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不懂医,但外伤的处理,他还是属于非常有经验的,战场刀剑无情,他早已习惯自己给自己上药包扎。
江意秋心里憋着气,他哪里知道禾苑会这般计划?况且他方才在战场上看见他的时候,他连护甲都没有!就纯纯一具肉身,哪里是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
“等你好了,我再跟你算账。”他一边温柔地给他褪衣袍,嘴里又说着狠厉的话:“你是我的,谁都不能伤害你。”
顿了顿,江意秋的手游离在禾苑的鬓角,轻抚着,他的眼神充斥着对眼前这个男人无穷的占有欲,“包括你自己。”
外面候着的太医们坐着不是,光立着也不是,没有人不知道禾苑本就身体欠佳,看那血都浸了半身白袍,脸白得跟纸一样。
“太子殿下这次所伤元气,怕是难得补回来啊。”一名太医扶着额,话毕,又见坤宁宫的宫女着急忙慌跑了进来,险些摔倒在地。
“皇上!”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皇上他好像疯了!请太医们赶紧来瞧瞧吧!”
闻言,太医吓得从木椅上瞬间立起身来,身体晃了两下又被旁边的小吏扶住,他派人赶紧去金銮殿传话后,又步履不歇赶去了坤宁宫。
外边天色灰蒙蒙的,北风呼啸着,几根残留在树干上的枯枝被卷落在地,寒鸦几只,呀呀叫得凄怆悲凉。
高剑信带人抓了几个重伤没跑脱的残兵,正清扫着战场,他在那一圈死于毒箭的手下跟前驻足,环顾一番,喉间滑动两下。
他招呼后边的人过来,苍老无力颤着声道:“我们的兄弟埋跟前,好好安葬。”
下人送来了火盆,内里的温度才稍稍高了些许。
江意秋认为给禾苑上药会不太容易,因为禾苑本就是对痛很敏感的人,这般娇生惯养长大起来的人,哪里遭过这么大的罪。
他把禾苑拢在怀里,宽大的胸膛完完全全将他罩了个彻底,这样也方便他控制住他的动作,不然乱动扯到伤口会更痛。
待把人钳定之后,江意秋才拿起一旁的药瓶,一点,一点给倒到伤口上,他屏息凝神,时刻准备制住禾苑本能的反抗。
但禾苑一点反应也没有,除了煞白的唇微微颤动以外,没有任何反应。
江意秋心中更是大痛。
几番利落地给上完药包扎好,穿上送来的干净里衣,禾苑一动不动,倒是江意秋额头大汗淋漓。
他抱着人,禾苑的嘴唇还在微微发抖,江意秋俯首贴了上去,轻柔安抚着,亲昵地蹭着那抹冰凉。
太凉了,凉得把他这个大火球都给浇灭了,化作滴热泪徘徊在江意秋紧闭着的眼睫周围。
禾苑恍惚觉得自己陷入了泥潭里,之前几度噩梦都是同一个,此次他再度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什么声音都没有,他被污泥拽住了双脚,想逃离却没有办法,他一直在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可那个人迟迟不来接他。
直到嗓子叫不出声来,双腿无力瘫倒下去,他已是满头大汗。
突然听见有人走近的声音,禾苑猛地抬起眼睫,他看见一张面目全非的人脸,可又身着明黄色朝服,那身形,他一眼就能认出来是他父皇。
他害怕地蜷缩起来,一遍遍重复:“别过来!”
可是,“父皇”好像很伤心,传来的哭泣声都有些扭曲,“我的阿苑这是怎么了?我是父皇啊!”
禾苑的手摸在地上到处寻着,手指被一把锋锐的匕首割破,他立马将它拿了起来对准了面前这个人。
“你别过来!你不是我父皇!”他激动着红了眼眶,握着柄的手还淌着血。
那个虚影越靠越近,“阿苑!你是不认我了吗?”
禾苑无助地颤抖,他只觉得心脏具碎,痛不欲生的感受让他窒息,他的眼泪夺眶而出:“不!你别过来!啊啊!”
他挥舞着刀刃,威胁着那道虚影,他拼了命地喊叫,嗓子都破了音,可是,他在怕什么呢?
“阿苑!”
禾苑终于听见了江意秋的声音,他再度睁眼,那道虚影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他喃喃着,渴望能带他离开这个地方,禾苑的头发凌乱不成样子,甚至有些狼狈。
他瘫坐在原地等着江意秋过来,可他等了好久好久,只听得见那人那么温柔地唤他的名字,可就是始终看不见他的影。
禾苑像是放弃了挣扎,在一声一声轻唤中,他不再找寻那个熟悉的可靠坚实的身影,慢慢阖上了湿润的眼眸。
比方才更漆黑的颜色涌入眼帘,黑暗彻底将他吞噬,就连江意秋的声音也随之远去,再也传不到他的世界。
太医给诊过脉后,江意秋松了一口气。
“太子殿下脉象平稳,就是力竭,加上失血过多,需要修养。伤口这几日都不能碰水,怕感染,殿下本就体弱,一定要切记。若是感染了,发起了烧,可就难了。”
江意秋垂首应下,将禾苑的手又放回锦被里暖着。
太医开了方子,江意秋拿过来看了两眼,才唤了侍女进来对照方子去熬药。
他起身送太医出来时,问了一嘴:“是出什么事了吗?方才见好几个太医都往那边去了。”江意秋指了指。
那太医才道:“老臣也还不清楚,我一直守在殿下这里,方才好像是皇后娘娘的宫女跑来请人帮忙去瞧瞧,我没听真切,好像是说皇上疯了?”
言罢,江意秋倏地僵直了身子,半晌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他正三步并做两步往外走,就见几个太医慌慌张张跑了回来,江意秋拦在他们面前,急切问道:“皇上怎么了?”
他们看着江意秋的眼神有些可怖,低着头,颤巍巍说道:“皇上,他怕是已经神志不清了……”
江意秋顿觉有如雷电劈来,“怎么会?我……”
他那日夜里接到靖王的时候,人还好好的,怎么就疯了?
他还仔细检查过靖王身上的伤口,没有大碍,他才放心交给了李念慈跟顾无霜。
江意秋对太医们摆手示意让他们赶紧去想办法,转回身要迈步往禾苑那里走,却一下子抬不起脚。
他抹了一把脸,重重吸入一口冷气,呛得他猛地咳起来,脸涨得绯色渐起。
往来的太医们、侍女们瞧着乾圣王半步不移地站在院子里,也不说话,只是双眼无神地看向禾苑所在的房间,抿着唇,神色难言。
江意秋的脑海里重复放着那夜的几个画面,他想不出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顾无霜不可能谋害皇帝。
再者,李念慈给靖王治疗的全过程,不是他在盯就是顾无霜在盯,也不可能出岔子。
那唯一有可能的便是在他接到靖王之前,那个蒙面黑衣人以及李晏贞,最有可能。
一番思索后,他的腿已经麻木,趔趄地走了两步,喉间溢出一声哽咽,“阿苑,我该怎么跟你说……”
第45章 雷声
雪下了好几日,寒鸦三两只划过宫墙,墙边上的枯枝积了厚厚一层雪,不堪重负的已经被折断落在雪地里,印出那段枝丫的轮廓。
江府里难得有白烟升起,因着离太医院更近,江意秋直接将昏睡着的禾苑带回了自己府上。
套马车的时候,江意秋把自己的外褂都脱了,来来回回进进出出四五趟,确定里面不会透风以后,才把禾苑抱上马车。
下人们提前都给铺了好几层新褥子在榻上,又将屋内的地龙烧旺,因着江意秋用这玩意儿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完,侍女点火的时候差点都没燃起来。
这两年来,他经常朝西边去,西戎一族想要掠夺领地的狼子野心从未间断过。
他的寝屋里还留着年少时的痕迹,可原先,他是极其讨厌这里的。
曾经的江府建在皇宫外,那是属于江有临的府邸,可后来他战死沙场,江意秋尚且年幼失了双亲。
从此,他就被接到了宫里,也就是现在的江府。
宫外的那座宅子,江意秋都不知道是被卖了还是被夷为了平地,反正他是认不出来的。
靖王疼惜他,接到宫里后,允许他在皇宫内有最大限度的自由,拥有最奢华精致的吃穿用度。
整个江府修建得甚至赶得上太子殿那般雄伟气派,大门前的两座大石狮子,牌匾也是靖王亲自提的两个大字。
廊檐下的雕龙玉柱,栏杆上边都是莲花状的浮雕,走到尽头就是给江意秋的私人练武场兼小花园。
就连平日的吃食,都是直接由太监公公亲自送到江府,还专门得叮嘱他好好吃饭。
他们尽心伺候着这个地位堪比太子的孩子,时不时也有叹息两声,这偌大的江府,空有他一个人住,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高堂下,他孤坐其中,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幼犬。
夜晚,他蜷缩着身躯,宽阔的床榻中他只占据了冰山一角,外面雷声震震,闪电劈下来,屋内瞬间亮如白昼。
他闭着眼蒙着耳朵,忽然感觉到有什么钻进了他的被褥。
江意秋倏地睁开眼,禾苑的脸已经贴近了他的胸口,散乱的头发落在他一只小臂上,发丝绕过他的指尖,留下一片温热。
“太子殿下?”他轻声唤道。
禾苑缩在他怀里发着抖,活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
“我怕……”
忽然又有一道闪电刺下来,江意秋连忙把禾苑抱紧了,捂住了一双滚烫的小耳朵。
有一双小手也攥紧了他的衣裳。
轰——
江意秋怀里抱着睡着的禾苑,听见外面浅浅的雷声,习惯性地将人的耳朵罩了起来。
禾苑揪着江意秋衣角的手,也没有松动过。
他这几日外伤好起来很快,江意秋日日给他按时上药,叮嘱他好好回去躺着,奏章也直接让人送到江府。
江意秋给他热着豆腐羹,一手拿着霍渊传来的捷报,看了两眼,胡乱折了几下就塞进了腰封。
叛贼都已清扫完毕,李府也已被查封,好在凉州、咸阳两地跟西戎的交界处暂时都还未传来有敌人入侵的消息,江意秋还能多在皇城待两天。
靖王失心疯一事,还未传到禾苑那里。
江意秋观察禾苑好几日,虽然说他这人本就不是个多言的人,可这几日的话也太少了。
禾苑刚醒那会儿,半睁着眼睛,侧过头盯着趴在榻边睡着了的江意秋看,一声不出,等江意秋缓过神来,都不知道禾苑已经醒了多久。
“阿苑!你醒啦?怎么都不叫我?”江意秋起身去给他倒水。
他听见禾苑没有动静,咳了咳嗓子,仔细望了望禾苑的脸色,还是把关于靖王的话咽了回去。
还有他那日以身犯险深入敌军的那件事,江意秋原本预备都打好了草稿,准备等人醒了以后好好数落一番。
可人醒了,江意秋一看到禾苑那脆弱可怜的模样,一双无辜的眼睛低垂着,白嫩的脸又小了一圈,只能憋着气,将话又吞回肚子里。
“还觉得身上哪里疼吗?”江意秋把茶杯递到他嘴边,禾苑自己接了过去。
“不疼了。”他喝了两小口,吞咽的动作像是有点儿吃力。
“叛贼都剿灭了吗?”
江意秋心道:“怎么不问问我怎么回来了?”
那日他恰巧遇到了前往皇城支援的长阳守卫军,领头的孔清越跟他关系还不错,比他年长几岁。
这一巧合的相遇瞬间就让江意秋觉察到不对劲,“怎么好像比太子殿下预计的时间晚了一些?”
“我一收到太子殿下的信就立马清点人马不停蹄往这里赶了!那弯弯曲曲的山路,马道也没法修得多直,快也快不起来啊!”
孙清越确实是带着人昼夜不歇赶来,身后的几万将士都累得疲惫尽显。
长阳原本只是大境内重要的粮仓,地处大靖的最南边,北边跟洛阳和合州接壤,交界处的地势崎岖难行,高山挡在了两境之间。
所以他们这个地方也就这么点兵力。
江意秋认为禾苑的计划本身不会有问题,唯一可能存在差错的,就是禾苑他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带兵打仗的经验,自然就估算不准守卫军抵达皇城的时间,加上这几日高山上还有积雪,行军速度更是慢了一些。
他急忙跟孙清越调换,让其在此驻守,正好也养精蓄锐,江意秋领着霍渊一行直奔皇城而去,接着就看到了让他此生难忘的一幕。
这会儿他心里虽然有气,一想着靖王那事儿,整个人又陷入了万般纠结中。
“那必须都清理干净了!”江意秋背对着禾苑将杯子递给了侍女。
“嗯。”禾苑的小声回道,他望着江意秋的背影,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我让人把热好的豆腐羹给你端来,虽然不是以前那家的,但我尝过了,区别也不是很大。”
江意秋回过身,一双浓眉大眼直勾勾盯着禾苑。
“你……”
禾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了:“不是让你在那边守好吗?怎么又跑回来了?”
江意秋早就准备好了,平日里都是他被禾苑噎的份儿,这次终于轮到他了!
于是一脸正色,几步踱过来坐到榻上。
他低眉凝视着禾苑美貌绝伦的脸,抿了抿唇,嘴边只蹦出来一句毫无攻击力的话:“我要是不跑回来我就要守寡了!”
江意秋事前准备了好长时间的一番自认为凌厉无比的说辞,一开口就只剩下了这么最后一句。
禾苑的嘴角翘了一点点,微微皱着眉,他确实有些理亏,好言道:“这不是没事吗?”
“要是有事咱们就去阴曹地府做一对儿!”江意秋小声叭叭了一句,“我让人给你把热好的豆腐羹端来,一会儿还得喝药。”
他终究还是没能说得出口:靖王现在躺在榻上,说了几日的疯言疯语。
同样,禾苑藏在心里的话,一个字也没能讲出。
冬日的夜晚时常会下起小雨,夹杂着一些雷声阵阵,禾苑卧在江意秋的胸前,声音沉闷道:“秋。”
接着就感受到头顶江意秋滑动的喉结,温柔地回应:“嗯?”
禾苑拨开蒙着他耳朵的江意秋的手,“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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