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疏喘了两口气,低头看着这些灵流。
怕他什么?
每次自己掉眼泪,温濯就心疼,那应该是怕他哭吧?
沉疏的假哭早就练得炉火纯青,说哭就哭,不过几秒钟的时间,波澜就开始在眼眶泛动,一眨眼,水光就打湿眼睫,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师尊行行好,快放我走行不行?
然而沉疏料想错了。
这几滴眼泪一滑,反倒丰沃了这些灵流的精神,滋养得它们更是兴奋,更是欢喜。
它们缠得更紧密,更会得寸进尺,顺着沉疏胸膛的线条慢慢爬到了他的脖颈上,最后蹭.弄了一下他的唇瓣,像落了个轻巧的吻。
“哇,”沉商说,“他好喜欢你呀。”
沉疏:“……”
沉疏现在可以百分之一万确信了,温云舟就是喜欢看他哭!
沉疏心下一狠,齿间阖紧,用力一咬舌,腥甜的血渍瞬间顺着他的唇角淌下。
这一瞬,所有的灵流像是见了骇人的鬼,齐齐开始退避。
沉疏见此法效果斐然,张口还要再咬,灵流更是不敢再缠他了,胆小地收成了一团,从沉疏身上退了下去。
“开了!”
灵流解开的那一瞬,沉疏的噤声咒也随之解开。
他一扣护腕,挑飞参商剑,剑形即刻复现。
“走,我们先去找师尊,然后带着他去狐狸祠,让师父把师尊的心魔解决掉,再一起回现代。”
“先代是什么地方?”陈商还有闲心问。
沉疏没有再回答他这个问题,轻巧的步伐就直冲白玉京的殿门而去。
有办法了,这样就有办法了。
沉疏觉得自己嫌弃了小半辈子的老师父此刻总算是管了点儿用,他终于不是两眼一抹黑地往前跑了。
他的心绪因为这点渺小的希望总算重振了起来。
然而他刚到大殿前,就听见殿门与地面沉重的相擦声,随后,只见一只手推开了门,外界的凉月顺着门缝缓缓渗入殿内。
沉疏顿住了步伐。
温濯背着余晖踏进了内殿,他的身影几近漆黑,把脸上的神色都藏匿了干净,只有手里的含光剑泛着冷硬的光。
沉疏没来由地感到一丝恐惧,在温濯前压步子的时候,跟着往后一步步退开。
是温濯。
他又在外面杀了人回来吗?
应龙又让他去做这样的事情了?
温濯不像往常那般自若,身上的道袍衣角泼溅着脏污的血,黑靴每踩下一步,足迹上就要生出一朵血莲。
他就这样拖着满身的腥躁,朝沉疏缓缓走来,走着走着,手间力道一松,含光剑顺势“哐当”一声滑落在地。
终于,他不再往前走了。
沉疏也不再后退,和温濯维持在一个安全的距离里。
为什么他觉得身体在发抖,在害怕?
是因为本能吗?
可纵是紧张、胆寒、恐惧,他看着温濯这张沾满鲜血的脸,还是无法抗拒地泛起心疼。
“小满,”温濯抬起眼看他,说,“你怎么出来了?”
参商剑暗道:“不好,应该是温濯本体的灵力感应到了你自残的行为,所以追过来了。”
沉疏心下一惊,赶紧拿手背擦了擦唇角的血,解释道:“师尊,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解开绳索……”
“不是故意的?”温濯重复了一遍,眨眼就逼近到了沉疏身前,“可你解开那些灵力,就说明你想逃走,想离开我,或者想死。”
沉疏依稀能感觉到,温濯正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他的呼吸都在颤抖,每一句话都带着痛苦的尾音。
他很难受。
心魔已经异化他的偏执到了这种地步,但凡沉疏动了一点想走的念头,他就会用强硬的手段限制沉疏的自由。
对付这样的东西,靠一张嘴说,是不够的。
冷静想想……
温濯此前,并不是每一夜都会听从应龙的命令,跑出去杀人。
他的自我意识依然很强大,应龙能做的不过是影响他的偏执,潜移默化地让他替自己办事。
那反过来想,温濯的自我意志最强大的时候,就是心魔最虚弱的时候。
他会因为什么原因、在什么场合下,抗拒应龙的要求,选择留在沈疏身边?
沉疏脑子忽然闪过一道电光。
是在……双修的时候?
在他思考的间歇,温濯重新扬起灵力,把沉疏的双腕给捆缚住了。
沉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腕,涩声道:“师尊,我不想逃走,不想离开,也不想死。”
第55章
温濯的神色稍顿, 眸光一暗。
“小满,绑着你是师父不好,但你还不能走,师父还有一些事情没有——”
“师尊,你到现在还不肯坦白吗?”沉疏眉微蹙, 颤声打断他,“你不让我走,就是为了把命送给我, 让我飞升, 是不是?!”
厉语伤人,温濯衣袖下的手暗自攥紧, 别开了眼神,冷声道:“你既然知道了, 不若现在就动手杀了我。”
沉商察觉到氛围的不对劲,赶紧劝阻道:“诶,别吵,别吵了,有话好好说……”
沉疏瞪他一眼。
“闭嘴!”
参商剑被吓得一抖,顿时蜷成了一小截,果真不敢再说话了。
沉疏转回目光,眼里像是烧着火。
“温云舟,你这样真的很过分,”他强压了心头的怒意,恶声道, “什么都不告诉我,你觉得对我很好?”
在这种问题上,温濯的态度就显得异常坚定。
他垂下眼, 平和道:“你年纪还小,不必受这些,师父一个人来做就可以了,你只管领了功德,飞升上仙,天道会容许你的。”
沉疏怒声道:“可我觉得你一个人并没有把事情处理得很好,不是吗?”
这话似乎戳了温濯的痛处,他干脆转过身,连面孔都不敢再对着沉疏了。
“那么,因为我能力不足造成的后果,也会由我自己来承担。”
沉疏冷笑了声。
“你承担的方法,就是把所有的坏事都揽到自己身上,然后逼我杀了你,逼我欺师灭祖,证道飞升?”
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温濯道:“没什么不对,飞升后斩断情丝,你不会记得我。”
沉疏道:“可是你记得,你还会记得我。”
温濯阖上眼,道:“大道得从心死后,舍弃我对你的妄念,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所以,你对我有妄念,你舍不得我!”
“不用多说了,小满。”
温濯甩了甩袖子,态度强硬起来。
“我不会放你走的,白玉京被我设下了结界,你出不去。”
沉疏一听更是着急,转到温濯面前,压前一步,鼻尖都快和温濯碰上了。
“我不要出去!”
怎么就听不懂,怎么就不明白呢!
他心脏跳得很快,埋了太久的情绪竭尽全力也压不住,一股血直往百会冲袭,把他藏在心里的话全都剖解了干净。
“温云舟,我说的话你还不明白吗?!”
沉疏对着温濯,铆足了劲喊道。
“我不想走,不想离开你,也不想一个人死!我就要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这下能听懂了吧!
清澈的嗓音莽撞地跑满了高殿。
沉疏的话语像只醒世的巨钟,猝然点醒了温濯,一声声震颤着他的心,他猛地抬头,对上沉疏的目光。
眼底的暗色这一刻终于拨云见明,好似看见了大夜弥天后唯一的炬火,明媚又耀眼。
不想走,不想离开。
温濯心里机械地重复一遍。
沉疏喊完这句,耳尖立刻就羞耻地浮起绯红,但他此时此刻再也不想藏了,他憋着一股气,生硬地接了后半句话:
“我就要和你在一起,我想和你谈恋爱,我想要你,温云舟。”
温濯愣愣地看着他,喃喃道:
“沉疏……”
沉疏恨不得现在能直接抱住温濯,可他双腕被温濯给捆住了,一动就浑身发麻,力气都被卸了个干净。
沉疏气得咬牙切齿,干脆抬起自己的手臂,口一张,下嘴就啃,只听细微的“噗嗤”一声,利齿很快就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排血洞,把温濯的灵流吓得缩成一团。
温濯瞳孔一缩,捏住沉疏的手,慌忙盖住了那排淌血的伤口。
“你做什么?!”
“你别管了,又死不了!”
沉疏也被他逼急了,一把扬开温濯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肩,目光定定地看着温濯。
“我特别喜欢你,师尊,你别再想让我杀你了,以后、以后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直接自戕,让你永远都见不到我。”
说着说着,沉疏终于抬起头,迎上了温濯灰蓝的眸光,他眼底的焦躁慢慢散成了漫漫流莹,柔和又羞赧地映照着温濯。
“云舟,我不想一个人离开,我想带你一起走,”沉疏抱紧了他,哑声道,“你愿不愿意……让我试一试?”
温濯说沉疏想逃走,想离开,想死。
沉疏没有那么想。
他只想要不离不弃,想要永远。
空气有片刻的凝滞。
“师尊,”沉疏见他半晌不说话,方才的气焰也慢腾腾烧没了,小心试探道,“你不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话音刚落,沉疏就感觉落入了一道劲力中,温濯用力地回抱住他,因为手劲太狠,竟是直接把人扑倒在了地上。
沉疏很少见温濯这么没轻没重,他躺在地上,一时没反应过来,只会木然地望着温濯。
而目光拖到温濯的脸上时,沉疏的眼睛才微微睁大,流露出惊愕的神色。
哭了?
不对啊,他也没说什么伤人的话吧?虽然刚刚有一点伤人,但也不是故意的,就是被逼急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温濯哭,沉疏自己也好想哭,手臂上的伤口姗姗来迟地发疼。
他抿了抿唇,把这股不争气的酸涩给硬生生咽了下去。
温濯跨坐在沈疏身上,脸上落了一行清泪,他的神情再也掩不住心底的凄凄苦雨,放肆地翻涌了出来。
“我喜欢你,沉疏。”
沉疏心跳都歇止了,下意识捂住了嘴。
不是吧,在这里?
含光剑和参商剑还看着呢!
但自己方才说的话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想和你走,好想和你在一起,”温濯哽咽道,“可是我已经快要走火入魔了,我会伤害到你身边的所有人,这一点都不值得……”
沉疏慌忙搀坐起身,紧紧抱住了温濯。
“师尊,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我已经想到办法对付那个心魔了,我们可以一起离开的。”
温濯的眼泪还在往下淌,他眸底的颜色太寡淡,又太复杂了,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欢喜还是悲伤。
温濯摇摇头,低声道:“我没有办法和你一起飞升,沉疏,这条魂魄太脏了,永世都得不到天道的首肯。”
“飞升有什么好的?”
沉疏揽紧他,埋在他颈窝里蹭了蹭,想用这样的方式安慰温濯。
“我就喜欢师尊,想和师尊在一起,为了飞升就得舍弃这一切吗?他们又不给我发工资。”
温濯拿指腹轻拭了下泪,问道:“工资是何物?”
沉疏埋得更深了,嘟囔道:“反正就是不开心,我没有很远大的追求,我就想做让自己开心的事情。”
温濯都被他这言论给逗笑了。
他无奈地解释道:“我手上沾了太多鲜血,杀孽过重的人迟早会被心魔反噬,死后也会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我纵是陪你,也只能陪这最后一世了。”
听到这话,沉疏松开怀抱,捏住温濯的肩,跟他额头抵靠在一起。
“原来你本打算陪我生生世世呀,云舟。”
温濯低声道:“我的命活不长的,小满,我……”
沉疏知道,这是真的。
修士对生命的流速有天然的感知力,他能感觉到温濯的心魔,它正在慢慢把人的理智给吞吃干净,那些漫长无垠的寿元正在被阴翳一点点蚕食殆尽,直至不留痕迹。
再强大的人,都会因为背离天道,被剥夺不死不灭的神通。
沉疏柔声打断他:“师尊,这个世界来了一个很厉害的人,你的心魔,他一定有办法解决。”
“至于你说的杀孽,那本就是应龙逼你做的,我不信天道会认可这样的事情,你不要着急,我再想想办法……”
沉疏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想安慰温濯,于是絮絮叨叨地讲,好像恨不得把这些天没对温濯说过的话全都说一遍。
温濯的心绪在沈疏这些堪称可爱的啰嗦里渐渐平稳下来,他把下巴搁在沈疏的肩膀上,安静地听着他的话语。
讲了一会儿,沉疏就停下了,比起这些人间的生死大事,他还有更在意的事情。
他贴着温濯,小声地问:“师尊,我们这样……是不是算恋……算在一起了?”
他怕温濯误会,特意补充了一句。
“以后要成亲的那种在一起。”
温濯搭着他的手,笑着看他:“你想和我成亲吗?”
沉疏脸红红的,说:“想的,想娶师尊。”
说完,沉疏又觉得不对劲,温濯也是男人,说娶会不会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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