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问题,温濯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
半晌后,他朝沉疏微笑道:
“是吗?这太巧了。”
……演都不演了。
沉疏嘴角抽了抽,道:“师尊,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
“嗯,就是这样,”温濯打断他,朝沉疏伸出双手,满目期待地看着他,“你今天忘记绑师父了。”
沉疏的念头又忍不住漂移到“很爽”这两个字上,虽然他不想承认自己敬爱的师尊可能有些奇怪的癖好,但似乎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初见端倪……
沉疏立刻拒绝道:“我不绑你了,师尊。”
听到这话,温濯不知道是不是会错了意思,神色瞬间失落下来。
没等沉疏继续说话,温濯就召回了含光剑,只听滋滋两声,剑中隐隐闪动了电光。
沉疏这下才看清,方才捆绑自己的压根不是什么藤蔓或是锁链,而是一道带着疾电的灵力。
难怪刚刚感觉浑身酥酥麻麻的,原来是被电击了。
“师尊,你到底怎么了?”沉疏担心道,“是不是因为你身体里那个心魔?我帮你弄走他好不好?”
温濯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心魔,是我自己。”
沉疏没听懂他这句话,疑惑道:“师尊这是什么意思?”
“都是我自己想做的,被你囚禁,被你占有,或是被你亲走夺取性命。”
温濯抬眸望向沉疏,眼底泛着难过的波澜。
“都是因为,我想得到你。”
温濯一下子把话说这么直接,瞬间把沉疏从脸到狐狸耳朵全都给烧了个通红,说话都不利索了。
“师、师尊,你现在不冷静——”
“心魔,也是我。”温濯打断他。
“世人皆为有情众生,然修道本求世外,儿女情长却为世内之物,二者不可同行,故而修士戒情戒欲,将七情六欲描绘成晦暗污浊之物,加以警戒。”
“世人悟道以前,这不叫心魔,叫欲念。”
沉疏感觉温濯在念经,脑子听得晕,下意识跟他撒娇:“师尊别念了,我不喜欢听学。”
温濯神情有些恍惚,他一步步靠近沉疏,说话像是叹息出来的一样。
“是我对你的欲念,小满,是我想要你。”
想要……
这两个字狭昵地在沈疏心上挠了挠,一瞬间就勾起了这些时日旖旎缠绵的春光,沉疏听得血气激荡,赶紧拿爪子一捂狐耳,羞耻地喊道:
“好了好了,我听懂了!”
说完这句,沉疏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身子瞬间从温濯脚边掠过,扑到了自己那堆衣服间,不过几秒时间就重新化作人形。
“师尊,看我的眼睛。”
温濯回过身,目光扫向沉疏的双眼,视线相接的一瞬间,他的身形就被沉疏的狐媚术给定住了。
沉疏双指夹住一张符箓,眼疾手快往温濯身上一拍,随后退身结印,喝道:
“现形!”
昭恶符既然能看恶业和鬼魂,倘若应龙真的有残魂附着于温濯,那就一定会显形!
俘虏一贴上温濯的额头,瞬间掀起一道骤风,吹开了温濯身周的银杏叶。
符箓见效极快,温濯背后顷刻就慢慢滋生出了一道黑雾,长势极快,没多久就有了两人高,如若不是生得太诡谲,看上去简直像个法相。
黑雾越叠越高,冤魂越聚越密,面目狰狞地挤压在一起,那些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沉疏,仿佛下一秒就要前赴后继地扑来撕裂他的魂灵。
杀业也太重了……
别说飞升了,温濯这样的魂魄,死后是一定会下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轮回的!
沉疏以前是个道士,鬼怪见多了,可这场面还是叫他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但很快,他又重新迈上前来,靠得温濯更近,好能看清楚这些冤魂里有没有应龙的影子。
沉疏目力很好,他眯起眼睛看了两眼,果真瞧见了一条漆黑的龙身,龙须分明,跟条蛇似的游动在众多冤魂之中看上去很灵活,非常难捉到。
昭恶符只能显恶,不能祓除恶灵,沉疏很快就把符箓给掀了下去,顺带解除了温濯的狐媚术。
沉疏自语道:“要是我以前的师父在就好了,他最擅长对付这种东西。”
他知道被应龙附身的痛苦,自是心疼,忍不住抬手抚摸一下温濯的脸颊,安抚他:“放心,师尊,我不会让你下地狱的。”
恢复神智的温濯望着沉疏的眼睛,眼底的悲伤更是浓厚,总有一种下一秒就要慨然赴死的感觉。
“小满,”温濯捂住沉疏的手,将它按到自己胸口,“拿师尊的命给你铺路,你好好活。”
他的状态显然不好,杀念和罪恶感缠在一块儿,扯不清楚,如今已经开始说胡话了,跟晨早他离开时的样子天差地别。
自己怎么早一些没有发现……
沉疏感受着温濯胸腔里的震动,像一阵痛苦的哀鸣,既在急于解脱,又在渴望救赎。
他的呼吸慢慢平稳了下来。
“所以,你当初说想拿我的命换沉未济,其实都是骗人的。”
沉疏的眸光暗淡,喃喃道。
“都是为了,逼我杀掉你……”
可是,他为什么会执着于被自己杀死,而不是让别人动手,或者干脆自裁呢?
沉疏感受着温濯的心脏和自己同频共振。
为什么温濯,一定要把命交给他?
方才温濯那句话又在沈疏耳边响了起来。
“拿师尊的命给你铺路,你好好活。”
铺路,温濯想为自己铺什么路?
沉疏深呼吸着,仿佛是坠入了一片深海,独自一人在冰冷的海域里浮沉,身周是无边的漆黑,慢慢压迫着他的心。
只有面前的一道光在发亮。
温濯的心魔、温濯的执念……
到底是什么?
他感觉自己离那道光线越来越近,身体也越来越轻,他抬起手,触碰到的不再是温濯的胸膛,而是一阵强烈的温暖。
那刻,沉疏脑中好像忽然闪过一道灵光,一瞬间把所有的线索都串到了一起。
杀孽、功德、飞升。
何为功德?
匡扶正道,除魔奸邪。
温濯心魔缠身,杀孽不断,死后定然会被堕入无间地狱,他早就脱离了正道,被划进了“恶”的范畴。
杀了这样的温濯,怎么不算为正道立下的大功一件?
他越是恶,越是邪,杀死他能得到的功德就越是丰厚,离飞升上界的目标也越是近。
这就是温濯想做的事情,这就是温濯为什么,一定要让沉疏亲手杀了自己。
他知道应龙会让他杀孽沉沉,手染鲜血。
沉疏的瞳孔颤抖了一下,近乎悚然地看向温濯的双眼,他只恨自己不如眼盲,这么多时日,竟是没能瞧出这对寒眸里热烈的情意。
这就是温濯想要做的事情。
他想要沉疏飞升。
他要让沉疏不死不灭,得道成仙。
“师尊!”
沉疏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身体重新被温濯的灵流捆缚住了,他手轻轻捂住了沉疏的嘴,给他下了一道噤声咒,不再让他说话。
沉疏瞪着眼睛,喉腔努力地发声,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师父知道,你想要回家。”
不对,师尊,我没有想走。
温濯温柔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也不想待在我的身边,没有关系,这都是你的选择。”
我没有想离开你,我也一直都——
然而没等沉疏把这些话说出口,这电流就窜进身体里,激得沉疏浑身一阵痉挛,意识顷刻昏迷了过去。
温濯一下子接住了沉疏,跪坐在地,小心地把他放到了膝上。
他温柔地拂开沉疏的头发,手背碰到了他的那枚耳珰上。
“师父也有自己的选择,我不想再放手了,”他低头靠住了沉疏的脸,说道,“灵核、修为、性命,这一切师父都想给你,小满……你一定要接受,好不好?”
这道灵流和沈疏的红绳一样,慢慢缠紧了沉疏的身体,温濯抱着他,贴着他的耳朵呢喃低语。
第54章
天寒日短。
沉疏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像只被五花大绑的螃蟹,四肢百骸都像被凉水泡过,皮肤在颤抖着发冷,血又在滚沸着发热。
他舔了舔上颚,一股铁锈味。
好渴、好腥。
稍稍动一动身子,才发现身上还绑着那道熟悉的灵流,它们察觉到沉疏的动作,就跟警告似的电他一下。
沉疏忍着难受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捆住扔在了白玉京的床榻上,他张了张口,喉咙间还是发不出声音。
噤声咒还没解开。
昏倒前的记忆姗姗来迟, 瞬间扑醒了他的精神,沉疏心下一惊, 下意识坐起身,浑身又被电了个发麻,摔回了床上。
好痛……
哦,不痛。
沉疏皱了皱眉,低头一看,绑着自己的那些灵流压根没有要欺负他的意思,只是服帖地黏着他,不让他动。
这是……温濯的灵流?
“你快别动了, 温云舟一会儿就要回来办你了!”
沉疏还没细细思量,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参商剑!
沉疏说不了话,念不了咒诀, 也掐不了手印,只能僵硬地转了转脖子,看到床榻边上。
果真有一把微小的剑正贴在床板上,隐隐发出微弱的红光,像个信号灯。
“哦哦哦,我差点忘了,你不能说话来着,那你打手势行吗?诶,也不行,你被绑了……”
参商剑自顾自在角落里嘟囔了半天,听得沉疏脑子嗡嗡直叫。
自从应龙一事之后,这把剑可是半年多都没说过话了,沉商的声音突然一浮现,搞得他还不太习惯。
参商剑认他为主,哪怕沉疏不说话,它多少也能觉察到沉疏的意思。
剑身的龙纹慢慢亮起,替沉疏简单解释了一下现状:“你想知道我之前为什么不说话?是这样的,其实你被应龙附身那天,温濯就把我和陈参哥哥的灵识给封锁了,只能看见,却说不了话,就跟你现在一样。”
那就论证了自己的猜想,温濯那天对他说的“师尊想要你的命”,完全是一派胡言。
温濯根本就是喜欢自己,喜欢得要命。
沉疏仰了仰头,心里既雀跃又恼火,心说自己果真是出来渡情劫的,他不过是想和温濯好好在一起,谈个恋爱,是人是鬼是妖是仙全都来阻挠他们!
连温濯自己也在给自己使绊子!
沉疏越想越烦,又忍不住想爬起身,可身上的灵流变得非常缠人,他一动,它们就卷着沉疏不让走。
沉疏只好泄气,又摔了回去。
“你别动,”沉商提醒道,“温濯的灵力比你强,你是挣脱不开的。”
他也不想动啊,但是总感觉这些灵力在乱摸自己,好痒……
“摸你?”沉商重复了一遍他的心理活动,“啊,那应该是温濯想摸你吧,毕竟是他的灵力,肯定跟他的想法靠齐咯。”
听到这话,沉疏心下一惊。
这么说来,之前参商剑总是不说话,他不知不觉就把这东西当作一把没有灵识的凡剑了。
照沉商的说法,其实他们兄弟一直都在剑中,只是不能说话?
那、那有几回,他练完剑就回去缠着温濯做,也没来得及回避参商剑和含光剑,岂不是都……
沉商脱口而出:“交尾嘛,没关系,但你为什么非要跟温濯上床,他不是你师尊吗?”
沉疏:“……”
觉察到沉疏眼中的杀意后,沉商赶紧“啊”了一声住口了。
修仙界真是个没隐私的地方!
沉疏心中咬牙切齿地想。
羞愤了片刻,沉疏又很快稳定了情绪,顺着沉商的话继续思考着眼下的对策。
温濯封印参商剑的灵识,是从应龙妄图夺舍那天开始的,也就是说,那天的确发生了什么事情,是温濯不想让自己知道的。
如今参商剑的封印解开,就可以一探究竟了。
“对对对,我差点忘了,”参商剑果真一点就通,立刻会了沉疏的意,“你被应龙附身那天,你身后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人?
参商剑说着,就激动地飘到半空,在沈疏面前晃来晃去。
“是,是个奇装异服的道士,手里拿着一柄拂尘,说什么道观,什么领导的我听不懂……反正他往你头上插了根针,不知道把什么东西抽走了!”
沉疏眼睛微微睁大。
那个人,是不是还有点口音?
“有,有点像北部的口音。”
是他师父!
不,准确来说,是以前的师父。
他也穿越了?是来接自己的?
那为什么给自己行了一针就走了?
参商剑继续说:“他还跟温濯说了,说什么你暂时不能恢复记忆,等你想好了,就去狐狸祠找他。”
记忆、记忆……
是封印在沈未济灵核里的那部分记忆,被他的老师父给取走了。
听了沉商完述这些,沉疏更是心焦万分,他开始强硬地和温濯这些灵流较劲,试图从这些绵密的束缚中挣脱开来。
既然师父来了,那他定然知道回现代的办法。
参商剑见他开始用蛮劲,赶紧劝阻道:“你别急,这些灵流靠蛮力挣脱不开,你想想,温濯平时最怕你做什么?没准它们会被吓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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