,就这么回去,有些不甘心。
他的墨发垂在胸口,手指顺着发间,寻到里面禾苑写给他的信,正欲捏着拿出来。此刻头顶又有一只信鸽飞过,是往合州的方向。
江意秋立马随手捡了颗路边的石子,抬手一挥,那信鸽就落了下来。
天色很暗,他找了个隐蔽之地,点了小火,就地而坐。
他垂眼扫过,果然是禾苑送给他的信,心道还好让他看见了。
“秋,我这一切顺利,你且原地养精蓄锐,至多两日,他们就该退至你那里,届时,你在前,我在后,必诛之。”
江意秋的手指一一滑过那些字句,工正端庄的字体,就如禾苑本人一般,让江意秋心生向往。
尤其最后两个字,“时念。”他的目光游离在两字之间,流连忘返,指腹来来回回揉了一遍又一遍。
将信重新折叠好后,他便又准备起身回去。
绝尘在一旁似乎也是等得有些着急,疾驰这么久,还未给它喂粮食,饿得这会儿都好像有点脾气了,死活不让他上去。
江意秋掏出自己的饼,分了一半给它,绝尘两下便下了肚,舌头搅了搅。
脚轻轻一点,江意秋刚坐上去,绝尘又开始胡乱摇晃,框框两下,江意秋又被扔下了马背。
“大哥!你抽风了?不是都给你吃了,咋还闹脾气?”江意秋揉着被摔得有些微微痛的屁股,踉踉跄跄站起来,抬起手恨不得给它捶两下。
可正当他抬手,看见绝尘的瞳孔里,有一个小亮光闪闪的,很微弱。
江意秋回首,身后不远处地上有一颗被月光照得泛着微光的小东西,他走近后弯了膝,伸手去捡了回来。
指头轻捻着,往下摸到那珠子下面还有流苏,“这不是我的?”
他不用火光,便能知晓那珠子,是他上次在摇风堂时所带的那耳坠,珠子上面的纹路他再清楚不过。
那是他托人在上面刻的一个“苑”字,耳坠他戴了好多年,随手这么一摸便能清楚。
可他现在发现这珠玉,心都快沉到了湖底。
这耳坠,祭天游的前夜,他特意给了禾苑一只,还有一只他自己留着。可现下,却出现在了这里。
第40章 寒光
李晏贞直直朝最里面的营帐走去,那外面守着十来精兵,不远处还有弓箭手在盯梢。
今夜此刻的月色很是清亮,洒在地面上都快分不清是白昼还是寒夜,偶有凉风温温淡淡拂过,卷着帘布寂寞起舞。
一脸蓬头垢面的靖王垂坐在李晏贞给他搭的简陋木榻上,里边昏暗无光,他嘴角的血痂早已凝固,这会儿稍微张张唇便升起一股刺痛感。
脏乱,污臭,曾经风光无限高高在上的大靖霸主,现在缩在这方帐篷里,无人问津。
他也许想过孤身来找这位旧友的最坏的结果,可他还是来了。
如今这般模样,面对曾经携手出生入死的故人,靖王看着李晏贞透过帘子,一步一步,极度缓慢地走向了他。
那人嘴里还咒骂着,侮辱着,他像是逐渐化作了一头凶猛的野兽,随时能把他整得皮开肉绽,人首异处。
李晏贞像是入了魔一般,往日在靖王面前是如何的伏低做小,现下就是有多丧心病狂。
“禾言川!我看不起你!”他的嗓音低沉又尖锐,恍惚夹杂着利刃,割裂的声音荡在靖王的耳边,尖锐的鸣音钻进他的脑子里,一时都有些恍惚,时间好像回到了十六年前。
有一个人与李晏贞说了同样一句话。
也是这般撕心裂肺,教人闻声心惊。
“做了皇帝,就翻脸不认人了!做了皇帝,连兄弟都不要了!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你还记得是谁同你一道上战场,为你杀出重围,助你登上人极的吗?”
若是有外人在场,或许会觉得李晏贞是不是饮酒醉得不省人事,这一副又狠厉又可怜的模样,仿若精神割裂了一般。
他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李晏贞用那柄刀逼在他的脖颈间,寒意从皮肉钻进了他的心头。
李晏贞的话句句戳他的肺腑,如刀片一般一道又一道划在他的心脏,李晏贞咒骂的话持续了很久。
不用割破他的皮,也不用刺入他的骨肉,单单从李晏贞嘴里脱口而出的那些陈年旧事便能将他击得溃不成军。
“别说了……”他一遍遍重复着,卑微到像是在苦苦哀求一样,但李晏贞看着他越是如此惭愧懊悔,他就越是得意,越是疯狂。
他字字珠玑,沉沉捶在他胸口,直至他喘不过气。
可他百口莫辩,李晏贞没有一句说的不是事实。
或许是因着明日便要兵临城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李晏贞的情绪全部用在了今晚,一番激动陈词过后,他逐渐没了气力。
靖王一直默默听着,除了重复那句“别说了”,他似乎没有别的话可以说得出口。
静默良久,李晏贞嘶哑的嗓子沉沉道:“我也要让你的儿子,禾苑!亲眼看着他的至亲惨死在他面前!”
靖王早日面如死灰,在一个疯子面前,他说任何反驳的话,只会让那人更狂悖无道。
李晏贞望着他,只见得漆黑的人影,好久才听见对面传来沙哑的嗓音:“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回去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决计不会让你用我去威胁阿苑!”
漆黑中,他那双眸子反射出些许亮光,李晏贞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你的好儿子,已经派人来救你了。”他拂过靖王的肩膀,“殊不知,就是来送命的,也不知道你儿子,哪里养的这么群死士?”
李晏贞的眸中尽是冷冽的风霜,“不过,也都是些废物罢了。”
靖王颤抖着嘴唇,“你……”
他突然又闪过身来,像是无比可怜靖王一般地望着他,“你反正也快死了,不如让我帮你重温旧事,好让你过奈何桥时,快些尽数交代了,孟婆才能赏你一碗汤。要是还能遇见江有临,也能让你不至于忘记前尘往事,寒了他的心。”
顿了顿,他垂首仔细瞧着靖王额上的汗珠,明明屋内是那么冷寂。
“哦,不对,想必他死的那一刻,便已经知道了自己是因何故而丧命,你说你下去了,有脸见他吗?”
李晏贞说到此,像是在讲一个故事,浑然与自己无关一般。
靖王默不作声,只能肉眼可见地颤抖着唇,李晏贞又欲继续言辞狠厉地戳他心脏,但突然一道白光直接刺向了他的喉咙。
那人身法极快,有如雷霆之速。
李晏贞闪身躲避,提着靖王的衣襟把人带在身后,劲儿使得很足,毕竟往昔是个武将,靖王张口便又见了血。
“居然还有一个?”李晏贞哼笑着,目光在那人身上扫了两眼。
那人手持着比一般刀身要窄一点的长刀,刀柄用黑布裹缠,上边一滴血都没有沾上,想必是极快,一刀砍下去的时候连血都没来得及喷洒出来,刀就离了皮肉。
漆漆一片看不清样貌,但从身段看来,是个翩翩公子,腿是极修长的。
那人飞身一脚就踹了过来,李晏贞又是抬臂格挡,另一手用匕首驾着那劈过来的长刀。
他的样子似乎有些吃力,但他很快便露出了一丝莫测的笑容。
“刀法不错,很快!”李晏贞像是从来都不吝啬对别人由衷的夸赞,“但,你好像有些气虚。”
话虽如此,但他早已年迈,身体也不似从前那般强健,那人反手劈过来一掌,李晏贞只好撇下靖王,自己退到了后边。
那人扶起靖王就要往外冲,但由于这几日水米未进,且靖王毫无求生欲望,此刻竟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李晏贞抱手在一旁,一副闲散的样子。
里面一时杀意浓浓,又落针可闻,那人到现在为止一个字也未曾出过口,李晏贞饶有意味地再一次打量了一番。
“太子殿下还是厉害,竟然还招揽了像你这么厉害的高手,那么多弓箭手还有巡逻的在外面都发现不了你,有本事。”
又如惋惜一般,“可惜啊,你跟错了人。你说你,要是跟了我,等我杀了这没良心的狗皇帝,你便能成为新主座下的第一近卫,往后荣华富贵哪儿能没有你的份?”
李晏贞从来都对武才很是爱惜,像此人这般身手敏健矫捷的,他是求之不得,可叹将才难求。
他猫着没有喊外边的守卫将士进来,冷眼看着那人,可仿佛在靖王让他自己快离开的时候,那人便像如临深渊一般恐惧和害怕。
死士完不成任务,便也只有死路一条。
深知这一点,李晏贞花言巧语哄骗了许久,但那人只垂首看着靖王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也听不进李晏贞的任何说辞。
“如果你能活着出去的话,告诉阿苑,父皇怕是赴不了约了……”靖王说着,推着那人,嚷着让他快走。
可李晏贞不会让他如意,那人身手厉害,要么只能让那人归入他的麾下,要么只能让他死。
“我只要一拍手,外面所有的将士都会围上来,你确定不听我一劝?”李晏贞抱着的手里还捏着那匕首,“这老头子都要死了,你今夜也插翅难飞,我这人,用人都不问来历不问背景,我就看你够不够格。”
那人沉默听着,“只要你归顺我,今夜之事我不与你计较,还能保你摘掉这黑面纱,让你做个堂堂正正的将军,如何?”
李晏贞说得很是诚恳,靖王微微抬眸,虚弱地望向那人,那人的目光似乎从来就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
半晌,终于看见那人面纱下面的嘴唇微启,声音发出来根本听不出男女,“可以,但我想问个问题。”
他略微收了刀势,李晏贞闻言,慨然道:“随你问。”
“方才听到了不少东西,关于江有临的死,好像另有隐情?”那人凝神,双目反射的一点微光闪动着。
“看来你确实本事不小,听了这么久,竟然没有一人发现你。”李晏贞捏着那匕首的刀柄,略微有些用力,“但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他侧身去,点燃手边的一根蜡烛,可里面仍旧还是很暗,看不清晰。
“江有临嘛!咱们大靖的英雄人物,都知道他是战死在了边关,以身殉国,死得多么辉煌壮烈。我一直都挺敬仰他,但如你们方才所言,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
那人说话不缓不急,话音落,便听见李晏贞似乎长叹了一息,连带着靖王都垂下了眸。
“你很敏锐,确实如此。”
不知道是不是靖王的错觉,能明显听得出来身边站着的这人,有一瞬间的呼吸急促,看见那人落在旁边的手颤抖了两下。
“所以”,那人屏声息气,“真相是什么?”
这时空气都像凝固了一般,李晏贞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浮现出些红血丝和浊泪,他站在烛火旁,眼珠里倒影着小火光。
“不说你,我曾经也,非常,非常敬仰他。”他强调了两遍,语气很是肯定。
“他确实是个英雄,百战百胜,与西戎一族的斗争,他从未输过。”
靖王看见他身前,那人的手在剧烈抖动着,已全然捏成了拳头。
李晏贞又深吸一口气,“认真算起来,他确实是从未输给西戎。”
他转过来一双漆黑的眼球,直直盯着那人,咧开嘴,“最后那一战,他是输给了自己人。”
第41章 回城
“你说什么?”那人的手紧紧握着刀柄,用力到连刀刃都仿若在尖鸣。
那诡异的嗓音仿佛是在颤抖着,“自己人?”
好像似乎有所感觉,他顿顿垂下头,只见得靖王头顶散乱的发丝,看见他半跪伏着身子,胸口一阵一阵收缩起伏。
李晏贞的冷笑声荡在耳边,“是啊!自己人啊!可叹江有临戎马一生,最后却是死在自己人手上!”
他炯炯有神的眼睛投射过来,落定在靖王身上,“你看这人,头都抬不起来!”
他的语气很是鄙薄,充斥着不屑跟恶心,“聪明人,说到这份上了,其他的,不需要我多解释了吧?”
李晏贞像是料定了此话一出,那人铁定会“弃暗投明”。
可忽而听见外面又传来刀剑交锋的声音,连带人的惨叫声,混杂成了一片。
三人互望,全都惊诧不已,怎么会还有人?
李晏贞或许也从未想过,江意秋单刀直入直接杀到了自己身前。
喁……
莃……
外面站着的守卫,盯梢的弓箭手,无一幸免。
可看江意秋,浑身上下,竟无一点伤痕,只是似乎有些喘不上气。
这帐篷的帘子早就被他劈飞了,李晏贞捏着匕首防御的姿势顿时觉得有些无力。
一双眼睛扫过外边,“你……你怎么?”
马上就被江意秋轻佻的一声笑给掐断了来,“我怎么来了?”
他随性挥动着手上的灯叶,还有些血迹残留,腥臭味扫到李晏贞面前,恶心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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