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意秋回首,望着那双映着灯火的浅色眸子,“怎么样?我让人把灯都点上了。”
他说着,还似是颇有些得意,负手往禾苑走去,“还黑么?”
禾苑轻抿了抿唇,“很亮,谢谢你。”
江意秋手里捏着那红色的珠玉,想了一下午没有想明白,看着曾下过一道圣旨把自己逼入绝境的人,他有些不甘。
忽的,廊檐飞快闪过一个黑影,飞刀“唰”的一声就直冲冲刺向江意秋。
许是早有预料,他只退了半步。
叮——
禾苑皱了皱眉,伴随一声尖锐的鸣音,耳边骤然响起小年单薄声线的怒斥:“你离殿下远一点!”
第90章 小年
“哟!不曾想冯大人可真是豪爽,这么快就放你出来了。”
小年蹬腿奋力前冲,手中的飞刃脱手而出,径直朝江意秋刺过去。
那白光一闪,也凸显在了禾苑眼前的黑暗里,小年日复一日地勤奋练功,终归不是无用的。
加之这几日江意秋对禾苑的所作所为,已然在小年脑子里窝了一把火。
“呀——”
捏紧的拳头骤然间冲到了江意秋面前,轻如燕的身影奋起一跃。
江意秋不躲不避,抬臂猛然出拳,袖口被风呼起在空中舞动。
拳头相碰,风波再一次缭乱了禾苑的发丝和衣角,明黄的灯火下映着着一高一低相斗的影子。
江意秋仍是有些悠然自得:“你几次弑君,若是我想的话,你已经可以去阎罗殿耍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了!”
小年怒火中烧,“来啊!谁怕谁!你摔殿下的那笔账是该还了!”
说着又是一记侧拳,狠狠朝江意秋砸过去,不知是江意秋一时走神还是小年的功夫被怒火带动着猛涨了数倍,竟将江意秋逼得后退半步。
“你敢这么对殿下,先问过我的拳头!”
说着,小年紧接着就要继续冲过去,却听着禾苑唤他:“小年。”
“我没事,别打了。”
小年的拳头瞬时停在了半空,听禾苑的话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说不就不,说好便好。
见江意秋也并没有继续拼斗的势头,高大修长的身影仿佛愣在了原地,小年深深怂了耸肩又泄了气。
禾苑坐在木椅上边一动不动,眼眸低垂,里边一丝光亮都没有。
小年倒退几步,手摸到了禾苑坐着的木椅上边,眼睛还一直盯着江意秋的动作,只见那人对他挑了一下眉,一副毫不在意的轻松模样。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三脚猫的功夫还得练!”
“你!”
小年刚在禾苑身前半蹲下,闻言一激动,作势又要开战斗。
禾苑伸手,缓缓摸索着,探到他按在木椅椅把上的手,“现在也不听我的话了吗?”
“当然不是!”
小年又收回势头,转身朝禾苑道:“我永远都听殿下的话!别人的话我都不会再听了!”
江意秋负手而立,慢悠悠踱过去两步,却忽然又迎上了小年不悦的目光,只听小年接着道了一句。
“也不会再信了!”
话音落,禾苑便懂这话里的含义,可无奈他暂时没有办法,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小年之前还曾对江意秋有过不忍,毕竟他也很懂没有父母的感受,也可说是与他们两个一起长大,受过照拂。
可是,他如今越发不能理解,也更加不能容忍,小年抿紧了唇,一脸愤懑。
半晌,小年耳畔响起禾苑轻柔的话语:“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是谁把你从雪地里背回来的?”
“我……”
禾苑一点点揉着小年的手背,像是安抚一只炸毛的小松鼠。
小年收回定在江意秋身上的视线,放低了眼睫,“……记得。”
他当然记得,在枯树下发现他的人是禾苑,背他到宫里的是江意秋,最后禾苑挨了一顿说,江意秋挨了骂又挨了打,才让他留了下来。
小年怔愣着,又听禾苑缓缓低语道:“我也记得,但或许……”
四下安静了两秒,“有人可能不记得了……”
“你们在说什么?”
江意秋的声音乍然从头顶响起,激得小年猛然站起身来,还没反应过来禾苑方才话中的意思,已经决然挡在禾苑身前。
上一次没能护住,这一次,小年说什么也不会让江意秋再进一步。
他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拧眉朝江意秋呼道:“不许你再接近殿下!”
手中仅剩的一把刀被他反握住,对江意秋来说,无论是这少年以往用的,还是如今禾苑替他换的新刀,都没区别。
江意秋负手,未有任何动作,屋内的死寂只停留了片刻,屋外就响起叩门声。
李念慈推门进来,后边儿跟着个他的药童,手中还端了碗正冒着腾腾热气的药。
几步过来,便见着眼前这般状况,小年依旧怒目瞪着江意秋,而那人无所畏惧地抱手立身,脸上的表情也甚是不悦。
李念慈清了清嗓子:“时辰到了,来送药。”
闻言,小年习惯性地要去接,但待他要收刀的时候,却才看清那药童手里端着的,是两碗。
他正呆在原地,就见着药童径直朝江意秋躬身迈着小步子走了过去。
江意秋侧脸睨了李念慈一眼,又瞥向面前黑乎乎的一碗药液,抿了抿唇,抬臂捏着碗的沿边提了上去。
小年愣愣看着,忽觉自己身后的衣料猛地被人拉住,这才回过神来,转过身去就半蹲在禾苑身前,抬头关切地望着禾苑:“殿下,你感觉怎么样?”
他一回到殿内,就听几个侍女说端了一大盆黑红的血水,后边那侍女还没说完,小年就咋呼呼地去寻人,也还不知禾苑的眼睛出了问题。
“我没事。”禾苑一直眼睫低垂,一片黑暗中,他不知道该望向哪里。
小年一脸担忧地注视着禾苑病怏怏的脸,听见禾苑放低了声音:“你先不要着急,我过两天就好了,小大夫医术精悍,没问题。”
话音落,小年只觉得鼻子酸,那日江意秋用他的命来要挟禾苑,又忆起他曾在李念慈那里看过一种极其残忍的治疗方法,一切便明了。
可是禾苑承受这般痛苦的时候,他作为禾苑最忠诚最信任的守卫者,却无法护住他。
“殿下……我……”
小年喉间溢出哽咽,“对……”
他的眼眶中热流奔涌,连带瞳孔都在震颤,“对不起”三个字终究还是轻了。
禾苑伸手,顺着声音摸到了那湿润的脸颊,“不用感到抱歉,真没事了,现在都好了,不疼了。”
留意到禾苑总是伸的左手,小年微微侧脸,就见着那只右臂的厚度比这边的高了许多。
蓦地,他肩膀上又忽然一沉,惊得他瞬间就又将刀捏了个紧,却听见不是江意秋的声音。
“别难过了,你主子最难过的时候都过去了,往后几天按时换药就该好了。”
李念慈感觉得到,他手掌下单薄的肩膀在剧烈颤抖,他顿了顿,接着道:“眼睛只是暂时看不见,按时喝药便也会好了。”
听罢,小年犹如全身被闪电击中,登时便抬起脸来,不可置信地再次望向禾苑的脸,视线停留在那从始至终都低垂着的清眸上。
李念慈端过药童手中剩下的药,俯身缓缓递到小年面前。
他转过脸看到那张平日里大大咧咧无忧无虑的脸,此刻聚满了愁苦。
小年的目光滑到李念慈手中,身体的僵硬迟迟未消。
“要不还是我来吧?”李念慈出声探道。
“不。”
小年抬臂,衣料胡乱沾了沾脸上的水痕,接过了李念慈手中的药。
江意秋漱完口的功夫,就见着小年已经在给禾苑喂药,他的手臂动了动,停在了半空。
嘴里还是苦味很浓。
李念慈几步过来,正色道:“皇上,得把个脉看看。”
江意秋眯了眯眼,“方才跟他说话的时候,还不是这么个冷冰冰的语气。”
察觉到李念慈有片刻的呆滞,江意秋咧开了些嘴角,回身在桌案旁边坐下,戏谑地冲他笑。
李念慈一时无言,微微躬身到江意秋旁边,“老师之前给您开的方子我看过了,与我的这方子有几味药材的药性相克,给您都换成了别的,只是适合的都稍显烈,若是身体有些不适,要及时与我说。”
“知道了。”
李念慈不接话,江意秋便也作罢。
屋内几人不约而同再次陷入沉默,只听得见汤匙偶尔碰到瓷碗发出的清脆响声。
禾苑像个木偶一般坐着,小年的动作小心谨慎,药渍愣是没有沾上半点。
江意秋喉间攒动,望着禾苑的影子,动了动唇却没出声。
李念慈收回把脉的手:“暂时无恙,不过方才进来的时候,见着老师院内侍奉的一个下人在殿门外候着,您要不要去看看?”
说完他便直起身来,又回身轻轻侧脸望了望另一边:小年手中的药盏,禾苑才堪堪喝下一半。
闻言,江意秋起身便拂袖而去。
李念慈轻吐一口气,缓步走到禾苑身边,朝自己的药童道:“你先出去等我。”
“是。”
支开了人,李念慈三步并作两步到另一边,俯身凑到禾苑身旁低语。
小年还未从禾苑失明这件事情中缓过神来,又听李念慈说江意秋失去记忆,连带手里的碗都差点没捏住。
“还真把脑子弄丢了……”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又心疼地望向禾苑失神的双眸。
李念慈咳了咳嗓子,“祸从口出,还是慎言的好。”
禾苑嘴里一股浓浓的苦味,但是感觉到眼睛周围都热热的,启唇对小年道:“你多跟小大夫学学。”
“是……”
小年应声飞快,尾音却有些迟疑,望了望李念慈,幸得光线不怎么好,李念慈面上的微红被隐了去。
“你们都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禾苑轻轻出声,小年才听闻他眼睛看不见,怎么放得下心让他一个人?可是细想之前几次,他都没能好好保护人,嘴唇翕动,想出声却不敢出声。
正踌躇,李念慈拽着小年的衣袖就把人给拖了出去。
“诶!!!”
禾苑听着动静,嘴角轻微上扬。
外边儿的脚步声渐渐行远,木椅上的人微微耸肩,又长吐一息。
禾苑揉了揉坐得酸麻的腿和脚,左手撑着木椅把手,慢慢站起身来,昏黄又黑暗的屋内,他睁开眯着的眼睛,趔趄到一座高大的书架旁边,探出手摸到一沓卷册后边,指头捏住旋钮转动。
轰——
一道暗门蓦地开了,禾苑侧脸,将架子上的灯盏提起来,打着亮,消失在那道暗门后边。
语希圕兌2
第91章 暗门
通道里有弱弱的微风,卷起禾苑半束的发丝,撩动灯火,在漆黑之中飘摇摆动。
禾苑修长的影子打在墙面,清瘦的身躯正正朝前方行去,尽管身边都是一片黑暗,不见得一丝光亮。
他的双眸中有微光时隐时现,右臂的伤口动弹不得,但在这里,不存在让他陷入危险的可能。
百步左右的距离,便能窥见一道铜门,一丝微弱的暗黄色光亮,听得见呼呼的风声。
门两旁正正立着两道黑影,若是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像黑夜里隐于天空的云层。
禾苑泰然走进,那两人朝他郑重行礼,而后一人开口道:“您来得正好,大人说是有要事禀报,似乎有些着急。”
“知道了。”
闻言,那守卫颔首,另一个人的目光留意到禾苑右边袖子,及他左手捏着的灯盏。
“这灯盏不好拿,主子用这个吧。”
说着,就将一盏巡夜灯给递了过来,另一守卫过来把禾苑手中的给接走,换成巡夜灯的木柄。
“这几日进展可还顺利?”禾苑捏在手里的灯柄转了转,启唇又问。
“比大人刚接手的时候好多了,兄弟们刚开始还有的不愿意听从他调派,现在都是真心拜服。”
话毕,另一个接着补充道:“只要是为您效劳,我们甘愿听从任何吩咐。”
蒙着火光,禾苑脸上有一丝笑意:“他这时候可在?”
“大约是在的,方才还听见他的声音,小的带您去?”
“不用,你们守好门便是,这里的暗道才通不久,不可懈怠。”
两名守卫齐声应道,禾苑拎着灯转身离开。
越过那道门,通道不复狭窄,左右能排开一列军队的宽度,足足有好几丈。
禾苑拢了拢氅衣,完全遮住自己的手臂,继续向里走去。
墙面上隔两丈远便挂着一盏灯,一盏接着一盏,照亮整个地下通道,直至最中心。
来来去去的脚步声不绝于耳,众人见了他不似朝廷上的大臣们一般大行跪拜礼,而是匆匆拱手之后继续去忙活手头上的事情。
最中间的檀木桌,有个人坐在桌边,正提着笔对面前的几行数字皱眉,几滴墨汁滴在纸上也未曾察觉,自然也未曾留意到禾苑。
望了一圈周围人忙碌十分的情形,又见着那人拧紧的眉头,禾苑径直朝人走过去。
纸上几个数目凑起来,似乎不太对劲。
“怎么了?听说有急事找我?”
禾苑正色问道,那人像是才收拢意识,吓得肩膀都怂了怂。
“哦!您来得正好!”
江蘅连忙起身,示意禾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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