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濯把着刀停了动作,缓缓抬眼看向沈疏。
“害怕?”
沈疏微促地喘着气,看看快黑了半条的手臂,又看看温濯手里的刀,最后可怜的目光拖到了温濯脸上。
他眉头微蹙,软声道:“道长啊,要不就……”
“算了吧”三个字还没吐出来,沈疏就被一道劲力给狠狠按在了枯木上。
随后只听“噗嗤”一声,他的腕心顷刻被剖开了一个小十字,浓黑的血顺着白皙的皮肤滚滚爬落。
温濯麻利地点了他臂上几个穴位,双指一搭肘窝,一道灵力浸入皮肤,在沈疏的血液里四处乱撞着,把污血从伤口处慢慢催了出来。
沈疏顿时感觉万针穿骨,疼得虚汗直冒,扯着温濯的衣袍连声央求道:
“别别别,道长,不治了不治了!我快疼死了!我要死了!”
温濯抬眼看了一下沈疏,柔声道:“若是不拔毒,很快就会没命。”
听到没命,沈疏只好恨恨松手,仰头撞了两下背后的树干,朱色的耳珰叮当直晃。
“痛了就哭吧,”温濯有条不紊地替他拔毒,一边劝慰道,“我不笑你。”
沈疏眼里浮着水雾,果然就开始掉眼泪,他还想用那套卖惨求情的法子,可疼得半个字儿都吐不出来。
见他惨得这副模样,温濯顿住了动作,忽然松开灵力。
他转而捧起沈疏的手臂,在他惊疑的目光里,将那伤口放到唇边,含了上去。
沈疏眉头一皱,低哼了声,手指跟着微微蜷起。
但果然不疼了。
温濯替他慢慢地吮走了那些毒素,比起方才暴力的动作轻柔了太多,虽然看着颇是奇怪。
手腕被他的唇贴着,也是痒痒的。
不知多久后,终于见温濯吐了口血,优雅地一擦刀,宣布道:
“好了。”
血淋了满臂,沈疏又是冷汗涔涔,又是热泪盈眶,如获大赦地深喘了口气,低头看着疼得打战的手臂。
“还是挺疼……”他抽了口气。
温濯听到这话,伸手过来,沈疏顷刻一退后,瞳孔又开始收紧。
“怎么了?”
温濯眼含笑意地提醒道:“往后山间的花草,就切勿再碰了,我替你包扎。”
沈疏这才意识到他没有恶意,瞳孔散开,慢吞吞地伸出手。
“谢谢道长,我没想碰的,醒来就在那里了。”沈疏幽怨地说,“你们修士难道不会什么止痛的法术?”
温濯不答话,看见沈疏淌下的泪珠,他的笑意好像更深了。
沈疏:?他在高兴什么。
缠好了白帛,沈疏扶着膝起身,顺手掸了掸身上的尘土,问道:“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
温濯话也不说,就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眼神变得相当怪异,仿佛自己是他认识很久的故人。
沈疏一回头就迎上他这眼神。
“怎、怎么了?”
“你的耳朵呢?”温濯眼中满是怀念,上手摸了摸沈疏的头发,问道,“这里本来有一对耳朵。”
沈疏被他摸得胆战心惊,缩了缩脖子,闪开了。
什么耳朵……又不是猫猫狗狗。
怎么回事,这人自从方才自己一哭,态度就变得相当奇怪,就跟喝了什么迷魂汤似的。
“道长,我叫沈疏,”沈疏好心提醒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温濯重复道:“沈疏?”
半晌后,他露出淡淡的微笑,说:“很好听的名字。”
他的眼睛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也没有再说什么叫人云里雾里的话语,开始耐心地回答沈疏的问题。
“这儿是岐州,赤水林。”
岐州?
怎么没听说古代有这个地名。
沈疏摸着下巴思索起来。
他的老师父说送他回古代避难,自己莫非是穿越到了一个架空的时代?
看此人的扮相,应当是个求仙问道者,这时候恐怕还存在着“修真界”。
温濯继续说:“你走不出去,是因为这里被一种鬼物布下了弥天的瘴气,外边的人一进去就会着了道。”
“这种鬼,名叫水莽鬼。”说完,温濯看向沈疏,问道,“你想回家吗?”
沈疏摆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道:“道长愿意送我回家吗?”
虽然他的家已经在另一个时空了。
这个问题温濯就没有回答了,他避开眼神,手中的含光剑指了指地面,道:“想走,就得说服水莽鬼把迷瘴解开。”
他横了横剑身,轻挥出去一道剑气,斩开了一截浓雾,沈疏透过这道剑气的方向,依稀能望见瘴气外的景致。
可刚一割裂,这些瘴气顷刻之间又像发了疯滋长的血肉一般,狰狞地黏合到了一起。
果然如温濯所说,他们在这山上兜兜转转,却始终走不出迷瘴,是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们的步伐。
“这鬼就藏在赤水林的地下。”
温濯松开手,掐了手印,那柄含光剑便凌空竖起,旋着身指向地下。
“你可以随我一起下去,寻一寻水莽鬼的巢穴。”
沈疏听得晕乎,他现在只想赶紧跑出这个臭气熏天的地方,然后想想办法怎么回现代。
他随口道:“道长法力这么强,何必用说的,打服它放咱们走不就好了?”
“说得有道理,”温濯笑起来,“你如今多少岁了?”
沈疏胡说八道:“二十。”
“二十了,”温濯眼中闪烁着一点遗憾,“是谁养大的你?”
“道长,没人养我。”沈疏总感觉这对话奇奇怪怪的,“我没有爹娘,是一个道观的老师父把我捡回来的。”
温濯眼神冷了冷:“师父?”
沈疏被这眼神盯得心头一紧,慢慢说:“对,师父。”
温濯收回眼神,重新摆上温柔的笑意。
“我现在就带你离开赤水林。”
温濯话音刚落,沈疏就依稀觉得脚下一阵晃动。
他退开身子,低头一看,皲裂的冻土之间逐渐冒出了星星点点的霞光,翻动着蓬勃的植物根茎,而一边的温濯立掌合眸,一团无形的真气便凝在了掌心。
他声音低缓地吐出咒诀。
“风雷。”
滚雷骤起!
整座山体的灵脉应咒而动,那些霞光也顺势将地缝撑得越来越大。
沈疏躲在边上,看见地上拔起几枝一人高的花骨朵,花身旋开,里面赫然是一颗腐烂的头骨,眼珠都垂下来一只,还被花心的锐刺直接给洞穿到天灵盖。
沈疏嘴角抽了抽,小声道:“我说种的什么花,原来是脑袋开花。”
温濯解释道:“我这些年杀过不少水莽鬼,它们的首级埋种在土里,可以招引瘴气,为我们指出巢穴的入口。。”
沈疏只点点头。
太可怕了,不愧是阎王爷,种花都是拿人头种的。
见沈疏自顾自嘟囔的模样,温濯轻笑了一下,收回目光,眉心印记一闪——
随后,收掌为拳。
在这个动作里,漫山遍野的花朵一瞬之间同时腐化!
冲天的瘴气从那些尸首之中喷涌出来,不多片刻就铺成了弥天恶瘴,规模比原本的瘴气竟要大上数倍。
温濯皱眉道:“来了。”
下一秒,离沈疏半里远处“砰”地爆起了一个小土坡。
沈疏立刻半伏起身,警惕地盯着土坡看。
面前很快就是一阵邪风吹来,裹挟着鬼爪般的阴邪遽然掠过耳侧。
沈疏瞳孔一缩。
只见那阴风曲折窜走,漆黑的洞口里快速抽出了数根水草,如同恶兽的舌头朝沈疏和温濯卷了过来。
温濯退去几步扬剑斩碎,沈疏则是抬手一把扯住了那几条水草,谁料它们灵活得跟条蚯蚓似的,当即从沈疏手里滑了出去。
很快,他只觉脚踝上爬了丝丝凉意,低头一看,双足不知何时已经被潮湿的水草给缠了三圈。
不好,它们的目标是自己!
沈疏立刻想摸刀去割开它们,可这些草木就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爆起混沌的尖啸声,如抽丝一般猝然开始疯长。
它们飞速织成一个手掌,死死捂住了沈疏的口,把他身子往后一摔,强行往洞口拽去。
顷刻间,天地颠倒。
沈疏被五花大绑拖行而去,混乱间只能看见温濯模糊的身影——
还有那些水草游动着贴上自己的耳侧,如同毒蛇絮絮碎语:
“狐狸精的眼睛,可不是这样用的。”
第3章 言无相【修】
狐狸精的眼睛?
还来不及思考这句话,头顶的洞口就轰然闭合,沈疏被水草拽入了洞中,顺着一道土坡不停下坠。
他只感觉耳边不停刮过呼啸的风,身上的水草越缠越多,越缠越紧,快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给绞烂了。
它们卷着沈疏的脖颈,嬉笑着说:
“你这双眼睛封印了狐媚术,难不成你自己不知道?”
“你是温濯的跟班,还是他的徒弟?”
“既然跟温濯有关系,那就由你来替他偿命吧!”
怎么就突然要偿命了?!
在乌暗的环境中,沈疏耳上那枚朱红色的耳珰发出了幽红的凶光,颤抖不止。
他来不及思索,快速地掐了个咒诀,催动腰间的乌木葫芦吐出了一把水果刀,飞落到他掌心。
沈疏飞快地割开了身上水草,随后掌间一用力,刀尖猛然刺入了背后的石缝之中,借势阻断了不断下落的趋势。
那些水草还想往他身上抽两下子,可沈疏的耳珰还在不停向外散发着邪光,它们怯懦,面面相觑后便不敢再靠近。
这是鬼的气味。
他瞪了这些东西一眼:“滚远点。”
水草见此人被绑了还如此跋扈,当即怒不可遏,针织一般彼此乱穿了起来,很快就聚成了一团人形。
白花花的血肉狰狞地长了出来,显出一张奇丑无比的人面,五官错乱,无发无须,也辨不出男女。
人面怒眉一竖,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沈疏看着这人面草身,捏住了鼻子。
“你好臭啊。”
人面立刻涨得通红,瞪着沈疏“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沈疏不理会他的破防,抽了张符箓咬在齿间,翻身跃上了窄窄的刀面,随后冲着人面招了招手。
人面挑了挑眉:“干嘛?”
沈疏皱起眉,又招了招手,人面这才不情不愿地凑了过去。
还以为沈疏要说什么要紧事情,谁料他隔着符纸冲自己吹了一口气,一道烈火瞬间在它的人皮上烧开。
人面立刻开始尖叫:
“好痛啊!!!!你干什么!!!”
沈疏搭起臂,如实回答:“没灯啊,我看不清楚。”
这下他可算看清了,真的是丑得惊天动地的一张人脸,他都快怀疑这东西压根没见过人类了。
他嫌弃了一下,扬手吹熄了火。
“我若是温濯的人,你就要杀我?”
人面终于不叫唤了,眼泪鼻涕一起流,抽泣着回答:“对啊,怎么了?”
沈疏点了点自己的眉心,说:“那你可见到过温濯的这点印记?”
初见时沈疏就注意到了,温濯眉心有一点青色的印记,形状像是一滴泪,烁动着莹莹光泽。
人面很无所谓:“注意到了啊,怎么了?”
“这是大乘期修者半只脚迈入仙界的象征,只要在人间攒够功德,他很快就能飞升。”
沈疏捻了捻指腹,故作威胁道。
“也就是说,你敢动我,他杀你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这就是为什么沈疏装狗腿,这种境界太高的人大多脑子有病,他生怕温濯一个不高兴把自己扬了。
人面吸了吸鼻子,不悦道:“我可不一样。”
沈疏留了一小簇火在指尖。
“你是水莽鬼,对吧?”
水莽鬼这东西,沈疏在书上见到过。
它们是人因误食水莽草而化,化鬼之后肉身腐烂,只能被水草包裹,终日生活在幽闭的洞谷,不可见光。
这种鬼无法转生,无法.轮回,经人度化才可解脱,是一种恶怨相当高的鬼物。
但眼前这个,总感觉不太聪明,蠢得挂相。
沈疏扯回正题:“你方才说的那什么狐媚术,是什么东西?”
“狐媚术啊,就是一种狐狸精发明的法术。”
人面自然而然解释起来。
“你这双眼睛源于狐妖一族,天生就会用,再加上,脸……还挺有姿色,所以用起来更方便。”
沈疏挑了挑眉,问:“什么意思?”
人面言简意赅道:“就是你一哭,别人就会把他看成是自己想见到的人,什么都听你的。”
沈疏:“……真的?”
人面天真地回答:“对啊。”
沈疏这回可有点震惊了。
这也行?
难怪刚刚温濯的行为举动那么奇怪,还一直问他的什么耳朵嘴巴的,原来是中了他的狐媚术!
沈疏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这么邪门的法术,他师父居然从来没告诉过他!
沈疏半信半疑。
人面见他半天不说话,有点急了:“你不是温濯的人吗?他怎么现在还不来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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