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撼庭秋(古代架空)——梨云未见

时间:2025-03-11 07:32:29  作者:梨云未见
  靖王和皇后之间的言笑晏晏让禾苑一边享受着温暖的快乐,一边又承受着对失去这一切的深深恐惧。
  一个脆弱至极的渴求在心底响起:庙里的神明如若真的会亲临人间,倘若真的能够听见来自俗世的祈愿,你能把我父皇留在这里吗?
  没有回应。
  “阿苑?”皇后轻唤他。
  “阿苑?”靖王将手覆在他肩头。
  禾苑听见他们唤自己的名字,声音却无比遥远,像是从远处的云间而来,穿过木窗透过纱帘,才到他耳边。
  他迟钝地抬起脸来,觉得自己的头似乎再也不会有哪个时刻能比现在更沉重。
  “今日的汤不好喝?”靖王笑着温声问他,禾苑左右晃了晃脑袋。
  “你这么瘦,该多用点才是。朝堂上的事是事,自己的身体也应当个事。”
  靖王一说起这些话,语气就跟平日里训他的时候没什么不一样,往日里禾苑心里还能有些不快之意,此时却希望老头能多教训他几句。
  禾苑喉间滑动,微微颔首:“儿臣明白。”
  声音很是轻微,小到都快听不见。
  突然头被拍得一歪,还有些疼,禾苑下意识抬手去摸被打的地方,就听靖王沉声道:“你是天子,是这江山的帝王,大靖的荣耀繁华必将由你继续主持下去。”
  皇后本来瞧着禾苑被打心里有些疼惜,听着靖王的言语也定了定欲起身的动作,闷在一旁不作声,只偷偷又红了眼。
  禾苑也垂首恭听着,来自身边人的零零叮嘱:“朕知你从小就聪慧伶俐,很多事都能无师自通,看得透彻,这江山我也不必忧心。”
  言毕,靖王又深深叹了道:“就是你这身子,朕是真的放心不下啊……”
  禾苑听罢,抬眸一脸认真地对靖王安慰道:“父皇不必担忧,儿臣收着他从边关捎回来的信,说找到了那位神医董凡,等把西戎镇退后,他就带董郎中到皇城来。”
  “是吗?听起来阿秋又打了胜仗!”靖王一脸笑颜,很是愉悦的模样,“果然不愧是朕亲封的乾圣王,真真是屡战屡胜!这么说,年前他肯定能凯旋。”
  靖王言说是年前,终归自己是见不到这个被他从小养到大的小崽子了。
  禾苑含糊笑了声,转而又接了皇后给他夹的一块酥肉,靖王像是吃醋一般,也不避着禾苑,直接就对皇后嘟囔道:“朕也要吃这个。”
  将死之人反而是最洒脱的,但他尽心想护着自己所爱之人,既然天意如此,那便能爱一分是一分。
  大雪下了一场又一场,一场胜过一场的冷。
  屋内的炭火添了好几次,禾苑同靖王下着棋,皇后让芍药呈着那顶白玉金冠进来,两人闻声望过去。
  禾苑呼吸一滞,靖王已经带着朗朗笑声立了起来,“朕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这是为父给你的及冠礼,可还喜欢?”他将那顶精致华美的冠拿到禾苑跟前,“这可是朕差人寻了好些年,才找到的一颗无暇美玉,给磨成玉珠嵌在上边作装饰,你母后也说此冠与你甚是相配。”
  “你父皇他又夸大了!哪有好些年?那颗玉与咱们阿苑有缘,就寻了不到半年就找到了。”皇后过来抬手摸了摸上边的温润透亮的白玉,“看这样式,跟阿秋那个是不是很相像?”
  禾苑也才想起来缘何有种似曾见过的感觉,确实是跟江意秋那顶差不多款式,只不过江意秋的墨冠上边是嵌的暗红玛瑙。
  “谢父皇母后,儿臣很喜欢。”
  说着,靖王就欲将冠抬起来给戴上,却忽然发现禾苑平日里都是半束着墨发,没有扎发髻,又扫了一眼这孩子一贯素雅的袍子,微微蹙眉:“当说太子的及冠礼肯定都得更隆重一些,奈何时间来不及……”
  “儿臣并不在意那些……”禾苑抬眸,揉皱了眉宇。
  “芍药。”皇后轻声喊着让人进来,侍女手巧,一会儿就给禾苑绑了个好看的发髻,只卷了一半,下边还垂落着,搭在脖颈两边。
  先不说禾苑本就生的模样清秀,加上在宫里将养得很是仔细,粉白色的皮肤,一张小巧桃粉色的唇,最让人过目不忘的是那双明亮的清眸,眼角的弧度刚刚好,柔中带刚。
  靖王皇后站在禾苑身后,三人的视线透过铜镜交汇在一起。
  “阿苑真是长大了。”
  白玉金冠扣在发髻,禾苑看见靖王的手在微微发颤,却又尽力小心仔细地顺了顺周围的发丝。
  皇后本也想上来帮着些,转念又收回去,静静看着靖王粗糙的动作,理了很久,才终于如意。
  “朕这也是第一次。”靖王退后两步,身体有些微晃,他示意让禾苑起身,“让朕好好看看。”
  “不错!有朕当年的……”
  禾苑看着他绕着自己没走两步,一句话也没道完,便开始猛烈的咳嗽,两个人赶紧凑上去。
  “阿川!!!”皇后惊慌失措地抓着靖王的手,看着眼前之人唇角流出的深红色的血,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禾苑大喊着:“快去请张太医!”
  靖王的唇微张着,想出声却只见着唇动,禾苑将他搀回榻上,侍女们端着热水就疾步过来放到榻边。
  张百泉很快也跟着芍药进来,看这情形,他不慌不忙地掏出针囊,在侍女送来的火上边烤了烤,预备施针。
  禾苑身心都在颤抖,内脏都扭在了一起,后背一阵阵地发寒,他看着那针陷进了靖王的皮肉,深深戳在他与皇后的心脏。
  靖王的双眼近乎是睁到了最大,瞳孔周围的红血丝也越来越多,就连鼻子也开始出血。
  皇后的帕子已经不知道湿了多少条,芍药一直在替她揉着背给顺气,生怕一个不留神皇后就昏了过去,若是她也没了意识,等她再醒来,怕是此生两人已经无缘再见一面了。
  良久,血止住了,可是张百泉也言,时间不多了。
  他收好箱子,叹了好些气,垂着头便拜别了靖王。
  “他是个好太医……”靖王的声音微弱,他的眼睛没有再看向禾苑,一直寻着皇后的身影,即便他可能现在已经看不太清晰。
  “是,儿臣一定会好好养着。”禾苑跪在榻前,连软垫都没有铺,他双手抓着自己腿上的一点皮肉,声音哽咽不清,高热的眼眶烫得厉害,一滴接一滴的眼泪止不住地往手背上打。
  “阿时……”靖王唤着,“阿时……”
  一遍两遍,皇后却没有回应,禾苑听见木门外小年敲出来的暗号,怕是不得不离开。
  他揉了揉眼睛,抬眼就听见靖王侧过些脸来,气息很是微弱,轻声同他道:“你且去吧,你母后生气了,朕还要哄哄她呢……”
  禾苑却是苦笑一下,发觉靖王的眼睛开始迷离,又侧脸望见皇后哭肿了的双眸,知道自己终归是得与他告别。
  他双手握住靖王的手,放在自己额前,绝望地哽咽道:“儿臣告退。”
  禾苑起身,再望了一眼榻上那张脸,抬腿时仿佛觉得脚上被绑了千斤坠,吸了吸鼻子,转过去再也没有回头。
  靖王自惭有些对不住心上人,不怪那人这会儿不理他了。
  “你可记得我与你说过的……”
  皇后坐在了他枕头边,敛了敛呼吸,听榻上的人讨好般地哄着她:“我说你不似杨花……你比杨花还要温柔……”
  “你就会说这些好听的……答应我的好好回来的呢?”她心里怨他,此刻也恨极了他。
  “你知道……为什么那年……我一眼便看见了你吗?”
  皇后宛然一笑:“你说我美得像一个花仙……”
  “对……那……”靖王的声音愈来愈小,“你是仙啊……再等我一世……”
  她阖上了眸,停滞了一瞬间的呼吸,听见他说的最后两个无比清晰的字:“可好?”
 
 
第54章 无常
  皇城里的凄凄哭声从红墙内蔓延到城外,越过重叠的山峦,直顺着一路的蜿蜒送到了凉州。
  听完昭阳的话,江意秋倏地就愣在了原地,一双黑亮瞳仁骤然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昭阳两膝重重跪地,双手奉着手中的遗诏。
  他沉默着连一句重新确认的话都没法开口,手间正捏着的药瓶骤然滑下,江意秋慌忙在空中捞了两下才勉强接住,而后轻轻松了一口气。
  他垂眸呆呆地望着自己差点摔碎的药瓶,帐里静地只能听见寒风卷帘的沉闷窒息,江意秋的眼底逐渐晕起了水雾,他以为他很早之前就对这些生离死别的感情已经麻木,那些锥心的痛和绝望无助早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尝过了。
  昭阳听他良久都没有出声,也没有来接诏,便也就一言不发地等着。
  江意秋微微阖上眸,头偏向旁侧一点,只觉得呼吸都困难,上牙狠狠咬住了下唇,留下个深深的凹印。
  他这几日躺在营里养伤,本也就没有戴冠,散着一头乌黑的长长卷发,几缕发丝顺着脖子挂在两侧的肩前,锁骨旁边还隐约能看见刀口的尾部,已经结了厚厚的痂。
  良久,江意秋揉了一把脸,红着眼眶吸了吸鼻子,将瓷瓶搁在旁边的木架上,从榻上缓缓起身,探手去接了那遗诏。
  他没有打开那封诏书,将它掖进了自己胸口间的空隙里,还是哑声问了句:“先前太医不是说还能有些时日吗?”
  “许是身体熬不住了,何栀子这花的毒性不小,更何况……年纪大了更是难抗……”昭阳看江意秋的身影有些不稳,连忙去扶。
  “还是没查到李晏贞从哪里弄来的这东西吗?”之前命人去仔细收过李晏贞的府邸,就连兵部也去翻了个底朝天,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昭阳得江意秋的叮嘱,命人一直在追查这何栀子的来路,却毫无进展,丧气地摇了摇头:“还在查,暂时没找到。”
  “继续查,查到为止。”
  江意秋将这几日一直戴着的那只耳坠摘了下来,平日里环在几缕头发上的金扣也一并都卸了。
  昭阳看他欲要出帐,怕他身上伤还未好又强行硬撑,又给自己弄出个好歹来,加上军中的伤药已经不多了,便劝着不让:“主子,还是避着些风吧,就在帐里也是一样的。”
  他们一行避到这山谷中养精蓄锐,江意秋并没有借着自己的职权和身份给自己留太多备用伤药,而是给了许多从战场上负伤下来的将士们。
  “礼不可废……”
  昭阳愣了愣神,本还想再劝劝却叹息着没再说什么,小心将江意秋的厚袍子拿过来递给他。
  营地的将士们都集结在一起,迎着寒风垂首站立。
  江意秋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昭阳也是
  第一回见,带着他绕过了方阵,心知有人的面子还是得帮忙守住。
  寒鹃一两只立在大树最顶端,它们相顾互看几下,听见有人踏断林木枯枝,踩着薄薄的冰雪,渐渐靠近。
  江意秋的身体一高一低,一路上有些吃力地绕过冷杉林,朝东的方向,终于再没有山峦的遮挡,他双眼的视线从苍穹滑到那地平线上,阳光很少,冬意渐浓。
  日晖的余韵里,他恍然看见靖王曾经挺拔高大的背影,念及年少的时候第一次跟着靖王学刀法,翻开的第一本兵书,忆起出征前他送给自己的灯叶。
  那些或慈爱或严厉的训导,复杂矛盾的情感充斥脑海,他收回目光半眯着眼,胸口的起伏有些明显。
  半晌,江意秋屈膝跪地俯身,重重叩首,头在结着冰的石面上砸得闷声响,冰碴子扎得有些疼。
  未尽的话碎在这一下重过一下的叩首中,长长的墨发垂在雪上,看上去黑白分明。
  “主子,您伤还未好,我看这天又要开始下雪了,咱还是回帐里歇着吧。”
  昭阳瞥见江意秋眼睫上结的霜花,双目一直无神地眺望着皇城的方向,又好像是盯着面前不远处的那颗枯树。
  “无事。”
  昭阳吸了吸鼻子,冬日里过午以后就开始降温,加上今日风又出奇的大,他们已经在这儿待了有些时候,昭阳怕江意秋撑不住,还是坚持劝道:“您回去歇着,想必……先皇不会怪罪的。”
  “他会……”江意秋的声音几乎是从喉间溢出来的,眉间的褶皱已经不似早前那般深,“这老头子脾气差得很,以前……动不动就捶我一顿……”
  “……!”昭阳骤然心里一惊,原来以往江意秋头上莫名出现的大包小包,也不全是他自己说的爬树翻墙摔的。
  他未想好怎么接这个话,就又听见江意秋淡淡笑了一声,接着道:“以前他说我三天不打就上屋揭瓦,小时候,我可怕他生气了……”
  江意秋自小都在靖王膝边长大,别人都说他得了天大的恩宠,能得一个天子作为养父,还亲自手把手地教。
  “但我打心底是敬他的,可到底……我不是他的骨肉血亲,他也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却养了我这么多年……”
  昭阳沉默着,回想他去到江意秋身边当近卫最开始的那一年,是觉得这对养父子之间似乎并不是像传闻说的那般好,反倒是江意秋跟禾苑待在一起的时候脸上才见得到一点笑。
  江意秋摸到胸口的那封遗诏,却忽然感觉有些不太一样,厚度有些超过了,他两下翻开,却发现里面还夹着张叠地整整齐齐的牛皮纸。
  “这是?”昭阳看到这也禁不住问道,但能在诏书里夹东西的,想必也只有禾苑。
  “应当是阿苑。”江意秋也这般想。
  他将遗诏递给昭阳暂时收着,小心翼翼将那牛皮纸缓缓展开,却发现那笔迹幼稚不成型。
  江意秋直接略过内容先仔细瞧了一眼后边潦草的落款:小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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