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苑的新氅衣也给加急赶工做好了,仍是素色,不过上面还绣了云纹。
侍女呈上来江意秋抬手量了量厚度,他捏起氅衣的领子提起来,转身给坐着的禾苑披上,满意道:“嗯,真好看。”
禾苑轻笑,道:“谢谢。”
“今日我又坏了来彦的好事,这可怨不得我。但他派来的那几个虾兵蟹将实在太弱,匿息功夫还那么差,我顺着味儿那么一闻就知道了。”江意秋一副大言不惭的样子,抱着手臂抬了抬下巴俯视着坐在椅上的禾苑。
禾苑顺着他的视线扫回去,莞尔道:“怎么把你自己说的像只犬似的。”
江意秋便闭口不再作声。
兵部那边在徐章甫领人来巡查一番过后,算是暂时告一段落,毕竟查出了些什么还得徐章甫回去整理思索一番之后再来告知他。李晏贞正欲回寝,突然听下人急匆匆跑过来,说是来尚书来了,他心道不好,使唤人去备偏房。
来彦在房内等得心焦,见李晏贞终于是过来了,着急道:“大人,此次方文州已经对我的账簿出手了,太子殿下刚把我那侄子给换成了沈尘尘,一个破读书人,就一根死脑筋,我如今是内外兼受困啊。那方文州我欲命人拦下他,可他偏偏跟徐章甫碰上了,没找到机会,回来时我那几个废物手下又失了手,江意秋还捉了两个人。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大人,您可要救我啊!”
说着他又开始跪地哭诉起来,怎么这几年都好好的,他来彦突然就到了这般境地了呢?
李晏贞听完,抬手指了指他,又摇了摇首,烦道:“我当时就叫你该按下去的就不要心慈手软,像沈尘尘那种人你从一开始就不该准他进来当差,偏偏要寻个便宜占,他是能干,但你不知道越是这般的人,越是不好掌控吗?”说完,他又吐了口长气,扶椅坐下了。
来彦在地上已经泣不成语,李晏贞无奈道:“那方文州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你既没得手,那再想对他出手也难了,还又撞到了江意秋手上,你说你,动手前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呢?”
来彦断断续续道:“我也是怕来不及啊,那方文州是个急性子您也知道的。”
李晏贞撑手捏了捏额,沉思半晌,终于道:“就你派去的那几个人也不是什么难啃的硬骨头,最坏就是把你全盘托出了,你说我能救你什么?”
来彦顿时情绪又激动了起来,嘶哑着声道:“大人,您不救我就没人救我了啊,我是跟着您混的,那账簿要是落到了太子手里,那您和我皆为死罪啊!”
他爬了几步到了李晏贞跟前,揪着李晏贞的衣摆。
那坐着的人沉默片刻,又开口道:“罢了,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也想救你,但依着现下如此情形,我们得退一步,不然就是跟太子和江意秋对着来,我们谁也讨不了好处。刺杀朝廷重臣是重罪,但不会立刻就给你判了,你且等我寻个法子。你那礼部目前还是你说的算,你得让你儿子把账簿看好了,别落到沈尘尘手里去了。”
来彦自觉此次免不了要去刑狱走一遭,冯卓那人他没打过几次交道,但又寄希望于李晏贞不会不管他。回府的路上,他让下人入了马车,吩咐让人把账簿去重新誊抄了一份。
李晏贞才因着梁易一事失了圣心,来彦自己管不好手底下的人还要他来收拾这烂摊子。就这么想着,李晏贞一手挥掉了桌案上的茶几泄愤,又转而沉下心来,他拢了拢衣服,叹道这到了秋天,果真是更冷了啊。
——
禾苑这几日病好得差不多了,药也不用再服了。正伏在案上看卷轴,睨到那话本子,眼睛觉得干,揉了揉。
那礼部的来彦此次必然是要逃不掉,但他并不急着让他下狱,刑狱的冯尚书也是个铁腕子,人去了刑部,禾苑要想再从他嘴里套点别的东西就太扎眼。
现如今来彦窝在府里应该会老实点,江意秋派了人去看守。方文州自从那日雨天过后就吓得病倒在榻上了,禾苑分了一部分自己的护卫去看护。
江意秋的册封大典还得礼部出大力,宫墙修缮也已基本完工,来彦落了个大把柄在江意秋手里,但他听说江意秋暂时还没将这事儿告到靖王那里去,思索着可能还有回旋的余地,因而办事可得劲儿了,比禾苑预期的时间短了很多。
册封大典的地方选在了紧靠在皇宫外边的一处空旷的草场上,除了有一边是贴着宫墙外的护城河,另外几边不远处就是树林,林中长着许多和宫中不一样的枫树,秋天一到,远看着这片林,火一般的红色铺天卷地,煞是夺目。
此次大典的重头戏安排了跑马赛,大家都心知肚明,谁会拔得头筹。
但皇城内各个贵族子弟还是应了邀约。就算不拿冠军,能在靖王面前露一露脸也不亏。
靖王面色露点疲惫,还是尽力沉稳端坐着,诏书早已拟好,福宁公公手持明黄色诏书,宣告天下,即日起,江意秋为大靖唯一异姓王,封号乾圣,五十万大军归其麾下,众人齐跪地。
念完,江意秋单膝跪在靖王座前,接了诏书及兵符,靖王招呼高剑信过来,扶着江意秋的肩膀侧头对他道:“阿秋还年轻,如此重担交由他,我怕他心里有负担,你替我多多关心。”
高剑信接了话:“老臣自当尽心尽力辅佐。”
靖王收回了江意秋肩上的手,转而又指向了高剑信,笑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谦虚,罢了。阿秋,有什么难处,高总督也能帮你。”
江意秋扯开嘴角抬头嗯了声,他不在乎什么名,只是觉得和靖王之间总隔着什么。幼时也记得靖王日日亲手教他练字、习武,人人都道皇上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但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别人的怜悯,他厌恶得很。
到了万众瞩目的赛马时刻,好多名门贵女都想一睹太子殿下的风采,但今日禾苑同靖王和皇后坐在了台上,显然是不参与的。
但太子殿下就那么坐着也是风姿绰约,笑容浅浅映满庭,惹的下面一众女儿们面露桃色。
江意秋策马在马场上所向披靡,一众公子都被甩出了老远,江府上几个侍卫站在马场边,江意秋打马经过直接糊了他们几个一脸灰,而后还嘚瑟地回头冲他们笑。
皇城内许多豪门世家都曾到江府欲提亲,此刻禾苑在上边看着江意秋英姿飒爽的时刻,内心也不禁被这放浪不羁的笑掀起了一丝波澜。
皇后娘娘注意到阿苑的神色,关切地问道:“阿苑今天这么开心啊。”
禾苑又敛了敛笑,拿起案上的一个小橘子,边剥边回道:“今日赛马甚是精彩,天公也作美,孩儿能在父皇母后身边陪着,心里高兴。”
场上江意秋离那挂着重彩的绸缎只有几丈远,忽然见他挺身一脚蹬在了马背,纵身一跃顺手摘下了彩球,又轻飘飘落回了马背上。场上瞬间惊呼声乍起,靖王都不禁拍了手,道:“好!”
江意秋在众人的一片欢呼声中熠熠生辉,他的目光却只追随着那远处台上坐着的人。
禾苑似乎知道他在看,喉间微动,剥橘子的动作也跟着慢了下来。
夜晚的宴席,言笑晏晏间都是夸赞江意秋的风姿,如今成了大靖乾圣王,谁能不来敬他一杯呢?
他也不推辞,左右他酒量一向都是顶好的,况且今日的酒哪儿能跟平日里喝的相比,都是御赐的好酒,喝起来无比痛快。
方文州要感谢江意秋的救命之恩,病体未愈,以茶代酒敬了。
又瞥见来彦坐在另一张桌上,心里一阵后怕,叫江意秋看出端倪来,他安抚道:“方大人安心,待我料理清楚后必定秉明皇上,还您一个公道。”
靖王和皇后只开宴席开始时坐了一小会儿便回去了,只留下禾苑。
他在等,这一等就到了子时,席面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后,望见江意秋趴在桌上,似是喝高了。
禾苑瞅着面前这喝的不成样子的人,明明一个时辰前还大言不惭地说:“谁能把我喝趴下,老子给你学狗叫!”
这时候倒是安分了,周围已经都走空,禾苑唤了小年过来同他一起将已经喝的不省人事的江意秋扶上了马车,他一路上还在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胡话。
夜里长安大街上还亮着零星几个灯笼,微弱的光打在江意秋的下颌角,轮廓分明,禾苑瞳孔动了动,但立马就偏过了头。
他们上了马车往江府行去,帘子后边,江意秋贴在禾苑身上,禾苑不想动,任由他双手箍着他。
那醉酒的人突然抬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禾苑,手上使了点劲儿,圈得禾苑顿时就要喘不上气,他要推开却听见他似是有点委屈道:“你不喜欢我吗?”
第8章 自戕
禾苑在那双泛着些许涟漪的眼睛里看到了炽热,那样烈的火似乎转瞬间就要把他吞噬殆尽,他不知要怎么回答,就像下着雨的那日一样。
“阿苑,我好喜欢你。很久以前便是。”江意秋坐在榻边,用力的牵住禾苑的手,就像他日日夜夜想的那样,忍不住要把他锁在他的身边。
禾苑曾将江意秋视为最亲的兄长,幼时也唤他“阿秋哥哥”,不知从何时起,他不愿再唤他“哥哥”。
幼年时江意秋总是能够跑得很快很快,但他体弱追不上他,他也不能像江意秋一样做什么都可以毫无顾忌,总有人无时无刻来提醒他不能这样不能那样。
甚至有一段时间,他很嫉妒江意秋,他嫉妒他能策马跑那么远那么久,他嫉妒他能做什么事情都可以随心所欲。
可是后来有一天他发现,江意秋在等他。他再也不会像小时候一样将他甩的远远的,他就在那里站着等他,在前方望着他,静静地等。
禾苑心里能够察觉到,如今要面对这么直白纯粹的情感,他不知作何回答,但此刻身染风寒,脑袋里一团乱麻,只能道:“过几日再说。”
这过了几日,他此刻是清醒的,但面前这人喝得让他觉得江意秋现下是迷糊的。
他能回答什么,不喜欢吗?喜欢吗?禾苑想不出,但他在这清澈明亮的眸子中看到的是无暇真切的情感,他为之所动,并且不想拒绝。
他俯首,柔软的唇轻轻碰了一下醉酒人的额头。
江意秋瞳孔皱缩, 这一瞬间他第一次尝到了被回应的甜,酒劲儿的浑浊感直冲头脑,燥热感逼得他汗涔涔的。
禾苑双腕突然被紧紧扣住,嘴唇又痛又麻的感觉让他很难受,可手被锁着抽不出,江意秋用另一只手用力掌着他的后脑,让他只能被动地接受这并不温柔的亲吻。
禾苑的舌被他霸道地占领,含着又不留余力地咬着,仿佛这里是他江意秋的领地,他要用力留下属于他一个人的印记。
禾苑痛得在心里嘀咕:“他不会是记着我上次说他像犬吧,疼啊。”
烈酒的味袭来,禾苑受不住,他原本不沾酒,也并不胜酒力,这酒虽香醇,但这香味让他窒息。
没法呼吸,禾苑的意识渐渐混沌,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被啃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寝屋了。
还是被小年叫醒的,说是来彦在府内自戕了。
江意秋早早便赶了过去,到时,来彦的尸身还未被清走,白绫吊在悬梁,矮凳翻倒在一旁,来府上下哀嚎声阵阵。他仔细瞧了来彦的死状,确是被这白绫勒死的。
可江意秋还没有要将他的罪行告知靖王的意思,如此着急自戕谢罪?他想不通。
还没见到人,就听李晏贞的声音,似是哀痛道:“来尚书在册封大典那几日还好好的,这怎么就突然自戕了?真是可叹人生无常啊!”
江意秋瞥了瞥李晏贞的脸色,禾苑曾对他讲过李晏贞此人曾经跟来彦的来往最密集,他们之间必定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此次来彦自戕,多半跟李晏贞脱不开干系。
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来彦身上确实没有受伤的痕迹,也就是说他不曾有过抵抗的痕迹。
此时高剑信也来了,他是替靖王来查看具体情形好去宫里回禀靖王的,这么多年,官员自戕的例子,除此之外可没有第二件了。
江意秋在与高剑信交涉途中得知,李晏贞今日大清早的便去宫里请见靖王了,说是上次兵部核查整改已经完成,请靖王查看吏部整理好送去兵部的卷轴。
可仵作检验尸身之后道来彦约莫是在今日卯时左右丧命,这么一来,李晏贞根本没有时间过来对来彦下手。
可谁又能安安稳稳经过那么多道走廊,到内屋去杀人。还有那么多下人,不可能不会被看见。
几人在现场轮番查验之后,仍是没有发现任何端倪,怎么看都是自戕。
高剑信便匆匆策马赶回宫里去了,江意秋紧随其后,走之前发现李晏贞也跟着又要一起往宫里去。
江意秋特意等了等李晏贞的马车,驾马的小吏对江意秋行礼,李晏贞掀了车帘,道:“江公子,哦不对,如今得叫乾圣王了,一同去面见圣上吗?”
“呵,是啊,我如今才受了册封礼,诸多事情都还需向各位前辈请教呢!这不是特意来问问您,之前兵部核查的,应该一切都好吧?上次赛马,我见着好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都是您兵部底下的得力干将呢!”
江意秋颠着马,不急不慢地走着,手搭在刀柄上,眼睛始终没赏他一眼。
李晏贞轻笑一声:“我那几个不成器的手下,竟还劳乾圣王记挂着,这怎么能呢?乾圣王如今直接统领五十万大军,皇上连兵符都给了,器重呢!老臣如今这把年纪了,手底下出几个不听指挥的东西也是常有的事,梁易那事儿皇上已经没有再问过了,想必是太子殿下已经料理妥当了。”
他一口一个“乾圣王”,说得江意秋只想给他两下。
江意秋转了转马鞭,侧头对他道:“那是,太子殿下的能力岂是你能质疑的。我听闻来尚书生前与您关系不浅,如今人走了,您可不要感到寂寞。”话毕,拱了手拍马就直奔宫里去了。
这些个老狐狸他是真的不屑与他们多费一句口舌。
李晏贞放下帘子,冷笑一声。他本就怕来彦的账簿落到别处,在今早以前,他就把那账簿弄到手了,来彦也死了。
大殿内,靖王扶额,眉头紧皱,来彦也是他手底下的老臣,十几年前也是由他一手提拔起来的重臣,如今人突然就自戕了,心里五味杂陈,但他如今更加头疼的,是礼部如今陷入了无主之地。
大靖为何出不了几个像样的人才,靖王也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他也没有出过限制寒门学子入学及考功司的诏令,不至于贫寒人家都那般愚蠢。
禾苑必然是想让沈尘尘接替来彦,但靖王却下令让来彦的儿子来晋替了他父亲的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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