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渐渐将脸抬高些许,仿佛能在一片漆黑中看见江意秋的眼睛,闪烁着些许亮光。
良久,才听见声音从上面传来,“嗯。”
轰隆隆的雷声伴着雨点,声音时大时小。
“阿苑。”江意秋深吸一口气,“要是有一天,你父皇不认识你了,怎么办?”
禾苑呼吸瞬间停滞了,他猛地回想起来自己做的梦,现实同回忆交织,重叠,胡乱地在脑子里闪过好些个画面。
江意秋的手不快不慢地揉着禾苑的后背,没有听见回应。
禾苑早都将脸重新藏进了褥子里,贴到江意秋平稳起伏着的胸口上。
“我小的时候,只记得父亲经常抱着我去校场,看别人耍刀弄枪。”江意秋一边抚着,一边说着:“这老头真坏,老是丢下我跟娘两个人,娘也很想他,我也很想他,可是他就是不回来。”
“你说他是不是很坏?单单别人觉得他好。”江意秋轻轻笑了一声。
“所以我现在索性都不记得他了,不记得他的声音,不记得他的样子。”
禾苑抿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下巴都在微微发着抖。
听见江意秋说话的语气是那般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可是,我十四岁那年,站在漠川河边时,我的刀已经沾满了血。所有人都夸我厉害,说我少年英姿神武,屠尽了欺辱百姓的恶人。”
禾苑双手环住了江意秋的背,听见他继续道:“可是我一点儿没有感觉到哪怕一丝快乐。”
因为江有临不可能再回来。
“可是啊……你说是不是因为老天都觉得我可怜,才把你送到我身边。”江意秋把人搂紧了,嘴唇贴到禾苑发间。
他低头去探寻,吻在禾苑的额头,温热相碰,许久才不舍地分开。
“阿苑,你不能离开我。”
禾苑站在百箭之中的画面迟迟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江意秋的拇指指腹轻柔抚摸着怀中人的面庞,又探声问道:“好不好?”
两人身处一片漆黑中,却又心有灵犀地四目相对。
蓦地,禾苑仰头送上了软唇,狡猾用着不开口的方式,温柔安抚着受惊的灵魂。
第46章 言明
江意秋捧着禾苑脸颊的手触到那温热的眼泪,温柔地用拇指指腹轻轻抚去,禾苑浓密的睫毛湿成几簇,眼周热得发烫。
他们唇齿相贴,禾苑像是不遗余力地索求着,发出些细微的轻哼,他唤着江意秋,搂着他的脖子。
江意秋为着今天禾苑的主动感到几分惊喜和愉悦,“阿苑……”他不由得想要加深这个吻。
他的手按在禾苑后脑上,用力带向自己,从一开始的吮逐渐化成了咬。
“嘶!”禾苑疼得抽气,却没有躲开,任由自己的唇变成了那小狗磨牙的玩具。
窗外传来隆隆声响,屋内忽明忽暗,榻上窸窸窣窣的动静是两个有情人在耳鬓厮磨的留影。
衣料摩擦间,江意秋胸口处掉出来那耳坠子,有些清脆的响动。
禾苑手臂触到那珠玉,猝然睁开双眼,“等……等一下。”
他推开紧贴着的炽热胸膛,寻到那耳坠拿起来,珠玉微微反着光。
江意秋俯首能够听见禾苑微弱的喘息,瞥见那小东西,才又想起来这事。
他抬臂去握上了禾苑的手,摸着禾苑那捏着耳珠的如玉葱般的纤细手指,眼神望向禾苑的脸。
仿佛能够看见禾苑此刻也正在凝视着自己,江意秋深吸一口气,道:“阿苑,我知道你刀法也很厉害,但此般深入险境,怕是要让皇后娘娘他们担心的。”
禾苑收起那颗珠子,把脸埋进了江意秋胸口,蹭了蹭,半晌未出声。
江意秋被蹭得心里一软,长叹一息,抚上禾苑的墨发:“我没让他们知道,你且安心。”
坤宁宫里,一个病重的疯子每日躺在榻上对着一夜白头的皇后咿咿呀呀,下人们守在外边,一个个全都哭丧着脸。
禾苑握着那耳坠,理了理呼吸,道:“李晏贞是我杀的。”
闻言,江意秋捏着禾苑一侧的肩膀,他以为顶多禾苑出城后亲自查看动向后就地下令,却不曾想到他竟这般冒险。
转念便想到那日帐中身法极快的黑衣人,问道:“所以那夜帐里那位……”
“是我,我也是没想到你回来了。”
禾苑蹙眉,微微动了动被江意秋捏疼了的肩,江意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激动,手上使的劲儿有些大了,又愧疚地替禾苑慢慢揉着。
他本应听禾苑的安排在合州守着,又私赶了回来,支支吾吾道:“我……左右在合州暂时没有什么事,又放心不下你。”
禾苑当然知道江意秋的心思,温声道:“嗯,还好你来了。”
话毕,江意秋搂紧了他,心里又酸又疼:“下次不可以再把你自己置于险境,若是你有个什么万一,不说这天下人,你让皇后娘娘他们怎么办?”
江意秋又深吸一口气,哑着声带着乞求的语气,小声在禾苑耳边继续道:“还有我……”
禾苑感到拥着自己的一双结实无比的臂膀都在颤颤发抖,以及上边递来的沉沉的呼吸声,心里涌入一丝歉意。
“对不起……”
他探出手轻抚上江意秋的侧脸,柔柔摩挲着,听着那人接着用撒娇的语气委屈道:“我只有你了。”
“别怕,我在呢。”禾苑一遍遍揉搓着江意秋的背,用脸去蹭他的下颌,“下次不会了。”
他顿了顿,又沉声说道:“不过,李晏贞死前说了件事,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的。”
江意秋吻在禾苑发顶,应了声。
禾苑轻握拳,启唇又顿了顿,心里思绪万千之多,良久才言:“多年前,你爹最后战败的那一仗,不是因为敌军的支援凑巧来得及时,是因为军中有内鬼。”
听罢,江意秋忆起他捡到的那块兵符,“是不是李晏贞?”
他倏地坐起身来,翻找出那东西,他捏着兵符的手上青筋暴起,“这兵符大概是他身上掉的,顾无霜把他的尸体丢去喂了野狗,这东西落在那堆破布旁。”
“顾无霜跟李晏贞是有私仇?”
“对,杀父之仇。”
禾苑沉思片刻,去点了灯,望了望江意秋手上紧握着的兵符,又坐回榻边,低垂着眸,叹道:“李晏贞作恶多端,仇敌不少,顾姑娘是个有本事的。”
那日禾苑刀落之时,鲜血横飞,便听见不远处有几分马蹄声传来,禾苑闪身藏进木丛中,就见着一女子驾马过来。
原来是顾无霜的人。
“是啊,她一直在找机会报仇,皇城里她没少安插耳目。”江意秋去牵了禾苑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凉。
“现下,李晏贞已死,李府被赐满门抄斩,纵然当年是李晏贞在背后从中作梗,将我父亲陷害至死,我如今还能做什么呢?”
禾苑听江意秋的语气出乎平静,沉默少顷,接着又道:“那你觉得,李晏贞为什么能有这个机会下手呢?”
江意秋搓着禾苑的手忽然定住,微微抬了抬眼睫,望见旁边烛火下禾苑极美的侧颜,“难不成,是……皇上?”
当年江有临在朝中近乎是一家独大,风头盛大到连皇上都比不及,帝王侧谁能容忍有这么一个隐患的存在。
禾苑没有出声,他抿着唇转过脸来,看着江意秋瞪大了的双目,不知所措。
墙上两人的影子随着火光的飘摇也左右晃着,江意秋这才明白禾苑为何几次欲言又止,为何这几日都不曾跟他说几句话,为何自己尽心养着的人还是日渐消瘦。
江意秋只觉得心里酸得受不了,猛地将人拉过来抱在怀里,手掌覆着禾苑的发顶,安抚着人,“嗐,我说什么事呢。”
他又低头轻吻了禾苑皱着的眉宇,“没事,都过去了。”江意秋下巴搁在禾苑的发顶。
禾苑预想了一百种情景,料想平日里就惯常鸡飞狗跳的暴躁小狗,不可能如现下这般平静。
他环着江意秋的手收紧了些,听见他接着温声道:“阿苑,有件事我也没跟你说。”
禾苑轻笑一声,“父皇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让人封闭消息了。”徐章甫送来的折子里,禾苑便让其对外只说靖王如今病重,已是日薄西山。
江意秋长叹道:“我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啊。”
“我只是比较担心母后,这么多年,他们感情深厚,怕是经受不住。”禾苑有些困倦,微微阖上了些眼帘,声音也越发小了。
屋外的雷声已经停了许久,江意秋拍着禾苑的背一下又一下,哄着人安睡,几日未曾好眠的人终于在道尽堵在心里的话之后,睡沉了。
江意秋收着昭阳传来的信件,不舍地吻了吻禾苑的唇,连夜出了城。
——
皇城的雪越来越大,从房檐上掉下来砸得闷闷响动,金銮殿里,禾苑高坐堂上,身披厚厚氅衣,冷眼望着下面众人。
沈尘尘正奏请登基大典一事,因着临安街的命案,他几次被叫去大理寺问话,一些大臣看沈尘尘的眼色都变了。
他本应待在大理寺的,禾苑让其破例照常上朝,又新派御史台两位监察御史同去大理寺处理。
禾苑半睁着眼,望见徐章甫欲言又止的模样,“徐尚书可是有什么顾虑?”
闻言,沈尘尘也侧脸看了过去,徐章甫几步上前拱手道:“回殿下,年关将近,各州都在筹备上贡一事,此次大典或许可以更为隆重一些,一是为了彰显新皇威名,告知天下众人,二来可以借上贡一事,了解一番各州的状况。”
各州每年都要上贡各种财宝,而根据上贡物品的价值和数量,大都可看出此年各地的民生状况是好是坏。
高剑信也上前跪地道:“殿下以命护城,虽然城中百姓已是人尽皆知,但臣以为,应当让五州各地尽都知晓此事,以威慑四方。皇上病重,此事恐会让西戎借机大举进犯,咸阳边境已有进犯之意,需得杀杀他们的锐气。”
话毕,众人一同跪请,禾苑点头应了。
“沈尚书,可听明白了?”禾苑淡淡道,看向沈尘尘低垂着的头。
见他继而又跪地拱手正色道:“臣明白,不过因着各地重整学堂一事,礼部现下人手有些不够,好些个官员都出了城,前往各地实地勘察,不知可否让徐尚书匀出些人手来礼部帮忙?”
禾苑看向徐章甫,吏部调动人手自是没有问题,但沈尘尘没有直接跟徐章甫明说,反而在朝堂上请奏,心想两人之间怕是生了什么嫌隙。
不单单是沈尘尘跟徐章甫之间,观此刻堂中,一个个站得都恨不得离沈尘尘一丈远。
徐章甫俯身,“臣定当鼎力相助,请殿下放心。”
堂内静得出奇,禾苑将沈尘尘单独留下,遣散了众人。
清空了周围人,沈尘尘双膝跪地,“殿下。”
禾苑起身走了下来,“我知你不易。”他俯身将手放在沈尘尘肩上,纵观整个朝堂,唯他一人没有任何依仗。
沈尘尘孤身在这皇城,无亲无友,自打失去了唯一的母亲,日日近乎都歇在了礼部办差大院,他叩首道:“臣无事,只是让殿下费心了。”
“罢了,我已派人去查,要不了多久,定会给你洗清嫌疑,你且安心办差即可。”
话毕,沈尘尘缓缓起身,垂眼道:“多谢殿下信任。”
第47章 突袭
禾苑站在廊下,方才从坤宁宫回来,见着皇后鬓角全白的头发,低吟着仍同靖王在话些家常。
浮雕廊檐上堆着积雪,听见下人来传:“殿下,小年侍卫回来了。”
多日没见着禾苑,小年看见禾苑就扑了过来,“您没事吧殿下?我听他们说您受伤了!”
说着就绕着禾苑转了好几圈,嘴里还不停念着:“都怪我,我就不该走的,不然就是我死了,也不会让您受一点伤的!”
“我没事的,倒是你,怎么去了这多天才回来?”禾苑摸了摸他的头,又觉得凉风吹来有些冷,笑道:“回书房说吧。”
小年连忙让人去准备,完事又黏着禾苑进了屋。
“殿下!这么冷的天怎么能站在外面吹呢?冻着了可怎么办啊?话说我离开这些天,殿下好好喝药了吗?夜里有没有好好休息?还是睡不好吗?要不要我再着人给送些熏香来?”
禾苑揉着太阳穴,清净了这么些日子,小年一回来,又热闹了,下人们也跟着忙活了不少。
小年端着一碗姜汤进来,搁在桌案上,禾苑手中翻着折子,闻着味儿就皱起了眉:“你才回来,不用歇两日的吗?”
“我没事儿,服侍殿下就当是歇息啦!况且我也有事要跟殿下讲。”小年搬了个木凳坐在禾苑跟前,支着手臂望向禾苑。
“殿下不是让我自己去查那顾二娘吗?皇城太大了,加上摇风堂来来往往的人又复杂,所以才忙活了这么些天……”
禾苑看着小年圆溜溜的眼睛,想必是收获不小,“所以呢?你是怎么查的?”
小年嘿嘿笑两声:“殿下之前不是教过我:若想了解一个人,可以从其身边人入手吗?刚好我之前跟着江公子去摇风堂玩过两回,认识了几个姐姐们。”
说到这里他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毕竟跟着江意秋偷摸去摇风堂这件事,禾苑现在才知晓。
果不其然额头被禾苑重重弹了弹,“小孩子少去那里!”
小年撇了嘴,抬手给自己揉了揉,又继续说回正题:“我蹲了好几天,有一日夜里才终于看到有个姐姐换了一身夜行衣偷偷出了门。后来我发现,她们常去踩点的地方就是李府周围,自打李家反了之后,她们好像都被二娘召集起来去了城外。而后我本来想跟着一起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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