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搂着人,可是他的心也仿佛碎了一地,“你知道的,我最信你……”
“无论我父亲是不是死于非命,那都是既已成过去的事,我一点都不会在意的……”
江意秋一点都不擅长说谎,他嘴上说着不在意,禾苑却是明白,这件事在他心里一旦烙下,便很难再抹去。
若是能与家人团圆,平平安安过一辈子,谁能不愿意呢?
禾苑听着江意秋的话头,想来那人定是说了与江有临兵败案的有关细节,他查过那老人,除了只有一个洛阳户籍,一个亲人都没有。
“可是……阿苑。”
江意秋将头埋在禾苑颈边,用鼻尖蹭着柔软的墨发,出声有些哽咽:“可是他说我母亲也是被逼死的……”
禾苑闻言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滞,他只是仔细查过江有临一案,对江意秋的母亲,他也只以为是忧思过度才会早早撒手人寰。
“你知道他是谁吗?”
江意秋静默片刻,没有听见禾苑出声。
“他说他是我父亲的旧部……那些叛徒之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又透着苍白无力。
江有临的旧部,禾苑翻看过那册被李晏贞藏在兵部暗格里的卷轴,记载的几乎详尽完备。
当年李晏贞故意被西戎敌军拖住,迟迟不去接应,江有临派出请求支援的一队人马皆有去无回。
江有临以为他们倒在了路途中,直至最后战死都未曾怀疑过这些人的忠心。
禾苑心下一沉,若是他知道这老人是江有临的旧部,若是他知道这人是害死他父亲的凶手之一,那他绝不可能给这人留半分活着的机会。
但是江意秋的母亲,他是丝毫没有头绪。
禾苑只知道她在江有临战死后不到一年就陪着一起去了,可是若那老人真的是江有临的旧部,他又是怎么知道江意秋母亲是被逼死的呢?
“他说我可以去问皇后娘娘……看看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你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江意秋苦笑着,他自幼就被迫成为别人的养子,不是他所愿,他却只能接受。
第58章 无言
“秋……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禾苑费了好大的力才将嘴里的咸腥味压下去,缓缓转过身去,学着小时候一样哄面前这个如今高他半个头的人。
“我好冷,我们回去吧。”
江意秋听罢,一瞬间仿佛又梦回到那个踩着月亮回去的晚上。
“好。”
年幼时淋着的皎洁月光如今变作了漫天飞雪,江意秋背着禾苑一步步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禾苑半眯着眼睛,脸颊紧贴着江意秋的耳畔,脑袋逐渐昏沉。
江意秋一路上也少见的沉默寡言,两人相叠的影子隐在雪中,皇后在灵堂前方驻足,远望着二人渐渐走远。
“娘娘快些入内吧,这里风大。”芍药替她撑着伞,关切道。
“再大也抵不过心里的。”皇后眉间略显得有些皱纹,这段时日以来,她的青春容颜仿佛已经随了那已逝的人一并去了。
芍药不忍道:“先皇如果看见您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肯定会难过的。”
“方才拖下去的那个杂役,你可认得?”
“好像……”芍药若有所思一番,“应该是前不久入的宫吧,看着很是面生。”
皇后低眉,那人的眉眼给她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你去帮我看看。”
“是。”
小年见着门口突然来了辆马车,还当又是哪个来上奏的老头子,可打帘出来的居然是他心心念念要找来给禾苑看诊的李念慈,当即就把人请到里面的偏殿去用早茶了。
“我可算是把小大夫盼来了,想必是收着我请人捎过去的信,被我的一番恳切言辞打动,所以这才答应来宫里给看诊啦?”
他招呼着侍女们将栗子糕、热红茶都给端上来,又过来亲自替李念慈倒上茶。
“你太客气了。”
李念慈莞尔,将药箱搁在一旁,接过小年一脸笑盈盈递过来的茶。
“我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大夫,不值得记挂的。”
小年看这人说话的语气,端坐的姿态,全然与他上次看到的李念慈,根本就不像是同一个人,可是他又不会认错脸。
“我听说你病已经好了呀,咋还这么没精打采的?”
“对,已经好了,不必担心。”李念慈垂首客气道。
小年不解地挑了挑眉,在他看来,虽然生一场大病确实容易导致人的性格大变,但这变得也太厉害了吧!
“你尝尝这个栗子糕,绝对没有比这家做的更好吃的!”
“吃太多甜食,当心牙会坏掉。”
——
江意秋背着禾苑一路走回来,两人很默契的谁也没有说话。
“阿苑,我想问你……”
终于还是江意秋忍不住开了口。
“等过了今年冬天,我把仗打完了。”
“你就娶我好不好?”
他颠了颠背上的人,却没有回应。
江意秋当他是害羞,又问一遍:“好不好嘛?”
还是没有回应。
他抿了抿唇,托着禾苑臀部的手又故意捏了捏。
仍旧没有回应。
江意秋慌了神:“阿苑!?”
他偏过些头来,惊觉自己一身素白衣裳的肩膀处那里早都染红了一片。
“阿苑!!!”
江意秋换作一路飞奔,好在本就没剩多少距离,很快便看见太子殿门口停着的那辆马车,心里才稍稍有了些底。
小年被李念慈给膈应地只能在门口转悠,突然就看见江意秋背着禾苑,肩膀还落了一片血红,吓得赶紧让人也把张百泉给叫来。
李念慈坐在榻边诊脉,江意秋瞧着这人的范儿比上次见的时候,属实要周正端庄了许多。
“殿下咳血之症怕是已经持续有段时日了吧。”
闻言,小年耷拉着脑袋,“是有段时日了,应当是有个把多月了。”
江意秋心下一沉,攥着半拳,仿佛胸口被戳了一根钢针。
“元气损耗太大,只能慢慢养了。”李念慈收回手,“至于养不养得起来,全看天意了。”
“什么叫全看天意了啊?小大夫你得想想办法啊!”小年皱着眉几步踱过去。
江意秋看着李念慈正朝自己递眼色,便吩咐都叫旁的人都下去。
众侍女纷纷退下后,李念慈招呼他们两个都过去,神色很是凝重,“似乎确实有点中毒的迹象。”
“中毒?!”
“对,我记得上次来给殿下诊过,那时候便有屋漏脉的迹象,可是不稳定,我怕是我当时诊断错了,而且当时殿下也没有中毒的症状。”
李念慈细想着,又觉得此毒蹊跷。
“不会是何栀子吧?”小年撇了撇嘴,问道。
“不是,若是何栀子,殿下撑不到今天。”
江意秋扶额,只觉得耳朵一阵嗡嗡响,他已经连续几日没有歇息过了,李念慈劝着:“乾圣王还是去稍微睡会儿吧,这里有我们,不用担心。”
话毕,就听见外边有人来传张百泉到了。
“请他进来。”
张百泉一入内看见江意秋登时愣了愣,“……老臣见过乾圣王。”
“张太医赶紧过来!殿下好像中毒了!!”小年连忙过去帮着把张百泉沉甸甸的药箱接过来。
他听小年如此说,连忙就绕过屏风往里去,正面对上了李念慈。
张百泉望了望江意秋,“这位是?”
李念慈起身拱手:“晚辈李念慈。”
“他是洛阳小有名气的大夫,我请他过来的。”江意秋简单作了一番解释,便拉着人赶紧去诊脉。
张百泉了然,不再多言。
他弓着腰,俯身到榻边,几番查看及诊脉过后,坐实了禾苑中毒一事。
“可有解毒的法子?”江意秋寒声问。
“如果知道殿下中的是什么毒,自然有法子。”李念慈撑首扶着额。
张百泉惭愧道:“我在殿下身边这么多时日,居然都没有发现殿下中毒了……”
“怎会看不出来是什么毒?”江意秋是不懂这些,但他显然语气很是着急。
“建议将殿下平日里入了口鼻的物品全部检查一遍。”
“小年!”江意秋呼道,小年正在一边不知所措,闻声应道。
“我立刻就去!”
张百泉提着箱子也跟着小年一道去了,整个殿内几乎所有服侍的下人和宫女们都被召集在一起,轮番将自己所打理管制的东西上交查验。
江意秋在榻边双手握着禾苑的一只手,额头紧贴着那白净的手背阖眸小憩。
李念慈看着江意秋肩上那滩已经变成暗红色的血迹,忽的又站起身来,凑近了仔细瞧了又瞧。
江意秋感觉到有目光一直停在自己身上,睁开眼睛侧头望了眼,就见着李念慈对着自己肩膀处的红色血迹凝眸端详着。
“我干脆脱下来你自己拿着看吧……”
他唰地就将衣服剐了下来扔给了李念慈,转头靠着禾苑的手再次闭上了眼。
李念慈斜了一眼这人,从箱子里掏出根银针在那上面又是戳又是捻。
忽然又有人来通传,御史中丞江蘅求见。
“江蘅?”江意秋撑起首,眼皮已经困到抬不起来,使劲儿捏了捏自己。
他起身来,垂眸看着禾苑脸色煞白一动不动躺着,眉头紧锁,朝外道:“让他在外间候着。”
江意秋不认识此人,但寻思着现下这般情形,还能单独来请示禾苑的,只有御史台的人。
他刚脱了外衣,这会儿在里面随意找了找,拎起一件稍微合身点儿的外衣给自己罩上就出了内室。
转而就看见江蘅一脸严肃地端坐着,见那人看见自己并不多惊讶,起身恭恭敬敬行了礼:“臣拜见乾圣王。”
“可是有什么事?”江意秋直接开门见山,他不自在地缩动着胳膊,果然禾苑的衣服他穿上还是见小了点。
江蘅垂首,似是难言。
“殿下可是病着?”他抬眼关切问道。
江意秋正色道:“风寒罢了,若有什么要紧的,江大人信得过我的话,可直接同我讲。”
他瞧这御史台的人果然一个个都是文弱书生,这清瘦得怕是一阵西风都得卷跑。
“臣如何能信不过呢?乾圣王能抽空回皇城一趟,想必是高大夫已经到了凉州。”江蘅与他绕着圈子,心下还是有顾忌。
“不过乾圣王可知,洛阳州府大人的嫡子为何不肯领兵出征?”他继续道:“虽然凉州被迫撤退数里,但有乾圣王坐镇,想必任谁都不会放过这个立功的机会吧?孙大人居然肯把这个机会让给高大夫。”
“你们御史台不是应该更清楚里边的原委吗?”江意秋抬了抬下巴,禾苑选中的人果然都是些硬茬。
高月玥不在,禾苑病倒不能理事,整个御史台几乎就掌控在江蘅手中,况且如今就连徐章甫都没有这个权利插手御史台的事情。
“就是因为暂时没查出个什么,所以想找您讨教讨教,我们御史台别的不会,虚心请教还是行的。”江蘅面上挂着笑,但江意秋看着他觉得有种莫名的敌意。
御史台作为最高巡察机构,就是督查各部事宜是否按章程走,故而他们需要知道原本的所有事项流程,才能判断各部是否违规逾矩。
“那你就问错人了,既然没查出个所以然,那江大人可要抓紧了。殿下对你们寄予厚望,莫教他失望才好。”
第59章 囚椅
“不知乾圣王的伤可好些?幸得目前战事没那么吃紧,不过为着稳妥起见,乾圣王还是早些回交战地的好。”
江蘅目不斜视地看着江意秋,虽带着笑,眼里却是意味深长:“毕竟凉州百姓的平安,还亟待您这把刀去替他们保全。”
这人明摆着这时候是有点想拿江意秋不顾大军私自回城来说事,这也让江意秋对此人颇感到有些好奇。
宫里的那些个文官对上他,大多连头都抬不起来,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自己的身量过于优越,抬起来可能也只看得见个脖子。
江意秋微微启唇:“不劳挂心,小伤而已。”进而低眉看见江蘅的嘴角似乎带着一丝讥讽,正低头寻着个什么。
待看清江蘅拿出来的信封,江意秋才知道自己让斥候给禾苑捎的信去了哪里。
“连提笔写字都不能了,想必不是小伤吧。”
江意秋捏着手,寒声道:“怎么,你们御史台连家书也要管?”
“臣也是按章程办事,战事期间,任何信件都得过我们御史台走,不能单累着乾圣王的斥候军,咱们御史台也可出份力不是?”
那日斥候队火急火燎地就从营里离开,想必是在路上恰好跟前去凉州的一行监察御史给碰上,江意秋估摸着,这江蘅今日来找禾苑怕不是就是为了参他谎报军情一事?
御史台是禾苑费了那么多心血才建成的,江意秋不曾想那李晏贞从礼部挖来的这些个文臣一个个的都是这么硬的茬。
“你待如何?”江意秋沉声道。
江蘅淡然一笑,“乾圣王言重,不是臣待如何,是殿下如何。我们御史台是为着殿下办事,自然一切也要看殿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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